47

眼瞧着徐銘洲一身官袍,眉眼得意又嚣張,徐氏心裏的幾分訝異變成了厭煩。從最初的翩翩少年到此刻的口蜜腹劍,徐氏萬萬沒想到自家侄兒會變成這樣。

但徐銘洲很滿意徐氏眼裏的詫異。用父親的話說,苦讀便是為了今日的揚眉吐氣。“雖說我如今不過是六品編修,不過既然中了狀元,前程自然不會太差。父母說我有今日全拜姑母所賜,故而銘洲前來問候姑母。”

問候還是炫耀,徐氏看得出來。說句實話,即便徐家做得再過分,徐氏也念在是自己娘家的份上盼着他們好起來。但今日徐銘洲的這幅做派,讓徐氏覺得自己僅存的那點善念很是沒有必要。

于是她抿了一口菊花熟水,淡然道:“你要慶幸你是我侄兒,要不然以你這正六品的身份,還真進不得太傅府的門呢。”

徐銘洲知道這位姑母牙尖嘴利,此刻不由得有一陣羞臊。自己身上的官服,比起太傅的那一套,的确是遜色太多了。不過好在,自己還年輕。

徐銘洲很快調節了心态,重新看向徐氏道:“姑母,從前的事都是銘洲的過錯。您大人有大量,便別再與侄兒計較了。那位揚州女子已經被侄兒送到莊子上去,再也不會出現在盛京城李。而侄兒之所以考狀元,也是為了履行當初的承諾,好好守護李家。”

“我們李家差你一個小小的編修去守着?”徐氏毫不留情。

徐銘洲的臉色好看極了。但他并沒有把情緒流淌出來,而是十分依然虔誠的模樣。“太傅府如日中天,又有貴妃娘娘從中護佑,自然是不需銘洲守着。不過婳婳表妹那……想必姑母也明白,婳婳表妹有心思未必肯說出來。我與她是青梅竹馬,從小的情誼絕非常人可比。婳婳表妹的性子又內斂溫柔,嫁到旁人家要是受了委屈,豈不是您也心疼?我們徐府雖然如今不如太傅府聲名在外,可畢竟是姑母您最知根底的人,我父母更是一向順您的心意……”

一句句話說下來,徐氏差點就要信了。不過想想徐府辦出來的這些事,徐氏冷笑道:“我讓你好生禁足,參加明年的科舉,可你們聽都不聽。這樣的人家,我能跟你們辦事?”

“科舉一事實在是僥幸。不過,我與母親确實都已知錯了。姑母,銘洲敢在此保證,從今以後徐府不會再出現任何一位妾室或是通房。若是不成,連那些丫鬟銘洲亦是可以遣散。只要婳婳表妹高興,沒什麽不能應允之事。”徐銘洲垂頭抱手,倒是十分誠懇的模樣。

徐氏也沒打斷,只是等他都說完了,才懶懶問一句。“不知侄兒可曾聽過,說是狗改不得吃五谷輪回之物的毛病?”

……

徐銘洲臉色大變,幾乎是噙着冰霜之氣,他瞪了徐氏一眼。

“裝不下去了?”徐氏呵呵直笑。

“不是……”徐銘洲渾身一凜,立刻收斂了所有情緒。然而,徐氏的耐心已經徹底沒了。她厭煩地擺擺手道:“孩子啊,姑母也算從小看着你長大,卻沒想到你現在變成了這樣兩面三刀的人。你也知道,我容不得這樣的人,婳婳更是早就忘了什麽表哥不表哥的。再有,婳婳如今的那位夫子,你不是不認識。”

徐氏話說一半,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她對徐府的敲打,點到為止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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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徐氏的背影,徐銘洲的心裏百轉千回。徐氏的話什麽意思?難道太傅府已經默認太子與李清婳的事了?他心頭一陣冷笑,原來這徐氏到底是個愛慕榮華的主兒。還說什麽自己變成了兩面三刀的人,分明是她嫌棄自己官職低微,仰慕那太子爺的貴重身份。

可難道真要自己與太子爺争婳婳嗎?徐銘洲自認還沒這個膽子。不過,事情也不能這樣想。以太子爺的身份,又怎麽會瞧上一個性情軟弱又膽小如鼠的李清婳呢?

要是說瞧中了桃扇表妹或許還更可能些。大概還是李家在後頭使了什麽手段。

徐銘洲不再遲疑,扭頭回了徐府,與父母商量此事。

而另一邊的徐氏則心事重重地進了李誠業的書房。這書房一向不許外人進,但妻子女兒是例外。

瞧見徐氏進來,李誠業立刻撂了手裏的筆。“怎麽了?銘洲那孩子讓你不痛快了?”

“他能給我什麽不痛快。我是在想,貴妃娘娘說的事,咱們真要照辦嗎?”徐氏微微撅着嘴。

李誠業心疼媳婦,哄着她坐下道:“不是要你照辦,只是要你不管。貴妃的意思,是婳婳自有她的命數,也有她自己的主意。”

“可我到底不放心啊。那是太子啊,要是以後真嫁過去,婳婳受委屈可怎麽辦啊?你我都幫不上忙,連話都說不上。”徐氏有些煩躁地甩甩袖子,渾然不像當家做主的女主人。

李誠業拉着椅子坐在她跟前,搖頭道:“你這話說得不對。難道婳婳嫁給旁人,就不會受委屈了嗎?要緊的是那孩子自己怎麽想。而且,咱們管得越多,婳婳就越會像從前那樣,膽小,什麽都怕。現在咱們什麽都不管,你沒覺得婳婳越來越出息了嗎?”

“那倒是。那天我讓婳婳聽府裏的婆子回話,有幾個奴才做錯事,她倒是處理的有章有法。”徐氏的語氣緩和下來。

“這就是了。婳婳是有福氣的孩子。而且,太子為了她能去做夫子,可見是十分上心的。”李誠業又道。

“那倒是。”徐氏答應了一句,又不依不饒道:“可你再想想,要是以後太子爺更進一步,那六宮難道能空着嗎?到時候,到時候婳婳那孩子要是能有先皇後的福氣倒是還好。要是沒有,只怕要被那深宮六院給活吃了的……”

徐氏的聲音越說越難受,漸漸有了哭腔。李誠業一邊拿了帕子,一邊慨嘆道:“太子不是那樣的人。我雖然與他交集不多,然也知道,太子府至今沒有什麽不幹淨的事。就連那些丫鬟,也都進不得多福軒的門。”

“誰能保證以後呢?要是找個小官嫁了,以你我的身份,還能壓制得住。到時候別的不說,一輩子守着婳婳一個還是成的。可若是嫁給了太子,哼,有權位的男人,哪有一個幹幹淨淨的。”徐氏瞪了一眼李誠業。

李誠業犟不過,便嘆了一口氣道:“過兩日我去找太子談談吧。”

“那還是算了。我還是先去找貴妃娘娘說說。”徐氏擔心太子會為難丈夫,擺擺手道。

李誠業道了句也好。這事便先這麽放下了。

而國子學府裏的李清婳此刻已經回了雪沁館。幸虧林攬熙有事被急召回宮,要不然她只怕自己還在他的茶室裏頭被纏着。

瞧見李清婳的臉頰挂着桃粉色,柳知意有些詫異道:“婳婳,你是不是穿多了?瞧你熱得臉都紅了。”

“沒。”李清婳擺擺手,心裏依然有小鹿在四下奔走。不過她還記得方才祝寶榮來把柳知意叫走了,于是問道:“方才寶榮公子找你什麽事?”

柳知意聞言撇撇嘴道:“上回跟你說得那些事,還記得嗎?雖然他把兩位通房都送走了,可我心裏還是不舒坦。娘親說大戶人家都是如此,可我覺得不痛快。倒是難為他,一趟趟想法子來尋我,哄我高興。”

這種事不好多說,李清婳也猜得祝寶榮的性格。

“算了,既然都定下來的事,我也不能怎麽樣。婳婳,等過了正月我就要嫁過去了。娘親說我這些日子不能再出門了,免得惹出是非來。你呢?真要繼續參加女子科舉嗎?”柳知意問。

李清婳點點頭。“是啊。”可話說完,她自己也有些茫然。要是繼續參加女子科舉的話,林夫子該怎麽辦呢?她覺得自己有很多事還沒想好。

好在次日,林攬熙依然忙于朝政,并未前來。倒是昌寧,不知為何一直懶洋洋地在雪沁館的暖閣裏打着哈欠。

雪沁館裏暖意融融,渾然沒有十一月的清冷。李清婳走進門來,周南霜擡了擡頭便又重新低下,面無表情。自從上回被李清婳占據了頭名的位置後,她就一直是這種埋頭苦讀,不理世事的狀态。

李桃扇也擡眸看了李清婳一眼。見她又穿了一套新衣,裏面是蘇繡百花滾金褂,外頭是白底綠萼梅的披風,連鞋子上都嵌着細小的玉石,是旁人所不能及的華貴。她不由得扼腕贊嘆。“太傅府還真是富庶。”

坐在旁邊的周南霜便又擡眸看了一眼。她倒是能穿得起這樣的衣裳,可是因為身材瘦高,所以并不好看。連娘親都說,她穿這樣的衣裳就好像把衣裳挂在了竹竿上似的。

周南霜咬了咬牙,繼續用功讀書。李桃扇見狀也不敢再招惹李清婳。這些日子她早已明白了,林攬熙對李清婳的情誼,不是旁人能比的。更何況現在又多了一位徐銘洲做府首。這兩個人一個比一個鬼迷心竅,簡直與瘋子無二。

如此無事發生,兩堂課很快過去了。衆人三三兩兩出了學府,徐銘洲卻在這時出現在了雪沁館的門外,攔住了李清婳的腳步。

……

昌寧趕到禦書房門前的時候,恰好遇上林攬熙走出門來。不知從何時起,他不羁的神色越來越少地被看見,而抿唇肅然的一面愈發多了。

“爺。”昌寧神色緊張地走過去。

“怎麽了?”林攬熙的眉心動了動,微微上挑的眼角染上些急躁。“李清婳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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