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揚威

那件原本就薄得可憐的袍子浸了水後,緊緊地貼在裴漠身上,看起來清透如霧,将他矯健的肉軀勾勒得一覽無餘。

他才十七歲,身形雖瘦但骨架極美,一雙腿更是筆直修長,此時濃黑英氣的眉毛上、卷翹的睫毛上、發絲連同精致的下颌俱是滴着水珠,配合那樣一具青澀又美麗的身軀,有着別樣的引力,攫取着李心玉的視線。

前世也并非沒見過裴漠的肉軀,但似乎每見一次,都會給她以新的沖擊。

見李心玉看得入神了,裴漠跪坐而起,快速地抓起一旁的錦被蓋住腰部以下,幹咳一聲,喚回了她飄忽的神智。

美色被擋,李心玉揉了揉濕癢的鼻根,頗為惋惜的‘啧’了一聲。

或是那一盆冷水起了作用,加之裴漠本就是個忍耐性極強的人,他臉上的潮紅漸漸退去,目光恢複了清澈,只是望着李心玉的眼神依舊帶着些許不甚明顯的提防和警惕。

李心玉知道,裴漠心裏一直将她視作自己的仇家女,前世如此,今生也不會變。

她莫名心中有些不爽,掀起錦被将裴漠從頭到尾蓋住,哼道:“你不必害怕我會拿你怎麽樣,我後院養着二十六個男寵,個個都貌比潘安,每月夜夜臨幸一個,快活得很。你即便是要爬本宮的床,也須排個隊才行!”

被蒙在被子裏的裴漠無語。

他已經無力思考為什麽是二十六個男寵,而不是三十個了,一想到自己竟然要排到二十七,莫名地如鲠在喉。

李心玉并沒有勞什子男寵,一個也沒有。

她也只敢在嘴皮子上占占便宜,向來是有色心沒色膽的,前世就是如此,嘴上說得天花爛墜也只為氣一氣裴漠,實則內心純得如同小白蓮,就是這嘴欠的毛病讓她吃了裴漠不少苦頭。

算了,前塵往事一筆爛賬,提它做什麽。

李心玉嘆了口氣,赤着腳下榻,烏黑的長發如夜色流淌。憧憧燈影中,她側首望着裴漠,似是戲谑又似是認真地說:“在這個清歡殿,你最不需提防的人就是我了。本宮雖是帝姬,是天子和東宮儲君的掌心寶,但身邊難得留有一個真心人,大多是像劉英閹狗之流的跗骨之蛆,一不小心,就會着道。”

被褥下,裴漠的身軀動了動。

鐐铐輕響,他擡手掀開被子,露出一張精致俊逸的臉來,沉聲道:“殿下大恩,裴漠願生死追随。”

李心玉有些訝異。她沒料到裴漠會這麽直接地抖出自己的姓名,畢竟整個東唐的人都知道,裴這個姓氏,乃是天子此生最恨的大忌。

只因一代美人婉皇後,傳聞是死于蕭國公裴胡安之手,所以李常年才滅了裴家滿門。

以裴漠那般謹慎的性格,不該這麽快抖露自己的老底才對……莫非他胸有成竹,認定自己這個不問世事的纨绔帝姬不會追究?

“你倒是個懂禮數的,只是‘裴’這個姓氏有些危險。”李心玉指尖繞着長發,眼波一轉,笑道,“不如從今往後,我便喚你阿漠罷。”

裴漠只沉吟了片刻,便拖着項圈上的鐵鏈下榻,單膝跪拜,連身體也彎成一個臣服的姿态,說:“是,殿下。”

他是真的臣服,還是佯裝順從麻痹自己?李心玉已懶得計較,當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氣勢洶洶地拉開寝殿的門,她就披着單衣,赤腳站在廊下冰冷的地磚上,喝道:“誰讓你們安排的這些!”

李心玉總是活得沒心沒肺的,這是頭一次動大怒,夜風起,琉璃燈盞明滅可現,将她清麗的身影拉的老長,帶着前所未有的淩厲之氣。

宮女和司寝嬷嬷自知壞事了,忙伏地讨饒。

“是、是劉公公安排的!”

根本用不上嚴刑逼供,嬷嬷顫顫巍巍地供出了幕後主使,“劉公公說公主素愛美男,想借那小奴隸讨公主歡心……”

劉英!呵,好啊劉英!

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緣由取你狗命,你倒自個兒送上門來了!活着不好麽?

她沉聲道:“來人,把劉英那狗賊拖上來!”

白靈聽聞了這邊的動靜,也帶刀趕了過來,見公主發怒,她也不敢耽擱,領着幾個侍從去了下人居住的偏間抓劉英。

可劉英這厮狡猾得很,白靈領着人将偏間翻了個底朝天,也沒看到劉英的影子。有個小宮女戰戰兢兢的說,“劉公公見寝殿風聲不對,往東宮方向逃了。”

白靈回去複命時,李心玉已穿戴齊整,清歡殿一派燈火輝煌。

“這狗賊倒是伶俐,知道去皇兄那兒避難。可惜,今日他若不死,難平我心中怨恨!”聽了白靈的答複,李心玉涼涼一笑,将牙白色的外袍往身上一罩,旋身道,“擺駕,去東宮。”

長安月夜,千家燈火,星鬥如炬。

太子李瑨顯然是從床榻上爬起來的,見到妹妹帶着侍衛深夜來訪,他連衣冠都沒整理好,束着歪歪扭扭的發髻披衣出來,一邊命宮婢端茶送水,一邊小心試探道:“心兒,有事嗎?來,先喝口茶,坐下說。”

李心玉斜身倚在案幾邊,接過宮女呈上的茶水,放在嘴邊吹了吹,卻并不飲下,“皇兄,我來向你要一個人——劉英。”

李瑨茫然,問內侍道:“劉英?劉英在我這兒嗎?”

內侍答道:“太子殿下,劉公公一刻鐘前來東宮求見,小奴見您就寝了,就讓他在偏間候着。”

“這厮!快,把他帶上來。”李瑨被擾了清夢,正是煩躁之時,語氣也極為不善。只有在面對李心玉時,他才放軟了聲音道,“妹妹,這閹奴做了什麽錯事,哥哥幫你抽鞭子出氣,好不好?”

李心玉淡淡道:“皇兄,這不是一頓鞭子能解決的事。”

李瑨意識到了事态的嚴重,問:“這癞皮狗到底做了什麽?”

“我帶了一個男奴回清歡殿……”

“什麽?你帶了個男的回清歡殿?還是個奴隸!”

“……這不是重點。”

李心玉将方才發生的事簡單講述一遍,太子的面色已是黑如鍋底。

“大膽!這狗東西!”李瑨怒不可遏,在屋中煩躁地來回踱步,又一手指天道,“妹妹貌美如花,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沒有男人能配得上她!更何況還是一個低賤的奴隸!”

說話間,內侍們已押着劉英進來了。

劉英一進殿,就被李瑨一腳揣在心口處,直将他踹出了一丈遠,在地上足足滾了三個跟頭才停下。

劉英已被太子踹去了半條命。李瑨一把揪住這閹奴的領子,細長的眉毛壓在眼睛上,猶顯狠厲,惡狠狠道,“狗東西,我妹妹千金之軀,是什麽人都能染指的!”

劉英嘴角吐着血沫,有氣無力的耷拉着腦袋,一聲聲讨饒道:“殿下饒命!公主饒命啊!小奴知錯了,小奴糊塗,小奴再也不敢了!”

李瑨厭惡地将劉英丢在地上,轉而問一旁靜默的李心玉:“我不要這狗東西了!新鮮玩意兒年年都有,可妹妹只有一個,他要害你,我便不能忍他!心兒,你想如何處置他?是千刀萬剮,還是五馬分屍?”

李心玉有些恍神。

李瑨向來不是個好太子、好皇帝,可他一定是這天底下最疼愛她的哥哥。若是前世自己沒有打暈他,逼着白靈帶他逃出宮去,那麽在劉英提刀叛變之時,他也一定會像今夜一樣挺身而出,奮不顧身地保護自己。

李瑨又問了她一遍,李心玉才回神,淡淡道:“不必那麽麻煩,讓他也嘗嘗挖心割喉的痛苦,和身首異處的滋味。”

頓了頓,她又補上一句:“記住,刀要鈍。”

李瑨朝着內侍暴喝:“還愣着幹什麽,帶下去,用鈍刀一點一點磨死這癞皮狗!”想了想,他蹲在李心玉面前,放低聲音問道,“那奴隸碰你了?你受傷了?”

李心玉說:“沒有,我沒事。”

李瑨還是不放心,拉着李心玉左看右看,又猛地起身道:“不行,得連那奴隸一同殺了!我妹妹的面首,最低也得是五陵年少,這男奴算什麽東西!來人!殺了……”

“哎!別!”李心玉嘴角抽動,拉住暴躁如怒的李瑨,又開始胡說八道瞎扯,“什麽面首不面首的,沒那回事,我将他撿回來,只是為了好玩罷了。何況我後宮有二十六個男寵,個個都是人中翹楚,怎麽也輪不到他來服侍呀!”

“什麽?二十六個!”

李瑨成功地被轉移了注意力,震驚道:“他們好看嗎?都是哪裏人?家世如何?配得上你嗎?對你好不好?知道你愛吃糖炒栗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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