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打奴

李心玉甚至來不及梳洗,趿拉着繡鞋便随着白靈匆匆趕往後殿偏院,還未進院門便聽見了太子盛氣淩人的呵斥聲,兩排全副武裝的金甲侍衛執着長戟伫立在院中,全是東宮的人馬。

裴漠被五個金甲侍衛團團圍住,雙腳一前一後微微叉開,擺出一個防備的姿勢,鳳眸清冷淩厲,死死鎖住對方。他已被解了鐐铐,更是無所束縛,以一敵五,竟然也不落下風,使得對方不能近身。

李瑨氣急敗壞,對身後觀戰的侍衛道:“還愣着幹什麽,将他就地正法!”

“皇兄,你這是要幹什麽!”李心玉一把拉住氣沖沖要拔劍的太子,又朝金甲侍衛喝道,“都住手!”

李瑨頭一次碰到裴漠這樣的硬茬,正在氣頭上,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伸手推開李心玉,脖子上青筋暴起,怒沖沖道:“別停手,殺!”

太子那一下沒控制好力度,李心玉被他推了一個踉跄,當即也動了怒,橫身張開雙臂擋在裴漠面前,疾聲道:“李瑨,他是本宮的人,你敢動試試!”

空氣中薄霧氤氲,泛着深秋的涼意,見李心玉挺身橫在中間,李瑨和裴漠俱是一怔,神情複雜。

李瑨一張白臉憋得通紅,喘息了半晌,才哐當一聲摔了劍,說:“撤下,別傷了公主。”

李心玉松了一口氣。

她回身看了裴漠一眼,裴漠亦是深深地回視她,兩人的視線一觸即分,各懷心事。

太子哥哥的那臭脾氣,李心玉是曉得的。她放軟了語氣,走過去拉了拉李瑨的衣袖,小聲道:“好哥哥,你這是怎麽啦?”又見他眼底一圈暗青,面露疲色,便擔憂道,“昨夜沒睡好?”

“你養了這麽個危險的玩意兒在身邊,我如何睡得安穩!昨兒我想了一夜,你如今年紀也大了,想養幾個小白臉也實屬正常,可你是一國公主,只要你勾一勾手指,便有數不清的權貴之子願做你的裙下之臣、入幕之賓,他們英俊多金又聽話,哪一個不比這奴隸強!”

李瑨仍是氣沖沖的,叉腰在院中來回踱步,又一手指着裴漠,“這些烙了恥辱印記的戴罪之人,心靈和他們的身體一樣肮髒,也只配做條閹狗服侍你,但他如此兇惡,若是對你心存加害之心該如何是好?斷不能讓他留在你身邊,還是殺了放心!”

聽到李瑨這番話,裴漠兩條好看的劍眉擰在一起,面色看不出喜怒,但眼神明顯冷了下來,好似凝結着寒霜。

沒有人比李心玉更了解裴漠。他向來是個睚眦必報的人,所以前世才會發生舉旗逼宮的悲劇。

這一世,李心玉只想好好敬他、栽培他,盼他念着這些恩情,将來能放棄造反複仇的執念……她盤算着将大逆臣養成小狼犬的計劃,可不能毀在這個傻哥哥手裏!

想到此,她拉着李瑨的衣袖晃了晃,寬慰道:“哥哥勿要擔心,我已是用用金笄绾起了長發的大姑娘,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過是養一個打奴,哥哥何必這麽緊張呢?”

“打奴?”

李瑨和一旁伫立的裴漠同時一怔。

東唐民風開放,近些年受西域胡人的影響,在長安掀起了一場好鬥之風。長安凡是有些名氣的大貴族家中,都會豢養那麽幾個兇狠強悍的奴隸,這些人就是‘打奴’。

長安有一條有一條街,名喚‘欲界仙都’,乃是都城最大的銷金窟。此街中有西域最熱辣的舞姬,有南疆最有趣兒的雜耍藝人,也有本朝最美的男妓、女妓,但若說最吸人眼球的,莫過于每月初一舉辦的鬥獸場。

只是,這鬥獸場鬥的不是獸,而是人。

每月初一,主人們會領着自己最得意的打奴參賽,其餘人可自由下注賭博。押輸了,賠錢;賭贏了,則可讓主人名利雙收……因這規則刺激又精彩,豢養打奴便蔚然成風。

李心玉也是經過再三的取舍之後,才做此艱難決定,除此之外,她實在想不出一個能光明正大将裴漠留下來的理由了。

裴漠是奴隸,若将他擢為侍衛,則必定要經過皇帝和兵部審核,屆時他裴家餘孽的老底定會被揭穿,父皇是絕對不會讓姓裴的人留在宮裏當差的;真讓太子哥哥将他閹了,那倒還不如一刀了結了他……

可若真殺了他,李心玉又舍不得。

思來想去,只有打奴的身份最具說服力。

“皇兄,你不也瞞着父皇偷偷養了幾個打奴麽?以前我求你帶我去欲界仙都玩耍,你都以我年紀小拒絕了,如今我已成年,你就讓我養個打奴玩玩,也好見識一番長安鬥獸場的盛況嘛!”

李瑨還在猶豫,李心玉捏着嗓子撒嬌道:“就養這一個,你別告訴父皇,好不好呀?”

李瑨拗不過她,擰眉‘啧’了一聲,退讓道:“好吧,就這一個,再多就不許了。你個女孩子家家,瞎湊什麽熱鬧!”

見他松口,李心玉高興的歡呼一聲,像只快樂的小鹿。

李瑨心軟了不少,解下自己的披風蓋在她單薄的身軀上,嘆道:“天冷,多穿些。”

李心玉巴不得這個活閻王快些走,忙不疊嗯嗯啊啊地應付他:“皇兄還在禁足期內呢,快些回東宮去罷!若是讓父皇知道你亂跑,又要生氣了。”

李瑨看了裴漠一眼,裴漠也看着他,兩人無聲的對峙。

不知道為何,李瑨打心底裏厭惡這少年。他擰起秀氣的眉,收回視線,囑咐李心玉多來東宮陪他解悶,又狠狠的瞪了裴漠一眼,這才帶着金甲侍衛前呼後擁地走了。

李心玉心中的巨石總算放下了。

太子一走,她便迫不及待的向前一步,上下打量裴漠,語氣帶着連她也未曾察覺的擔憂,問:“你沒事罷?”

裴漠搖了搖頭,又露出了審視的目光,垂眼看着李心玉。

天氣冷了不少,他穿的還是那件破舊的單衣,李心玉便順手解下李瑨給她的披風,遞到裴漠面前。

裴漠并不伸手去接,只道:“太子殿下的東西,不是罪奴能享用的。”

“哦。”李心玉挑挑眉,将披風往他懷裏一塞,“那你幫我扔了。”

裴漠摟着那件袍子,睫毛微顫。手中的布料溫暖柔軟,乃是最最上等的貨色,裴漠想起多年前家族尚未覆滅之時,他也曾穿着這種千金難買的布料打馬游街,風光一時……

而這一切,都在十三歲那年毀了,毀在李家人的手裏。

裴漠的視線再一次落到李心玉身上,他有點猜不透面前這個張揚明豔的少女。

“公主……為何要養我做打奴?”他喉結微動,下意識問道。

“有何不可麽?”李心玉笑着反問道,“還是說你更想做太監,或是本宮的男寵?”

裴漠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李心玉噗嗤樂了,眯着玲珑眼,狡黠道:“小裴漠,打奴進了鬥獸場,要麽勝,要麽死,你害怕嗎?”

裴漠嘴角一勾,彎成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的眼睛忽然變得淩厲起來,帶着七分俊朗三分痞氣篤定道:“如果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那一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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