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席常月說罷,不管聞見這話後略有些呆滞的衆人、徑直朝前走去,步伐越來越快。

他現在對身邊一切熟悉的人感官都極其複雜。

想來任誰重生一次再與曾經害過自己的人相對大抵都會如此。

席常月覺得,方才他沒有第一時間就暴起同裴青動手便已是自制力驚人了。

或許,也有那本書的緣故在……

席常月至今還有些恍惚。

就像是自己的人生好似一場笑話般。

待衆人行至洪濟峰,席常月不時便會與身着顏色或深或淺的弟子服飾的弟子們擦肩而過。

他自認對天啓宗所有弟子都有些印象,眼下看着一張張年輕許多的臉從眼前走過,席常月站在青石臺階下許久不動,直到幾名師弟開口提醒後才踏了上去。

洪濟峰上,此次下山歷練的弟子盡皆立于正殿前的巨型廣場之上、将歷練所得的儲物袋取出一一清點。

這次的歷練任務中不單是要前去藥谷采集靈藥,還需前往幾處妖獸聚集之所斬殺妖獸、取其妖核。

因而從他們的儲物袋中,大抵都是些靈植靈草以及妖獸的妖核。

席常月到時、東西已全部取出,洪濟峰的雜役弟子正裏三層外三層圍着那些東西,準備将它們歸整好後、送入含丹峰和其他各峰。

廣場上本就人多,席常月的出現并未被人第一時間注意到,只是稍等了片刻就有人瞥見他,“小六兒?”

微微低沉的嗓音從前方飄蕩過來、在這一片如沸水般的嘈雜聲中清晰傳進席常月耳裏,令他條件反射地想要往後退去。

叫他的不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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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跟在席常月身後的弟子已然率先出聲,幾人都看到那邊朝他們走來的高大身影。

天啓宗首座淮言仙尊座下大弟子,霍燃。

·

霍燃注意到席常月後就從人群中走出,他身姿挺拔,在一衆同門之中也是鶴立雞群的存在,五官看起來亦十分深邃硬朗,輪廓線條淩厲,将之通身氣勢襯得愈發攝人。

他所過之處,弟子們紛紛退讓。

只是在注視席常月的方向時,霍燃眉眼略微柔和了幾分,走到近前淺聲詢問道:“一個人待在紫淩峰可是無聊了?”

席常月喉間一哽,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是他的大師兄,從席常月被淮言仙尊收為親傳後就是由霍燃一手将他帶入門的,比起二師兄、席常月是敬重有餘不顯親近,那麽他待霍燃……

便是親近要多一些。

就是這副分明難以接近卻又對他溫和相待的态度、令席常月在被他親手打殘時生不起反抗之心,甚至隐隐有種——既他這一身修為乃他所教,那麽還回去也便是了。

但讓席常月沒想到的是,霍燃對他下手那樣狠……竟是要他的命。

這般想着,席常月眼角餘光瞥見一抹雪色身影走近。

少年如同水墨畫中走出,仿似他一經出現就能令萬物失色,他唇邊一個小小梨渦若隐若現,自有一股純然稚氣,眼波流轉間是一片澄澈透亮,是個如清風皓月般美好的少年。

這就是那個書中描述的,也是在席常月的認知中備受師尊寵愛、被衆位師兄捧在手心裏的人。

他的小師弟,白陌連。

“六師兄,我回來啦。”白陌連高興地說道,雙眸彎彎看向席常月。

霍燃一時被打斷了思路,轉頭看去、見是白陌連過來,也笑了下,接着贊揚道:“這次小師弟任務完成得不錯。”

白陌連抿唇一笑,梨渦漸漸加深,“哪有,還得多虧大師兄和二師兄幫我……”

兩人旁若無人地交流起來,席常月只覺胸腔幾欲作嘔,胃部翻湧得難受。

是他一葉障目,看不清事實。

大師兄不僅是在他面前如此,在小師弟面前亦然,他怎麽會以為大師兄待他是特殊的。

席常月想吐了。

身側又一道聲音響起,席常月看去,就見裴青雙眼直勾勾盯着白陌連看着,挑起眼道:“你就是陌連兒?我常常聽阿月說起你。”

白陌連彎眼朝他打招呼,一雙眸子亮晶晶的,“是嗎?六師兄經常說起我?”

以往裴青來天啓宗總是能恰好和白陌連在紫淩峰的時間錯開,因而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對方,裴青曾聽席常月提過白陌連數次,早就想見見他了。

眼看這邊兩人又要聊起來,突然就被人打斷,只聽霍燃開口,“好了,我們趕緊過去收拾草藥。”

白陌連聞言連連點頭,“對,二師兄一個人,我們趕緊過去幫忙。”

圍觀全程,席常月掃了眼那裏三層外三層的在整理靈植靈草、将其一株一株小心插入靈壤唯恐損壞靈植靈草根莖的雜役弟子們,又去看白陌連。

敢情這些都不是人。

席常月突然不太想開口了。

但他到底還是紫淩峰的人,也跟随着幾人走了過去。

***

裴青似乎與白陌連極為投緣,兩人沒一會就聊開了。

霍燃好笑看了看二人,走到了一旁落單整理靈植的席常月身邊,看到他正準備拿起一株深赭色的靈植,立時阻止,“小六兒,這些靈植就讓我來吧。”

席常月斜斜睨他一眼。

霍燃便繼續,“小心有毒。”

靈植中不乏有藥性微毒的,需得謹慎觸碰。

席常月對藥理雖沒什麽了解,卻也略懂一二,不至于是個藥盲,在聽到霍燃出聲的一瞬間,下意識回,“能有你毒?”

話音一落,霍燃的臉色僵住了。

席常月眼睫上下輕掃,也是一陣無言,“……”

他好像。

不小心。

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席常月眸光轉了一圈,又覺得說完後心氣兒突然也順了些。

恰在這時,輕笑聲自耳畔響起,幾乎低不可聞。

席常月扭頭。

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人。

霍燃也注意到了來人,許是因為方才被看了笑話,他神色沉沉撇向後者,沒有把自己另一面對準席常月展露,而是于來人眼前恢複在面對其他弟子時的威嚴姿态,将大師兄的架子擺開,“你那邊處理好了?”

然對方卻并未回應他。

席常月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雅矜貴的俊美臉龐,那人也正看向他,微垂着眼同席常月四目相對,淺色的眸子透着些涼薄與淡漠,和他清貴的氣質倒是極為相符。

看到是他,席常月忽然有點不确定方才的笑究竟是他發出來的、還是自己幻聽。

霍燃忽地再度出言,聲音愈沉,“謙澤。”

謙澤,蘇奕轍。

也便是淮言仙尊座下二弟子。

知道對方是個什麽脾性,霍燃語氣毫不客氣,“回去做事。”

蘇奕轍終于淡淡掃了他一眼,似答應。

只是在他轉身離去前,席常月聞見身後傳來二師兄冷淡的聲音,“小六兒,怎不喚我?”

·

往日的席常月是整個紫淩峰、甚至天啓宗中最為克己守禮的,見到幾位師兄也都是恭敬有加,豈會如眼下這般,見到人也一聲不吭。

席常月在聽見蘇奕轍的話時,冷笑聲險些滑出口中,半晌終是止了下去,而蘇奕轍也早已走出幾步,像是方才不過随口一提。

霍燃擺手,似還對蘇奕轍剛剛的愛搭不理有所不滿,淡聲道:“小六兒不必理他。”

在說出‘小六兒’三字時仍是溫和了語調。

席常月沒理他,反是叫住了蘇奕轍,“二師兄。”

鴉青色的背影止步,錦袍華美,衣擺袖口皆繪着青竹、以銀色絲線為綴,行走間自有光華流轉,随着他停下的動作,衣擺微微晃動,有銀芒劃過。

蘇奕轍轉過身來,看他。

席常月牽了牽嘴角,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他唇邊一閃即逝的涼薄,接着,他用不高不低的聲音提醒一句,“你腰間的束帶歪了。”

在場的皆是修行之人,雖修為有高有低、但席常月的這番話卻是能夠清晰聽到。

下一秒,忙活的衆人都不約而同停下,看向了某個方位。

蘇奕轍垂首。

碧玉的束帶略微傾斜,因是方才歸整靈植時勾到導致,他擡了擡眼,“多謝小、”

一句‘多謝小六兒提醒’還未說完,席常月的聲音繼續傳來。

“有點醜。”

……

不知是怎麽傳開的,自下山歷練的弟子回宗後,天啓宗就流傳出淮言仙尊座下六弟子、也就是往常一些內門及外門弟子最熟悉的六師兄與其二師兄起了龃龉。

有人好奇問起,然知曉內幕的弟子紛紛對此諱莫如深。

如此,此事傳得愈發廣,最終演變成——“聽說了嗎,六師兄和二師兄打起來了!”

席常月得知這一消息還是從裴青口中聽到的,淮言仙尊和鼎钰仙尊論道尚未結束,他也得以繼續留在天啓宗。

“哈哈哈,你那日到底怎麽他了?”

兩個人有沒有打起來他是知道的,但當時裴青光顧着和白陌連聊天,竟對當日兩人發生了什麽一無所知。

席常月不想同他多說,當日他不過是氣不過當衆提醒了蘇奕轍一句,事後如何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但裴青怎麽會放過他,還在一旁喋喋不休,“阿月你快說,快說啊。”

席常月被他煩得頭疼,“你什麽時候被蒼蠅精附體了?”

他剛把話說完,外間便傳來霍燃的聲音。

“小六兒,師尊剛剛論道結束,喚我們師兄弟幾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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