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這是霍令俨這個主子第一次對她發火。

她雖說跟了爺有十年之久,但卻是老夫人身邊的人。所以,平時爺對她頗為倚重。尤其是桃扇嫁了出去後,這整個靜軒閣的前院兒,除了爺以外,便都是她說了算。

其實本來,她也沒有必要算計誰。畢竟論資歷論靠山,這裏的丫頭誰又比得上她,她只需要一心一意服侍着爺就好。

以前年紀還小的時候,她也并不着急。只不過,如今歲數大了,若是再不替自己謀個前程出路,往後可該怎麽辦?

她今年二十歲了,又是鐵了心想要留在霍家。她的心意跟決心,想必爺心裏也是明白的。可正因為他明白,她才覺得難受。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想一輩子侍奉在他左右,可他卻始終态度淡淡的。

在她面前,他不止一次提到過桃扇,說桃扇是個聰明人。起初他是暗示,她只裝作聽不懂。後來他直接說要親自給她指門親事,她也直接跪在他面前表明了決心,她說她這輩子都不想離開霍家。

她知道爺心裏一直藏着的人是孟國公府四小姐,原孟霍兩家倒是門當戶對的,只不過,如今霍家不得聖寵,門第早不如孟家。爺再想求娶孟四,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就算霍家如今再落魄,好歹也還是有爵位的。又是皇親國戚,太上皇沒死,蕙太妃沒死,霍家怎麽也不至于娶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子。

若爺娶的人是孟四小姐,青屏怎麽都是服氣的。畢竟孟四小姐出身高貴,氣質清貴優雅,容貌更是不必說……與爺自當般配。

可是蘇氏算什麽?沒有出身,沒有品行,不過就是空有一副皮囊罷了。

蘇氏雖說是主子,可青屏覺得,論哪一方面,自己也不比她差在哪裏。要她一輩子屈尊服侍這樣一個卑劣的女人,她是萬萬做不到的。

可偏這蘇氏命好,竟然有陛下親自做主将她指婚給爺做正妻。如今更是了不得,誕下了兒子。母憑子貴,往後她的日子,就盡是榮華富貴。

本來她與老夫人的想法一樣,覺得蘇氏那肚子裏的孩子不會是爺的。所以,也在安安靜靜等着她将孩子生下來,好等着老夫人有進一步的安排。

可哪裏想得到,她生下來的那個孩子,竟完全與爺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因為她生了這樣一個兒子,在霍家地位就不一樣了。

雖然老夫人還是不喜歡她,可太夫人喜歡她啊。太夫人拿他們母子當命根子一樣,還特意派了自己身邊的丫頭枸杞去伺候。阖府,又還有誰敢怠慢她這位伯夫人?

可是她不服!替自己不服,也替爺不服。

若是爺連這樣的女人都能夠坦然接受,那又為何不能接受自己呢?

他以前說的是……心裏只有孟家四妹妹,所以此生不可能再有別的女人。暗示她們這幾個從小伺候他長大的,讓她們趕緊趁早擇個良人嫁出去。

可如今既然再無可能娶孟四小姐,那他又是在替誰守着這身、這心?

青屏也知道,爺是何等聰明之人,既然此番這樣問她了,想必是懷疑了吧。又或者,上午去蘇氏那裏的時候,蘇氏與他說了什麽。

青屏想,越是在聰明人面前,越是不能耍小聰明。既然如此,那她便老老實實招了就是。

青屏匍匐在地,給霍令俨行了個大禮,而後才直起腰來請罪說:“這些日子,奴婢按着爺的吩咐,在青梧胡同那邊置辦的屋舍。這幾日,正采買着東西填過去。”

“奴婢不知道爺為何突然在外頭購置屋舍,奴婢也猜度過,是不是爺外頭有了人。但奴婢知道,主子們的事情,不是我這個做奴才的該管的。是奴婢自作主張了,自己以為是爺外頭養了人,所以昨兒去街上的時候,買了不少女兒家的東西。湊巧,叫夫人看到了。夫人命枸杞暗中跟着奴婢,怕是見奴婢又在外頭買屋子,又買女人的東西,猜着了什麽。”

青屏說到了這裏,沒再繼續說。

霍令俨瞥了她一眼:“完了?”

青屏低垂着腦袋,手卻輕輕攥緊了些,沒有回答問題,反而問:“爺是懷疑奴婢嗎?”

霍令俨漫不經心道:“你是老夫人身邊的人,我不敢懷疑你。我給你體面,也是顧全母親的臉面。蘇氏好與不好,她的身份也是伯夫人,是正經主子。她做錯任何事情,都有太夫人老夫人或者我來懲罰。你雖說是老夫人派到我身邊來伺候的,但如今既然呆在靜軒閣,便是我的丫鬟。”

“昨兒晚上那樣的事情,你在未經過我允許的情況下,大半夜跑去打攪老夫人,你是何居心,自己心裏清楚。你不但算計蘇氏,你連我也算計進去了,到底誰給你的膽子!”

起初霍令俨語氣還算平緩,但說到最後那句算計他的時候,陡然拔高了音量。

說完,手掌重重拍了案幾,吓得青屏身子下意識哆嗦了下。

青屏說:“昨兒晚上,奴婢也是聽雀兒說爺跟夫人打起來了。怪只怪奴婢沒有先來瞧瞧情況,便聽了雀兒的話,直接派她去了榮安堂。奴婢是怕……怕事情鬧大了,沒人攔得住。”

“你不說這事兒,我倒是忘了。”霍令俨沉着臉,一筆賬一筆賬與她算,“是你派雀兒躲在窗戶下偷聽我說話?”

見這事兒都提了,青屏心下突然明白過來,爺這回怕是不會那麽輕易放過她。他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瞧着待她不錯,但她卻沒有想到,原來爺心裏早就對自己不滿了。

而這回,事情鬧得大了,他正好抓住了機會。

只是她不是太明白,爺為何對她這般不滿?

“奴婢知錯了,求爺饒恕奴婢這一回。”青屏心裏明白,爺不過是打着替夫人做主的幌子,在懲治她而已。

也是她大意了。就算爺敬重老夫人,但任何一個人,都不會願意自己身邊的人是別人的心腹。就算那個人是他母親,也不行……這就是規矩。

“既是犯了錯,便該受懲罰。”霍令俨這才緩緩而言道,“以後這書房的鑰匙,你不必再拿着了,給翠融。往後沒我的允許,你也不必再進這間屋子。”

“你也放心,好歹伺候了我多年,我也不會那麽無情。哪日你若是想通了,想出去,便來告訴我。之前桃扇有的,我也都給你備着……出去吧。”

“爺!”青屏緊緊咬着唇,眼裏淚光洶湧。

霍令俨卻是沒再理青屏,沖門外喊了一聲,便有小丫頭推門走了進來。

該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該打水的打水。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眼睛也不敢往青屏那裏瞟一眼。

這消息第二日一早便傳到了蘇棠耳朵裏,蘇棠簡直不敢相信。

“不會是聽錯了吧?”坐在梳妝鏡前,有小丫頭正在給蘇棠梳頭,蘇棠扭着腦袋望着身邊的枸杞,“這怎麽可能?”

就算昨兒她與奴婢說的話讓霍令俨聽到了,可憑她與霍令俨這尴尬的關系,他怎麽也不可能會替自己做主啊。更何況,她聽說了,那青屏還是老夫人的人。

枸杞說:“千真萬确的事情,奴婢不敢胡說。方才去大廚房路上的時候,遇到了爺身邊的翠融,她親口與奴婢說的。如今管着爺書房的人,是翠融。”

“那青屏呢?”蘇棠眨了眨眼睛,身子坐了回去,擡手示意丫鬟繼續梳頭。

枸杞說:“青屏還留在前院兒,想必,爺念着老夫人的面子,也不會對青屏姑娘怎麽樣。只不過這回,也的确算是替夫人您出了一口氣了。”

“話千萬別說的這麽早,未必是為了我出氣。”蘇棠根本不信霍令俨有這麽好的心。

一來他對這個蘇氏根本沒有任何感情可言,二來,憑她對他的了解,他也根本不是那種心軟懦弱的人。替她做主?不是拿她當靶子抛出去惹人嫉恨,就是阿彌陀佛燒高香喽。

“這青屏是老夫人身邊的人,既然咱們都得到消息了,老夫人那邊肯定也是。一會兒去請安的時候,咱們說話可得小心着些。老夫人不高興,再有人挑唆幾句,我可就苦了。”

就算不會打她罵她,但是罰她抄寫個什麽道德經啊法華經啊,也不是沒有可能。

枸杞也輕皺了下眉,應着:“奴婢明白。”

梳洗完後去榮安堂請安,蘇棠以為自己來的算是早的。卻沒想到,她過來的時候,霍令俨已經在了。

母子兩個面上倒是都和顏悅色,氣氛并不緊張,蘇棠暗暗松了口氣。

大佬們生氣,遭殃的就是她這樣的小蝦米。

“你來的正好。”她婆婆難得對她露出慈愛的笑容來,這讓蘇棠猛地毛骨悚然,不知道這笑的背後,得藏着什麽樣的刀子。

她婆婆說:“這次的事情,令俨都與我說了,倒是委屈了你。那件事情,不過都是誤會。令俨方才還在與我商量,說是為了彌補你,便将青梧胡同那兒的院子暫且給你娘家人住。這眼瞧着便入了冬,那兒一切簡陋,還需得歸置歸置。所以,等你母親來了京城,暫且還是先住在鳳行居。”

“等來年開春天氣暖和了,再搬過去不遲。”

“啊?”蘇棠徹底懵逼了。

天下有這麽好的事兒?她怎麽覺得,這婆婆的笑容裏,藏着毒刀子呢?

蘇棠一時沒了主意,便本能往霍令俨那裏看過去,卻聽霍令俨道:“還不謝謝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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