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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帶淺枝從殷神揚身邊盜走神弓後,她本以為不會再聽見這個聲音。
廂房內為之一靜,視線全落在帶淺枝身上。
她擡頭,時隔多年又見到那張可以稱得上熟悉的臉。他慣用黑色,穿通身純黑襦服,僅有一截露出的內衫衣領是白色的,包裹着他的頸項。
随後進來的高積秀,見一姑娘長發四散,正緊裹着一床衾被縮坐在床上,像一頭林中小鹿受到闖入者的驚吓。
“她不是,昨夜你問的過那位?”高積秀以為殷神揚是在問他。
帶淺枝心中警鈴聲大作,險些下意識要裹着被子,越窗而逃。
她側開身子,避開所有人的目光。
殷神揚雙目似隼,眉宇間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冷面寡言之相。他先是瞥眼了高積秀,又在帶淺枝的身形上,遲疑了好一會。
高積秀昨日好像說過,客棧裏有個後腦勺像桑桑的姑娘。
殷神揚眉頭一動,又問了遍:“你是誰。”
帶淺枝定定神,轉過臉來:“我是金闕府門下弟子,帶淺枝。”
東洲金闕府是與新月城在玄門中齊名的仙家門庭。她話語不卑不亢,可以說絲毫沒亂了陣腳。
“你和趙還丹是何關系?”殷神揚不帶遲疑的質問道。
“萍水相逢的關系。”帶淺枝忽然想到無暇和她說過,夜裏有人死了,“趙還丹是出事了嗎?”
殷神揚瞬間抓住她話語裏的漏洞:“你知道了?”
帶淺枝當即就想打自己一巴掌,只得當面裝糊塗:“我知道什麽?難不成真是趙還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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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人硬要裝糊塗,殷神揚話鋒一轉:“你不是西洲人,我們進來後并未表明身份,你也沒問。”
他肯定道:“你認識我。”
帶淺枝是打馬虎眼的高手:“我不認識你。”她用手指向高積秀,“但我認識殷城主。自是不必問你們的身份。”
高積秀傻眼,奇女子啊,天下間竟還有人能把他還殷神揚認錯。
殷神揚上下打量着,這個滿嘴沒一句真話的女修:“你認識殷神揚?”
“昨日說書人才說了新月城主少年英雄的故事。大家夥都說正主殷城主在二樓聽書。”她一臉仰慕地看着高積秀,說得理所當然。
殷神揚走到臨近床榻邊,他薄唇緊抿,如同居高臨下般審視下方的帶淺枝。
有如實質的目光,打在她身上。
帶淺枝被他盯得心驚肉跳,化發簪的無暇,也在隐隐發出劍鳴。
好在下一瞬,殷神揚轉身離去,略帶冷淡的下令:“看好她。”
帶淺枝見那道背影剛從門口一消失,全身如釋重負,長松一口氣。看好她?是懷疑她殺害了趙還丹嗎?可想而知多年不見,殷神揚倒是比從前糊塗不少。
她馬上又聽聞,負責看守她的侍衛,善意提醒她:“帶姑娘,問你話的才是我們城主。”
帶淺枝心想,我知道啊,我就是故意認錯的啊。
那侍衛見她仍是一臉的不知所謂,只得把話說開:“還從未有人将城主認錯……”
“你的意思是?”她捉摸着,“我得罪了貴城主?”
侍衛悄悄從窗戶沿邊,瞧到殷神揚已走遠的身影,對她點點頭。
她試着一問:“堂堂新月城城主,不會如此小心眼吧。”
她如今是殺人嫌疑犯,附加受能拿捏她生死的城主大人鄙夷?
侍衛連連搖頭,對帶淺枝認真囑咐道:“帶姑娘是金闕府弟子,本該就小心為上。”
當年殷神揚的母親抵抗魔道圍攻,正性命垂危之際,同為玄門中中流砥柱的金闕府君從旁路過,竟然可以做到完全置之不理。
後母親傷重不治,殷神揚自此對金闕府之人再無半點好感。
帶淺枝其實挺想看看,如果被殷神揚識破身份,發現偷走他神弓的姑娘,如今成了一名金闕府弟子。他又會如何對付她?
侍衛只守在門外,等屋內沒人,帶淺枝穿戴整齊。
無暇從頭頂上滑落,跟海中游泳的水母似的,蹭蹭漂移過來。
帶淺枝猛然意識到,她平日裏洗澡換衣,都沒有特別提防過:“無暇,你是不是什麽都看見了?”
無暇一臉茫然,真心詢問:“無暇需要看見什麽?”
她算是敗給這位劍修祖宗了。
帶淺枝換了個話題,問他:“昨晚是你出手了嗎?”
她又不是傻子,大家都是在好好睡覺,憑什麽只有她能活到天亮。她又沒有過人之處,自然是有人護衛。
“無暇出手了。”
她撇撇嘴:“你知道嗎,方才我好擔心你被殷神揚察覺。”
她無論是被人懷疑為殺人兇手,還是暴露桑桑的前世,都是她一人之事。她最擔心的是牽連無暇。
無暇不回話,非要堅持移到合适的距離下和她目光對齊,才肯說:“無暇不懼殷神揚,帶淺枝也無需懼。”
無暇心思純淨,在他的認知裏,只要打得過,就稱不上怕字。
帶淺枝心裏一暖,她亦是知道無暇是心向她的。如果她真能讓無暇出手,把殷神揚當她面前狠揍一頓,那場面肯定會很好玩。
只不過,她不能用好玩來牽累無暇,暴露他的行蹤。
她突然想到:“無暇,你不是愛聽話本嗎?”
“嗯。”
“話本裏的英雄手持寶劍,只在最關鍵的時刻閃亮登場。”她微微笑了,“你能明白嗎?”
無暇眼裏一亮,重重點頭:“無暇明白。”
帶淺枝腦索性躺平,大不了真要見生死了,她就一把抱住殷神揚的大腿,給他哭訴她作為桑桑聖女的曾經,看他在衆人面前,又有保持何等面目。
不久後,侍衛敲門進來問,是否要前往大堂一起用早膳。
帶淺枝一愣:“我還能下去,和你們一塊吃?”
嫌疑犯不應該盡量少接觸其他人嗎?
“帶姑娘,你要是想一個人在上面吃也行。”
“不不不,我下去。不用這麽麻煩。”
臨到門口,侍衛先下樓去。
帶淺枝見他們既不給她上鎖,也不派人在她身後盯防她,便小跑上去詢問:“你們不怕我逃了嗎?”
侍衛站住納悶:“逃?姑娘為何要逃?”
“你們城主不是懷疑兇手是我,要你們看押我嗎?”
“帶姑娘你誤會了。你是這場命案唯一的幸存者。”侍衛盡心給她解釋,“我們城主是叫我們保護你,以防兇手再來犯。”
帶淺枝挑眉:“沒想到殷神揚挺聰明的啊。”
一下子就明斷是非,排除她的嫌疑。姑且算他智商沒有退步吧。
侍衛吓了一大跳:“你怎可直呼我們城主名諱,說話還如此沒規矩。”
帶淺枝心情好,連忙賠禮道:“失敬失敬,一時失言。”
此時正在一樓房內察驗屍體的殷神揚,剛出房門,不由回首朝聲音處瞧了一眼。
帶淺枝不免與他正好對上,樓梯一旁的侍衛早已是規規矩矩行禮。
她乖巧站定,反而加深了嘴角的笑意,接着往下說:“我對殷城主之敬仰,猶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沒人有功夫理會她的奉承,帶淺枝也樂得輕松。
前面大堂滿滿當當坐了七八桌,今早才趕來的鐵甲侍衛,已經在那吃起了早膳。帶淺枝倒是沒見到殷神揚,聽人說,殷大城主仍在協商案情,想必肯定顧不上吃飯。
她坐下同侍衛們一塊吃面,又聽旁邊侍衛講,城主近年來一貫如此,處理事情認真起來別說吃喝,就連通宵達旦也是尋常事。
殷神揚受手下人敬仰愛戴,他的侍衛們很擔心城主的身體。
帶淺枝忍不住吐槽,工作狂的心理,誰能懂。
負責護衛她的侍衛告訴她,等雨停後,他們會将她連同客棧裏其餘幾位女修士,一起護送到最近的鎮子上。
侍衛說:“這是城主吩咐的。”
帶淺枝擡頭望向這鬼天氣,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殷神揚踏出房門時,好在命案已有了方向。
他在連廊下行走,迎面撞見廊下不遠處,他的鐵甲侍衛正蹲下身,遞去了一把雨傘給身旁坐着的女修。
那女修說過,她叫帶淺枝,是金闕府弟子。
細雨霏霏,蜘蛛絲似的織在天地間。她的發絲安靜地垂落在肩頭上,她順着聲音側臉看向雨傘,一雙眼似笑非笑。
殷神揚仿佛聽見,有人喚他的名字。
城主府的曲折回廊外,有個身穿紅衣的姑娘與人站在傘下。她忽然聽見回廊另一頭人聲的動靜,回頭往這裏一望。
“殷神揚!”
一道欣喜的聲音,就直穿過雨絲,飛入他的耳廓中。
紅衣姑娘毫不猶豫地把傘推還給身邊人,冒雨走出油紙傘外,她甚至忘了避雨需要重新走回廊下。
她掀開頭巾一角,權當作是擋雨,就在雨中直奔他而跑來。
殷神揚身後跟着浩浩蕩蕩一群人,她飛快到跟前,又直呼了一聲:“殷神揚。”
底下人急忙小心說話:“桑桑姑娘來自草原,可能還不太懂城主府的規矩。”
雨水幾乎浸濕了她額發,染深了她裙擺邊。
桑桑什麽也不顧上,雨珠從發間滴落,順着肌膚滑落在鼻梁上。她動了動鼻子,拿袖口拭去臉上的雨水。
一開口又是:“殷神揚,我可沒偷懶。你不知道雨下得有多大,原先我還打算冒雨練習。後面實在是練不下去了,才從演武場出來。”
“我知道雨下得很大。”他等她說完,便輕輕地說道。
她像是沒聽見他在說話,着急又說:“雖然能得空休息一天,可我不喜歡下雨。”她生怕他發現她心裏的快樂,還在他面前跟他保證,“明日我會加緊練回來的,你放心……”
她喋喋不休,瞅見殷神揚的扈從跪在一旁,詢問:“借我一把傘吧。”
他從扈從那取來雨傘,親手遞了過去。
倏忽一瞬,殷神揚手裏就空了。
那道人影早如破繭之蝶似的,旋起腳尖,一溜煙撐傘跑進雨幕裏。
又雨中說出那聲遲來的——“謝啦。”
後面那群侍奉殷神揚的人,試着一問:“城主,我們還去演武場嗎?”
殷神揚磋磨了一下右手拇指,垂眼說:“去查下,方才那名侍衛,是否擅離職守。”
底下人拿捏不準他的脾氣,只好硬着頭皮多問一句:“如果真有疏忽,該如何處置。”
殷神揚語調沒變,不緊不慢地說:“該罰當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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