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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于段奕的悠閑,海尼斯的運氣卻沒這麽好。
他正跪在空無一物的房間裏,冰冷堅硬的雪花石膏地磚硌得膝蓋發紫,冷氣從地板綿延而上,凍得連薄唇都失去血色。
全身的鞭傷已經上了藥,痛癢交織的感覺像有千萬只螞蟻在身上爬動咬噬,為了避免留疤,根本不能伸手撓,只能拼命緊扣手指,青年忍得辛苦,太陽穴附近青筋都隐隐浮現,汗水順着形狀優美的下颌顆顆低落。
有如一尊飽經戰火的大理石雕像,縱橫的傷痕下是堅忍,俊美,優雅,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他的助理,內森·伍德卻只能焦急地在房間外繞圈圈,臉色愁苦得好像被罰跪那個人是自己,幾乎每隔幾秒就去掃一眼客廳裏巨大的古董鐘,恨不得眼睛裏長出手,将那幾根像是黏在鐘面不走的指針統統掰到指定位置。
相對于內森的焦慮,沈兆峰卻淡定得很,交疊雙腿窩在沙發裏,筆記本屏幕的光将平凡中年男人的臉映得透出幾分泛着青色的詭異,手邊一杯咖啡還袅袅散發香氣。
立式古董鐘終于走到12點,發出悠長厚重的當當聲,內森松了口氣,轉身沖進房間,堪堪接住了海尼斯正搖搖欲墜的身體,扶着他站起來。
海尼斯跪的時間不長,但石板地面依然凍得兩腿失去知覺,起身後就強迫自己忍着針紮的疼痛走出房間,并且還推開內森的攙扶。
沈兆峰剛好挂了電話,看向海尼斯的眼神與其說冷酷,不如說根本沒有情緒:“先生已經為你安排好接下來的工作,在這之前,請好好養傷。先生還說,今天的事罰過就算了,但他不希望你和那個姓段的再有任何聯系。”
海尼斯也只是把沈兆峰當成那個男人的走狗,冷冷哼了一聲算是答應,接着走進自己房間。
傷口不能沾水,所以只能用溫熱毛巾随便擦拭一下,再重新上次藥,海尼斯體力耗得有些厲害,靠着內森的扶持才從浴室裏走出來,連睡衣也不穿直接倒在床上。
內森的視線不敢落在青年那遍布青紫傷痕的裸體上,再說這種情形下,說什麽都顯得多餘矯情,只是叮囑了幾句就退出房間。
随着房門咔嗒一聲輕輕關上,海尼斯長長呼出一口氣,終于放松緊繃神經,疲倦和疼痛如同潮水從腳尖漫上,将他整個淹沒。
他睡得很不好——事實上從16歲開始他就一直睡得不算太好——等到一身冷汗地從繁亂的噩夢裏驚醒時,他發現屋子裏多了一個人。
一個他根本不想看見的人正坐在床邊椅子上,有着猶如東方游牧民族後裔一般強硬而挺拔的身軀,一雙桃花眼笑起來輕佻得跟花花公子一樣——實際上,此人确實是個小有名氣的花花公子。床頭燈的幽藍光澤撒在男人身上,勾勒出矯健的輪廓,男人前傾身體,一只手撐在床上,笑容滿面地看着他:“Hi,朱麗葉。”
……你見過哪個被愛情刺激得身輕如燕的羅密歐當真能爬幾十尺高的陽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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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尼斯覺得身上的傷更疼了,皺眉坐起來,小心不扯動傷口地翻身下床,毫不在乎對方的視線,從衣櫃裏取出睡衣披上,轉過身留意到段奕若有所思的眼神,卻絲毫沒有給他做說明的打算,而是在床另一邊沙發上大馬金刀坐下來,狹長雙眼裏是審視的神色:“你到底是什麽人?”
段奕也不客氣,維持着紳士笑容坐到海尼斯對面的沙發上:“我爸以前是部隊的,我年年寒暑假都跟着一起訓練,所以身手好一點。”這就是春秋筆法的技巧了,沒撒謊,也沒洩露什麽機密。
看對方露出被愚弄的不悅表情,段奕摸了摸鼻子,苦笑補充:“特種兵。”
海尼斯:……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過沒人規定軍人的兒子不能做設計師吧……”
段奕的說法雖然遮遮掩掩,但最關鍵的部分絲毫沒有欺瞞,海尼斯并沒打算深究,于是贊同點頭:“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這次輪到段奕說不出話來,他打量着床頭燈微弱光芒照耀的卧室,北歐簡約風格,唯一顯眼的就是那張巨大的白色圓床,白桦木地板被打理得纖塵不染,整潔漂亮得跟樣板房似的。段大設計師的視線慢慢從缺乏人氣的卧室布置收回來,下意識就看見青年的腳。
很少曬太陽的赤足,正嚣張地翹着腿懸在空中,指甲修剪整齊的腳趾頭泛着淡淡的粉色,骨節分明,形狀雅致,仿佛玉雕一般,踝骨部分細長而剛硬,從深藍睡衣的下擺分叉處探出來,順暢地連接小腿的位置,有種明顯屬于男性,卻又超越性別的風姿。形狀硬朗的膝蓋上一抹瘀青,仿佛在誘人親吻。
回過神不過短短幾秒,段奕心中卻翻起驚濤駭浪,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是個足控,這也就算了,他居然被個男人的腳給吸引了……
死了算了……段奕內心的小天使沉痛掩面。
不,這是新天地啊!段奕內心的小惡魔奸笑着豎起了尾巴。
雖然內心在沸騰咆哮,段大設計師畢竟在最死要面子的時尚界摸爬滾打多年,表面上倒是看不出異常,而是露出了受傷的表情:“宴會上我見你身體有點不對勁的樣子,擔心得不行,拼着被遣送回國的風險偷偷來看你……”
海尼斯對于被看這種事已經習以為常到遲鈍的程度,加上光線昏暗,所以根本沒留意到段奕那一瞬間充滿j□j的視線。他只是挑起一邊漆黑而細長的眉毛,帶着幾分玩味和探究地打量設計師。
段奕又畫蛇添足地補充一句:“好歹是半個同胞,我覺得我們聊得挺投緣的,所以……”
他的解釋被一陣笑聲打斷,青年在黑暗裏笑得壓抑而爽朗,段奕愣了愣,覺得這笑聲簡直像是一層金粉将整個房間都照亮了。
因為笑容而顯得容光煥發的男模站起來,繞到段奕面前,一邊膝蓋壓在大設計師兩腿間的沙發上,低頭湊近。這是第一次兩人在沒喝酒的狀态下靠這麽近,從青年額頭垂下的劉海幾乎跟段奕的交纏一起,呼吸的熱氣噴吐在臉頰有些瘙癢,帶着淡淡的清新薄荷味道。
男模藍色絲綢的睡衣只是随意扣了幾顆扣子,胸j□j叉的位置露出白皙胸膛,青紫鞭痕毒蟲一般蔓延在鎖骨、胸肌上,海尼斯卻絲毫沒有遮掩的打算。他一只手撐在沙發靠背上,以一種輕佻的姿勢居高臨下地俯瞰着段奕:“雖然大致能猜到你在想什麽,不過很可惜,沒人跟我玩奇怪的游戲,不過是個掌控欲過頭的老爸而已……除了餓肚子、抽鞭子和罰跪,那老頭也想不出什麽有創意的手段。”
段奕突然想起前段時間小鄒補充的資料,關于海尼斯母親的。在海尼斯剛出生的時候,李雪莉總是說,這孩子是大名鼎鼎的曼哈頓第一財閥——克拉倫斯·迪斯雷利的私生子。後來也許是受到迪斯雷利的威脅,再也沒提過這件事。作為曼哈頓富人領頭羊的迪斯雷利家族,要壓制這麽點謠言簡直是易如反掌。當然之後李雪莉就開始胡言亂語,一會兒說她情夫是某國總統,一會兒說孩子的父親是某某巨星——這令她受到了無數的嘲笑,說她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灰姑娘的夢做多了等等。連海尼斯的名字也跟着受盡嘲笑——Highess本來也算不上正經名字,而是稱呼:殿下。李雪莉後來自殺,應該有部分原因來自長期受到嘲笑的壓力。
他想到這裏,默默掏出手機,調出克拉倫斯——也就是那個銀發男人的照片來,豎起屏幕給海尼斯看:“這是你那神秘的父親?”
海尼斯臉色一沉:“你調查我?”
段奕讪笑:“我、這不是關心你麽。”
海尼斯直起身,看着他冷笑:“要不是确認你是直的,我都懷疑你愛上我了。”
段奕繼續讪讪摸着鼻梁不知道怎麽接話,青年卻已經不耐煩起來,走到落地窗前,将玻璃門打開,夜風卷着涼氣和燈光潛進來,令室內原本若有似無的一點旖旎氣氛消失殆盡:“行了,好奇心別太旺盛,這些事跟你沒關系,快走吧。一會兒讓那幾個監工發現了,我又得挨頓鞭子……老子下個月還要給帝陀拍廣告,你別妨礙我。”
一向受衆人推崇追逐,家人疼愛的段二公子感受到了許久沒體會過的委屈。他好心想解救被壞蛋巫師困在高塔上的公主——不對,王子,結果對方卻根本不領情,還一臉嫌棄說他礙事。
氣氛凝滞,他緩緩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突然一把握住男模的手腕,盡管聽見對方吃痛抽氣的聲音,仍然将人粗暴拖拽出去,用力壓在陽臺邊緣,上半身俯下去,緊盯着青年雙眼,滿天燈光投射在青年雙眼中,加深了那抹金棕,看久了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他克制着突然莫名湧上的情緒,将掙紮的男體禁锢在懷裏。海尼斯很高,但他更高,而且一個是健身房練出的花架子體格,另一個卻是實戰中摔打出來的強健肌肉,一旦認真起來,海尼斯根本不是他對手。段奕扣住青年兩只手腕,牢牢壓制着身體掙紮,低沉嗓音帶上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激烈情緒:“你甘心嗎?”
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他問出了壓抑心底許久的、不想去觸碰的心聲。腦海中如同走馬燈,一會兒是龍骁在說“我們不得不做”,一會兒是大哥在說“這是我們的責任”,一會兒是父親在說“你為這個家做了多少”,一會兒是烈日黃沙的訓練場,一會兒是那個人用染滿血的手指輕輕撫摸他的臉頰。
繁雜記憶洶湧而上,令他的聲音有些幹澀和顫抖,他牢牢盯着海尼斯再次質問:“安安心心活在黃金籠子裏,讓父親保護着無憂無慮地過一生,你甘心……嗚!”
質問的話被一陣令眼前瞬間空白的疼痛打斷,段奕默默捂住酸痛發熱,血流不止的鼻子,任由海尼斯從他的禁锢中掙脫開去:“我的鼻子……”這小子竟然拿頭撞他。
海尼斯扣着他的肩膀,朝着肚子狠狠補一拳,段奕幾乎能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比淩晨四點的空氣更冷:“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雖然鼻子和肚子的疼痛讓段奕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展開一場喧嚣的水陸道場,但他還是被向來冷清的貴公子暴露出來的激烈情緒給弄得一怔。
不再是雲淡風輕的超然,隔絕于世的冷漠,而是濃烈得化不開的憤怒,不甘和……悲傷。
段奕揉着肚子,被關在玻璃門外,又在陽臺站了一會兒,被男人揍帶來的那些不爽和生氣,就這麽被夜風吹散了。
回去的路上,小鄒聽見自家老大連續嘆了好幾次氣。最後終于忍不住開口詢問,卻被段奕的回答搞得眉頭皺更緊了。
段奕唉聲嘆氣:“怎麽辦,把男人弄哭了……”
小鄒眼角抽搐,轉頭不答。他以為這就是極限了,卻根本沒想到,苦日子還在後頭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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