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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李治站在拍攝基地大樓的辦公室裏,挑開窗簾往下看,那個男模剛好站在樓外空地上,高挑而挺拔的背影被剪裁精致的駝色全手工風衣包裹着。二世祖精明的眼睛裏浮現幾分笑意,接着卻長長嘆了口氣。袁媛從背後抱住他,聲音還是柔柔細細的,“怎麽嘆氣了?”

“對手太弱了,真無聊。”李治說得高深莫測,将女人的手拉開,“專心拍戲啊乖。”接着頭也不回離開辦公室。袁媛用手指梳了下自己齊腰的黑發,走到李治之前站的地方,拉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俏麗的小臉蛋就沉了下來。

雲嘉樹跟段奕還在玩沉默游戲,段奕大腦急速運轉着,想找個合适的話題,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開口:“昨天龍骁回來了。”

“哦。”

一旦開口,事情好像就容易多了,段奕一鼓作氣,“我陪他去了俱樂部,喝多了點……”

“嗯。”

“然後想你了……”二爺聲音竟然帶上點可憐巴巴的意味。

“聽着聲音耳熟,是楊肅?”

段奕小心翼翼地回答:“是……”

雲嘉樹的聲音很平靜,似乎沒有生氣,“我跟安娜史東合作拍MV時,聽她談論過很多次Open Relationship。”

安娜史東是美國炙手可熱的歌星,以天籁般的嗓音和放浪形骸着稱。她曾經在接受采訪時多次宣揚,和丈夫之間的“開放式婚姻”,是令兩個人關系長久穩定和幸福的基石。這番言論給相信配偶忠誠論的傳統家庭帶來的沖擊力是驚人的,當然也惹來更多人反感。但不管世人如何褒貶,安娜史東是名人這一點不會改變。

所以雲嘉樹一提這人,段奕就知道他的意思,又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那女人是比較特立獨行的一個。”

“嗯。”雲嘉樹輕輕的笑聲從聽筒裏傳來,“她說的也有道理。人類總是喜新厭舊的,維持新鮮感最重要。反正兩個人在一起就行了——楊肅,”他頓了頓,才繼續開口問出來,“怎麽樣?”

段奕雖然覺得跟戀人讨論這個問題怪怪的,還是忍不住吐槽了,“技術相當熟練,那屁股扭得……不知道跟多少人練過。”

雲嘉樹若有所思:“原來這種事也要多跟幾個人合作練習,那我也該多和別人練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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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奕愣住,接着冷笑起來:“我說怎麽突然扯啥開放關系,原來在這兒等着。”

雲嘉樹停了一會兒,才小聲問:“難道不對嗎……”

一想到那青年會跟別人擁抱,親吻,甚至做更親密的活動,段奕就覺得一股火氣直沖腦門,想殺人的沖動止也止不住,硬邦邦地說:“不對。”

雲嘉樹沉默,接着帶着點困惑開口了,“你能做的事,為什麽我不能做?”

段奕終于火了,緊緊攥着手機,咬着牙冷笑起來,“我他媽就是不準了,老子就這樣了,怎麽着吧?”

雲嘉樹又沉默了很久,才輕輕地說:“嗯,我知道了。”

青年沉靜的聲音聽着都令人心疼,段奕扣緊手指,又想把他抱緊在懷裏,又想狠狠地朝他吼一頓,就跟有人拿着隔夜的紅茶兌了大量的劣質白蘭地逼他灌下去一樣,讓人極度、極度、極度不爽。所以他最後只是冷冰冰地嗯了一聲。

那冷漠的一聲“嗯”,讓雲嘉樹仿佛直接跌落冰湖底部,周圍灰白的水泥牆,剛剛抽芽,透着點點淺綠的白楊樹,還有遠處來來往往的劇組工作人員,全在視野裏旋轉起來。

雲嘉樹用顫抖的手指挂斷了通話,靜靜立在白楊樹下平複心情,慢慢地反而勾起嘴角笑了。

早就知道會這樣的,不是嗎。即使被克拉倫斯嚴密監控的時候,愛德華的風流名聲也如雷貫耳,他不會自戀到認為段奕為了他就改變多少,既然如此,這樣的事也是遲早。

驟然斷掉的通話仿佛最後一根弦崩斷,段奕擡起手猛往下一摔,昂貴的威圖手機在地板上分屍成了三塊。

二爺目光陰沉,看向落地窗外同樣陰沉的春末天氣。

雲嘉樹又站了兩三分鐘,還是工作的責任感占了上風,打算回拍攝現場。才轉身就看見一個中國青年向他走過來。

剪裁精良的意大利式休閑銀灰西裝勾勒出斯文敗類的颀長體型,腰身又挺拔,自然而然有一股優雅氣質,配上無框眼鏡,端整五官,簡直是少女夢中的商業精英。

雲嘉樹稍微回憶,就想起來此人貌似一直跟段奕不和,便不想同他糾纏,點個頭就要擦身而過。誰知道李治卻突然開口了,“抱歉,昨天是我介紹他倆見面的。”

他見雲嘉樹停下來,嘴角略略上彎,卻還是繼續語氣愧疚,“我就是随便試探一下,沒想到狗始終改不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雲嘉樹眼神冷漠,打斷了李治的話,走近幾步,“不過你最好離我們遠一點。”

李治扶了下眼鏡笑了,也跟着迎上前,同雲嘉樹靠得幾乎胸口相貼,淡淡的橄榄香氣傳過來,仿佛讓人想起地中海明媚如油畫一般的陽光。兩個人身量相當,李治故意暧昧湊得更進,幾乎連鼻息都要交纏一起,雲嘉樹只是皺眉看着,卻不肯退讓半分。

“你這樣會讓我更硬的,小樹。”李治聲音低沉魅惑,帶着勾人的笑意,“我向你保證,段奕一定會和別人結婚的,你和他在一起沒有結果。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對自己好一點?”

雲嘉樹笑了,緊扣住手指,他聽見一個冷硬的聲音在說:“段奕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他結婚,我一定會祝福他的。這些事,到底跟你什麽關系?”

李治也跟着笑,擡手想要觸碰雲嘉樹面頰,這次被總監大人毫不留情地把手給拍開了。他只好順勢握住雲嘉樹的手,“我喜歡你,我以為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雲嘉樹接着把手抽出來,聲音仍然冷漠,“我以為只有變态才把喜歡當成侵犯人隐私的借口。”

李治苦笑着撚下空空如也的手指,“出軌的人又不是我,用得着這麽咄咄逼人嗎?”語氣裏竟然有點幽怨。

雲嘉樹怔住,想了想居然點點頭,“你說得對,再見。”

然後大步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李治又叫了一聲,“雲嘉樹。”他露出狩獵者一般的嗜血笑容,一字一句吐字,“我李治想得到的人,從來沒有失手過。”

雲嘉樹回頭看他,突然展顏笑開,金棕色眼眸仿佛某種神秘寶石光彩奪目,一時間仿佛陰沉天空雲開霧散,天頂投射下萬丈金光,将這青年映照成一具閃閃發光的雕像。只是那笑容仍然冰冷徹骨。

“Try me.”他說,揚起的下巴傲慢而端麗。

李治眯了眼,看那個帥到刺眼的身影越走越遠,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果然不管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一旦激起了別人的征服欲,性別就不再重要。

段奕知道這事是他錯了。

只是二爺這麽多年沒認過幾次錯,又被雲嘉樹冷冷淡淡幾句open relationship給堵得心頭冒火。他本來以為雲嘉樹會生氣,會罵他,會揍他,甚至罰他幾星期不準上床——雖然最近這段日子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懲罰。

他也做好了進行乖乖認錯,誠心忏悔,痛哭流涕道歉,發誓再也不敢了之類喪權辱國行為的準備。反正他談戀愛這麽多次還沒幹過,這麽多第一次全部獻給小男友了足見誠意了吧。

可雲嘉樹的反應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了。果然是文化差異的影響嗎?或者是性別差異?真是萬萬沒想到……

于是二爺沖冠一怒之下,兩個人居然就這麽莫名其妙開始了冷戰。

這一冷戰,就是兩個星期,短信微信電話全都停了,兩個人幾乎成了陌路。

即使段奕自诩意志堅定、耐力過人,如今也hold不住了。

那小男模雖然還不滿二十三歲,可是對IT浪潮卻既不了解也沒有興趣。段奕教他玩微博玩臉書玩QQ玩魔獸,為了激起興趣連劍靈之類賣肉游戲也下載了。雲嘉樹卻興致缺缺,最多休閑時候打兩局LOL,前些日子倒是迷上坦克世界,但興趣也僅限于花錢把各國坦克收集齊全……人民幣玩家什麽的真是太喪志了。

總之這就導致了一旦兩個人停止通話,他甚至看不到雲嘉樹的任何動态!除了那永遠停留在拍攝基地裏的GPS定位……段奕甚至還偷偷給雲嘉樹的手機裝了一旦拍照就自動上傳到雲存儲的APP,結果事實證明這家夥居然從來不自己玩拍照!!

微博最後一條還是他替雲嘉樹發的,關于交通擁堵的萬年老吐槽。

至于國內要翻牆的部分,雲嘉樹好像還沒搞懂何謂VPN。

湯不熱人人之類那是雲嘉樹自己都不知道的存在。

QQ一直在線不過是因為他不在意那玩意一直在手機後臺運行。

好歹以前的戀人們會在看得到的地方表示一下“老娘不在乎你╭(╯^╰)╮”或者“人家好難過求安慰TAT”之類的心情。

這尼瑪不聲不響玩消失到底怎麽辦?

段奕難得地憂郁了。

他仔細思考着這種時候可以求助的對象人選。龍骁不靠譜,排除。段岚還是個孩子,不懂事,排除。段卓是個二貨,排除。

這麽一想好像可以求助的就沒幾個人了……

段奕坐在空蕩蕩的、隔音良好的辦公室裏,兩腳擱真皮辦公桌上,看着天花板嘆氣。不知不覺就想到,啥時候才有機會把雲嘉樹哄到辦公室來一發。

想到這裏再也坐不住了,打開電腦,登陸獵人俱樂部,找到上官仁,輸入:小樹跟你吵過架沒有?

那邊回得很快。

【上官仁】對你說:我過幾天就回國,敢惹小樹生氣老子第一個剁了你。

段奕覺得後背冷汗就起來了,接着輸入:Sh*t!這也值得你回國?

【上官仁】對你說:一個問題一萬刀,概不賒欠。

段奕果斷地下線關電腦了。

還剩下的人,段奕憑他野獸般的直覺斷定,段臻絕對不會給他良好建議,問他還不如去問知乎。于是他把電話打給了……老媽。

先是例行的問候和教訓,接着他繞了半天才說:“媽,我一哥們跟女朋友吵架了,兩個星期不說話了,應該咋辦啊?”

段老太太的音調一下子就提高了,“還能咋辦?哄啊!”

段奕一聽這種網上千篇一律的回答就頭疼,趴桌上按額角,“咋哄啊。”

段老太太樂了,“你小子不是能耐嗎,談的對象能組八國聯軍了,現在來問我?”

那能一樣嗎……段奕心中叫苦,又編了個理由,“我那些妞都跟水似的用不着哄。關鍵那哥們的女朋友比較特別……性格……比較男性化。”

段老太太就擅自按自己的理解進行了發揮,“男性化?你是說潑辣吧?潑辣的女孩子不也得哄嗎,你放軟态度好好兒認個錯,再送點小禮物,她要喜歡你肯定原諒你。”

所以說問老媽果然有用,最後這句話像強心劑一樣,讓段二爺立刻精神抖擻了起來,“知道了,老媽,那挂了啊。”

段老太太卻把他叫住,語氣也低沉下來,一旦她用這種口氣說話,一般都是開始苦口婆心教導的前奏,“老二啊,剛你是幫自己問的吧?”

段奕一怔,心道我靠要不要這麽敏銳,口頭上也條件反射地否認了,“沒有,老媽你瞎想什麽啊。”

段老太太卻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就奇怪了,以前你談個對象,都跟個花孔雀似的招搖,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次怎麽藏着掖着的。該不會……”

段奕的心提了起來,又聽老媽說:“是你爸競争對手的閨女吧?”

二爺差點噗嗤笑出來,又連忙忍住了,“沒,真沒,老媽你看啥電視劇了?”

段老太太語氣又是一冷,段奕幾乎能想象出她在電話那頭瞪眼的樣子,“跟你說真的,別鬧。小奕,咱們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不興羅密歐和朱麗葉那一套了,要真喜歡,就帶回來吧。老一輩的矛盾跟你們年輕人沒關系。什麽樣的身份沒關系,只要姑娘人好,對你好,媽就放心了。”

段奕拿拳頭壓住嘴,咳嗽了兩聲,結果還是笑得肩膀跟着抖,好容易止住了,這才一本正經說:“媽,我真沒看上哪家姑娘。實話跟您說了吧,其實我看上別人家兒子了。”

段老太太一怔,随即大怒,“你這臭小子,越大越沒個正形兒,我跟你正經說事呢。我告訴你啊,別把美國那一套亂七八糟的帶回來,別說你在外邊待了十年,就算待上一百年你也是中國人!”

段奕還是在笑,心裏卻越來越涼,嘴上倒是還跟老媽逗着樂,“老媽你別這樣啊,都什麽年代了,圖靈都平反了,咱不能歧視同性戀啊。”

他聽着聽筒裏老媽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一會兒說着不管圖什麽的是誰咱都不歧視,一會兒說着這麽大人了怎麽還不懂事,一會兒說着老美娛樂圈怎麽這麽亂啊,好好兒的孩子都被帶壞了,一會兒說着誰誰介紹的姑娘好像也是娛樂圈唱歌的,如今是小有名氣的明星了,不合适不合适改天去回了吧。

到後來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連什麽時候挂的電話也不知道。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

他是被敲門聲給喚回神的,仍然懶洋洋躺在圈椅裏,說了聲“進來”。

進來的人是段臻。

穿的居然是Ikaros的風衣,也是段奕設計、然後在巴黎參展的其中一款。硬朗線條的裁剪,軍隊風的厚實肩章設計,非常适合段臻越來越往鬼畜發展的氣質。

他看着滿桌滿地的煙頭,微微皺了皺眉,打開換氣扇,然後把所有窗戶都打開。頓時冷空氣和窗外喧嚣的汽車來往聲一起湧了進來。

段奕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段家老大反而冷冷地雪上加霜,“恭喜你出櫃失敗。”

段奕想說“我他媽沒出櫃,開個玩笑而已”,終究覺得疲倦又空虛,于是再接再厲點了根煙,忍不住嘀咕了句,“消息也太靈通了吧。”

段臻在他對面椅子上坐下來,自覺地拿煙點上,“你來電話那會兒老媽正和你嫂子陪我試衣服,就身上這件。”

段奕這才覺得心情好點,抖抖煙灰,“眼光不錯,挺适合你的。”

“家裏一大堆。老媽不清楚哪些是你設計的,把一個系列全買了。”

段奕一愣,脫口而出:“我靠,土豪。”

“每季都買,沒告訴你而已。你這一辭職,Ikaros可是少了個大主顧。”段臻叼着煙把風衣往沙發上随意一扔,“可憐天下父母心啊老二。”

段奕沒回話,讀書少的段二爺居然想起了歌德一句名言:“世界上最大的悲劇并非來自正邪不兩立的較量,而是來自于善良人們彼此之間的誤解和傷害。”在這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和雲嘉樹的立場對換,逝者已逝,舉目無親。就算孤獨,總好過這樣沉甸甸的壓力。

段臻看着弟弟陰郁的臉色,把椅子拉近了一點,語重心長,“段奕,十一年了,玩夠了,該回家了。”他見弟弟沒開口,又繼續說,“雲嘉樹那邊,我會處理。那孩子長相性格都很讨人喜歡,以後一定會過得很好,不用擔心。”

段奕聽着大哥徐徐善誘,突然笑了起來,把煙頭摁熄在辦公桌上,将真皮燒出一個洞。他站了起來,看着段臻雙眼,一字一句地說:“哥,謝謝,你讓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段臻似乎猜測到後面不會随他心意發展,皺了皺眉,“什麽事?”

“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雲嘉樹。” 段奕說得很慢,卻很認真,前所未有地冷靜和認真,“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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