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1)

好了好了,先不要哭,故事才講了一半……其實,米羅小人魚并沒有真正離開。那天他游出哈迪斯為他修築的水箱後,就一直在附近的水域徘徊。米羅實在難以割舍那份思念,他無時不刻不在回味着和哈迪斯在一起的時光,縱然短暫,但那種油然而生的幸福仿佛能看得見摸得着般,烙在米羅心底。

小人魚白天躲在稍遠一些的礁石後面,遙遙眺望哈迪斯的涼臺,期望能夠瞥見那讓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夜晚,他就敢靠得近一些,但絕不會再跨過那兩道門進入哈迪斯的寝宮。米羅害怕自己會不小心再傷到哈迪斯。日複一日,米羅時常能看到那抹如峭壁般偉岸的身影出現在白色的涼臺上。哈迪斯看着海,米羅則看着他悄悄落淚。眼淚變成鑽石掉在礁石上,又蹦到海裏,随着海浪的沖刷帶到沙灘上。米羅并未意識到這有什麽隐患,他只是太過思念哈迪斯了,他思念哈迪斯略微熾熱的體溫,思念那雙總是溫柔而寵溺的望向自己的綠瞳,思念他的一切一切。那麽哈迪斯呢,這位英明偉大的君主是否也像米羅思念他一樣思念着米羅呢?

當然,答案是肯定的。事實上,在米羅離去的清晨,當哈迪斯從夢中醒來,發現水池底的那些淚鑽石,以及床頭一個冰雕袋子裏盛着的紫紅色海藻,就猜到個大概。後來他問過了禦醫,醫生說這些海藻對灼傷有着意外驚人的恢複療效,就更加肯定了哈迪斯的猜測——米羅認為自己凍傷了他,所以離開了。

“可惡……”

哈迪斯低低的咒罵,雙手抓起自己頭頂的黑發,眉頭緊皺得像要擰在一起。

“拉達曼提斯,米諾斯,艾亞哥斯。”

他召集自己的三個得力臣子,命令到:

“米羅應該不會走遠,你們一定要多加留意皇宮附近的海岸線,一旦找到米羅,就是綁也要把他綁回來見我!”

為什麽不辭而別?

哈迪斯咽下這句話,扭過頭望向涼臺外白雲重重的天空。

“是,陛下!”

三人領命下去了。哈迪斯無力的坐在水池邊,現在那裏空空如也,再沒有了一條金色小人魚的歡笑,整個寝宮變得像墳墓一樣寂靜灰白。留下的,只有那一袋子的六角形鑽石,仿佛在訴說着什麽。

就在拉達曼提斯他們全力以赴的尋找米羅的時候,皇城邊緣一個偏僻的罅隙裏,聚集起一群三教九流的人物。他們窩在一個烏煙瘴氣的小酒館裏,大口大口的喝着渾濁的啤酒,吃着粗糙的飯菜,他們每個人都不修邊幅,衣服破舊不堪,身上更是散發出陣陣惡臭,頭發仿佛很長時間沒有清洗過,都板結在一起,酒館老板的牙齒上還有一圈煙黃色的牙漬。就是這樣一群粗魯的氓流一樣的人,手中卻傳閱着一顆世間最稀有的鑽石。

“天啊,這TM真的是人魚的眼淚麽?”

一個戴着眼罩五大三粗的男人把那顆鑽石颠來倒去,又被旁邊的人一把搶去。

“得了,西恩斯,這當然是人魚的眼淚。”

搶去鑽石的是一個個子矮小醜陋的人,但顯然他在這間小酒館的地位可不低,因為沒有人敢去搶他手裏的鑽石。

“這幾天去趕海的婦女和小孩總能拾到這樣的鑽石,這種形狀不會是天然形成的,人工打磨的話,也難以做到每顆都一模一樣,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是人魚的眼淚變成的。”

“那又怎麽樣,傑洛斯,就算再值錢,就這麽一小顆,才能夠我爽幾年的?”

戴眼罩的男人稍有些輕視的瞧着還不及他腰的人。

“西恩斯,你還真是蠢得可以。”

另一個瘦猴一樣的男人湊過來,打了個酒嗝,替傑洛斯道破玄機。

“既然能在海灘上撿到人魚的眼淚,就證明這兒附近有一條傻乎乎的人魚,只要能逮住他,想辦法讓他不停的哭,那我們的錢不就是源源不斷了麽啊哈哈哈——”

酒館裏的人也跟着哄笑起來,個個眼中露出兇殘的精光。人魚在他們眼中成了最好的搖錢樹,這樣簡單便利來錢的法子,他們這群窮兇極惡的暴徒又怎會錯過。

“聽好了,兄弟們!”

傑洛斯爬上一張桌子,才稍微顯得他高大一點。

“我們要去捉住這條人魚,有了他,就是收那些貴族們的觀賞費都可以讓我們衣食無憂了,更何況,假如我們有了一桶又一桶這樣的鑽石,我們就可以買下這座城!”

“喲吼——!”

酒館裏的人轟一下鬼哭狼嚎起來,仿佛已經見到了金銀財寶堆積如山,整個城市都匍匐在他們的腳下。他們說幹就幹,從漁民手裏搶了兩條小船,每天不分晝夜的巡游在海岸線附近,睜大了眼睛搜尋那只可以給他們帶來飛來橫財的人魚。過了不幾日,在一個漆黑的雨夜,眼尖的瞭望員一下子就瞥見了礁石後一抹純金色的光輝。

“在那裏——!”

另一條船得到旗手的信號也包抄過來,金色的光輝逐漸瞧得清了,原來是條異常美麗的魚尾,而魚尾的上半身,則是一個尚還稚氣的青年。

“快抓住他——!”

兩條船夾擊人魚,才醒過神來的小人魚驚恐得發現自己的處境堪憂。他急忙一甩魚尾,潛入水下,倉皇逃竄。而船上為首的矮個子男人喊:

“拉緊網——!別讓他跑了——!”

小人魚不知所措的奪路而逃,一頭撞上了密實的漁網。他被纏在漁網中動彈不得,船上的人一陣歡呼,各種繩子魚叉都向他伸來。

“蠢貨——!不要用魚叉——!”

傑洛斯大罵道:

“只準用繩子——!”

小人魚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等到第一根繩子纏上他的胳膊,他才記起來自己的那股怪異的能力。是的,很不幸,這條小人魚正是我們親愛的米羅,他沉浸在和哈迪斯的回憶裏,悲戚的忘記了觀察周圍的危機。只見他一把抓住繩子,那繩子瞬間在匪徒們的驚詫聲中凍成了冰棍,米羅又猛力一扯,冰棍從中斷開,他掙脫了自己的手臂。傑洛斯一看不好,馬上吼起來:

“先把他的手拉住——!再套他的脖子,脖子——!”

頓時,無數繩套向他飛來,米羅揮在半空的手雖然凍住了不少,可還是被其中兩個繩套圈住了手腕,繩子繃一聲拉緊,迫使米羅張開雙臂,兩手再碰不到任何東西。當米羅被緩緩拖出海面的時候,所有匪徒都垂涎三尺,那樣美麗的人魚,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遺憾的是,在他們這群人眼裏,人魚的美麗就等同于可以從貴族們那裏榨取到更多的錢財。

“哈迪斯……”

米羅嗫嚅着,在甲板上勉力擺着尾巴,他讨厭那些人髒兮兮的手和那令他作嘔的味道。他忽然想,在那個暴風雨之夜,如果不是哈迪斯先找到他并将他救起,他現在會是什麽樣子。但他沒有時間琢磨這麽多了,那群人唱着歌,光着膀子,用滿是污漬油膩的手在人魚的身上摸過,捋下了他的黃金珊瑚臂钏,貝殼項鏈和發環,好像還想摸摸他魚尾的秘密。這令米羅忍無可忍,如果不是他的雙手被困在頭頂上,他發誓自己一定會把這群人連人帶船都凍起來。

命運在這裏和米羅開了另一個殘酷的玩笑。他被帶回那群氓流的大本營——那間瘴氣熏天的小酒館。傑洛斯在二樓給米羅準備了一個相對幹淨的單間,畢竟,他們以後的客人也許是王公貴族,不收拾的好看一點,他們可是不會多付一個子兒的。

“嘿嘿,漂亮的小魚兒,”

傑洛斯捏起米羅的下巴,陰險的笑到:

“客人來了以後可要好好表現,不然,你就得挨餓!”

米羅別過臉去不想看那張癞蛤蟆一樣醜陋的臉,傑洛斯也不在意,他檢查了一下捆綁米羅手腕的鐵鏈,滿意的點點頭,鎖好房門出去了。當天晚上,酒館裏就迎來了第一批客人,一共三男兩女,都穿着入時華麗,即便在這種地方,也想保持于自己身份地位相同的作風。

“那麽,裏面請,尊貴的大人。”

傑洛斯連連鞠躬,先生們在前面開路,把兩位用羽毛扇子不停在鼻子前扇動的女士護在中間,來到了樓上的單間。

“那麽,請各位大人坐好。”

傑洛斯先賣弄了下關子,說:

“這就是傳說中才會有的人魚,而且,是最罕見的金色魚尾。”

啪啪——

他拍了兩掌,房間中部的一塊猩紅色幕布嘩啦向兩邊拉開。客人們登時驚奇的啧啧贊嘆:

“真是美麗啊——”

其中一位先生說。米羅沒好氣的瞄了他一眼,又閉上眼睛養精蓄銳。傑洛斯把他雙臂朝上吊了起來,為的就是不讓米羅的雙手亂碰。但他給米羅修的水池太淺太淺,都容不下那一整條尾巴,米羅已經感到部分魚尾有些幹得發澀了,他只能默默的忍受。哈迪斯說過,在陌生人面前不能流淚,所以米羅盡量不惹出什麽事端。

“天啊,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真的有人魚存在……”

另一位女士裝模作樣的向剛才那位紳士抛了個媚眼。幾個人嘀嘀咕咕的欣賞了一會兒,就有人問傑洛斯:

“聽說人魚的眼淚會變成鑽石,我們可以驗證一下麽?”

“哦,這當然可以,尊貴的大人。”

傑洛斯滿臉堆笑,然後走過來,拍了拍米羅,低聲說:

“哭吧。”

米羅不理他,傑洛斯捏緊了他的下巴,晃了晃,威脅到:

“你別逼我讓你哭。”

米羅用鼻子哼了一聲,還是不理他。客人們似乎有些焦躁,傑洛斯也急了,他轉到米羅身後,在客人們看不到的地方,飛快而迅速的從米羅的魚尾上生生拽下一片金色的魚鱗。

“啊————!”

從沒有受過的劇烈疼痛讓米羅全身剎那間都在抽搐,眼淚到底還是流了出來,輕盈的從臉頰上滑過,變成一顆顆鑽石,折射着燈光,或掉在水池裏,或掉在外面的地板上。

“啊啊——真的是鑽石——!”

兩位女士已經顧不得搖羽毛扇子了,她們兩眼露出貪婪的目光,踩着自己的裙子争先恐後的去撿米羅的淚珠,根本不管米羅遭受的痛楚。一個先生問:

“這些,我們可以帶走吧。”

傑洛斯客氣的冷笑說:

“對不起,先生,我們可以給您一個優惠價,但是不能讓您就這樣白白帶走。”

一行人和傑洛斯面紅耳赤的讨價還價,一點都看不出貴族的樣子,最終,還是沒能說過傑洛斯,花了一大筆價錢,買走了這些淚珠鑽石。當然,即便這樣,他們還是賺到便宜了,因為在內陸地區的黑市上,一顆人魚眼淚的價錢,可以炒翻成千上萬倍。

“哼,以後乖乖的伺候客人,不然的話……”

客人意猶未盡的走後,傑洛斯警告起人魚:

“我就把你尾巴上的鱗片一片一片都揪下來,到時候我看你怎麽辦!”

米羅擡了擡眼皮,盡力壓下心中的波瀾。他現在才體會到,哈迪斯每每望着他時那憂心忡忡的目光,和總是不離口的囑咐——不要到外面去,不要走,不要在陌生人前流淚……

“哈迪斯……”

米羅自嘲又難過的想,不知治好你的傷,需要付出多大代價呢?

就這樣,米羅度過了艱難的一天又一天。傑洛斯疏于更換水池裏的海水,這讓米羅覺得很惡心,可為了維持尾巴的濕潤他又不得不把魚尾浸入水池。那些粗制濫造的食物也讓米羅難以下咽,以前在哈迪斯身邊的時候,就算是一碗白米做的粥,也都讓米羅感覺得到那份精致的用心。饑餓外加缺水,米羅的長發和皮膚漸漸失去光澤,金色的魚尾也沒有那麽耀眼了。而最要命的還是他的眼睛,由于長時間的哭泣,已經紅腫充血,絲絲陣痛。如果客人們只是要求哭泣,米羅覺得他也許還能堅持,可總有一些口味奇怪的客人,會強迫米羅做許多他聞所未聞的事情,有一次更是害得米□□嘔了一整天。小人魚的心逐漸跌入深淵,他隐隐預感到不會有人來解救自己了,這裏離海那麽遠,逃走也沒有什麽勝算。也許,自己真的就要枯死在這樣一個肮髒的地方,如果被自己那個脾氣暴怒的父王知道了,人類估計以後再也不能出海打漁了。

哈迪斯會知道麽?

米羅随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即便哈迪斯來了又能怎麽樣,他還是會傷到他,要不是為了保全哈迪斯的健康,米羅才不會舍得跑出來。想着,米羅的眼角又流下一滴淚,化成一顆淡粉色的鑽石。

此時此刻,在那雄偉的皇宮裏,艾亞哥斯一路狂奔向帝王的寝宮,氣喘籲籲的請求觐見。

“什麽事。”

哈迪斯漠然發問,他每日都靜靜的守候,期盼米羅會帶着頑皮的笑容從涼臺下的水箱裏冒出來,然後跟他說:

“怎麽樣,着急了吧?”

可派出去搜尋的拉達曼提斯他們總是帶不回一丁半點的好消息,讓哈迪斯一直在焦慮中生着悶氣,語氣也變冷了許多。

“陛……陛下……”

艾亞哥斯抹着心口猛喘幾口氣,左右瞧瞧,才小聲說:

“你看這個……”

說罷,艾亞哥斯打開手掌,裏面赫然是一顆粉紅色豔麗的六角形鑽石。

“米羅!”

哈迪斯一把抄過那顆鑽石仔細端詳,半晌,他臉上陰雲密布,攥緊了那顆鑽石,怒不可遏的問:

“你在哪裏找到的?”

“陛下請息怒……”

艾亞哥斯嘆着氣勸,講明事情的來由:

“最近貴族們中間傳得很厲害,說是城邊一個小酒館裏可以看到人魚,而且人魚的眼淚可以變成鑽石。我喬裝去了趟黑市,花了很大價錢才從他們手裏買來一顆。那家酒館具體的位置我已經打聽清楚,并且聯系好酒館老板,說今晚我們包場,不要讓別人來。”

“今晚什麽時候?”

哈迪斯幾乎是從牙縫中間擠出這句話的。艾亞哥斯不由後退了一步,低頭回答:

“今晚掌燈時分就可以去了,陛下……你……不要太動肝火,今晚去看看,如果真是米羅的話,我們救他回來就可以了……”

“你是瞎子麽!”

哈迪斯勃然大怒,一把将那顆鑽石摔到艾亞哥斯臉上,聲音輕顫的說:

“這是什麽,這是米羅的眼淚啊!之前一直都是清澈透明的,可現在,現在的粉紅色代表了什麽你還不明白麽!”

“啊……”

艾亞哥斯怔了怔,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突然打了個寒戰,臉色慘白的問:

“難道……難道是……血……”

哈迪斯合上雙眼試圖壓制自己滔天的怒火,他說:

“叫上拉達曼提斯和米諾斯,吩咐禁衛軍在暗處随時待命,誰敢對米羅做出這種事情,絕對不可寬恕,我一定要親手剝了他的皮把他大卸八塊!”

“是……陛下……”

艾亞哥斯唯唯諾諾逃也似的退下了,盛怒中的哈迪斯就連潘多拉大人也難以靠近,更別說其他人了。

如坐針氈一樣挨到了掌燈時分,哈迪斯和自己的三個臣子喬裝一番,在艾亞哥斯的帶領下,來到了那間偏遠的小酒館。矮小醜陋的傑洛斯立即恭迎上來,說:

“歡迎歡迎,請各位大人樓上坐。”

他們幾個穿的黑色鬥篷遮住了臉,只投下一片黑暗的陰影,傑洛斯也看不清他們的面貌,只感到今天的客人和以往有些不同,卻說不上是哪裏不同。四個人魚貫上了樓梯,進入那個單間。傑洛斯照例賣着關子拉開幕布,幾個人同時長長的倒吸冷氣,其中一個更是唰得一下站了起來。

“哦,先生們,我知道他現在看上去有些不精神,不過很快就會好的,如果你們過段時間願意再來……”

“他在你這裏多久了?”

艾亞哥斯在鬥篷下替他的君主問。米羅的境況慘不忍睹,早已失去光澤的金色魚尾只有一小半浸沒在生了綠毛的水池裏,暴露在空氣中的部分幹枯萎縮,鱗片都皺縮起來,像是在火上烤過卷曲的魚,難看得緊。曾經蜜色的肌膚也出現了龜裂的跡象,皺紋橫生,那一頭絢麗的長發更是比稻草好不了多少。米羅低垂着頭,五官在燈光下顯得模糊,可仍能讓人察覺到那紅腫得緊閉的雙目。

“啊,我們兩周之前逮到他的……”

傑洛斯如是說,站起來的那位客人右手明顯的抖了抖。拉達曼提斯也看不下去,站起來剛要向前邁步,之前起來的那位客人就擡手攔住了他。

“兩周前?”

艾亞哥斯跟着起身,佯裝新奇的湊近米羅,貼在他臉側耳語:

“米羅,我是艾亞哥斯。”

小人魚的睫毛動了動,他似乎想要睜開眼睛,可是沒有做到。

“這麽說,他這兩周一直在哭?”

艾亞哥斯拉回距離,用正常的音量問。傑洛斯覺得不大自在,以往客人們一見到人魚就興奮的恨不能撲上去生吞活剝,其中有一個堅信吃了人魚肉會長生不老的老女人一定要用刀子從米羅身上剜塊肉,傑洛斯從長遠利益的角度考慮用蠻力制止了她。

“那麽,你一共賣出去多少鑽石?”

艾亞哥斯的問話越來越偏離“客人”的範疇了,傑洛斯茫然得瞅瞅這幾位包場的客人,只得老實作答:

“賣出去的沒多少,大部分都由我管理了,如果先生們需要,我可以帶你們去看,最近有很多粉紅色的鑽石呢,很稀罕……嘿嘿……”

“那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艾亞哥斯說到這裏,最後一個客人也起立踱了過來。

“這兩周,他有吃什麽東西麽?”

“啊,這個……”

傑洛斯額角直生冷汗,四個披着黑色鬥篷的客人散發出淩厲的壓迫感,而且他們的問題都很離譜,仿佛在意的不是鑽石,而是那條人魚。

人魚……

傑洛斯向身後瞄了眼,大門離他只有兩步遠,他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的說:

“這個……他的手不能碰,所以我們只給他喂了點幹面包……”

“夠了——!”

當中那個客人呼啦甩掉了鬥篷,綠瞳布滿血絲,怒發沖冠,伸手拎起想要溜走的傑洛斯,回身甩在了米羅水池前的地板上。另外三個客人也都摘了鬥篷,大個子的那個直接用腳踩在傑洛斯身上。

“啊……你……你們……”

傑洛斯這才感到脊梁發冷,他們之中那個銀色長發的男人吹了吹自己的指尖,漫不經心的說:

“好久沒用我的看家本領了,不知道這皮剝得能不能順利啊……”

“剝……剝皮……”

傑洛斯吓得臉都紫了,他認不錯的,這三個正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帝國三巨頭,他們一直忠心不二的輔佐皇帝陛下……皇帝……傑洛斯大駭,他想扭頭去瞧那個正在割米羅手腕上鐵鏈的男人,臉上就火辣辣的挨了一拳。

“看什麽看!在米諾斯剝了你的皮之前,先好好嘗嘗我的拳頭吧!”

拉達曼提斯像拎小雞仔似的把傑洛斯拎起來挂在牆上,接着就是一頓暴打。艾亞哥斯拍拍鬥篷,說:

“那外面那些,都歸我了。”

語畢,他身形一閃,消失在門後,很快,樓下就傳來乒乒乓乓打砸東西的聲音,夾雜着各式各樣的慘叫。

“米羅,米羅你醒醒……”

黑發綠瞳的哈迪斯心疼得都要淌出血來,他不敢相信曾經美得像海市蜃樓一樣的小人魚米羅竟然會淪落成現在這副樣子。他的手一接觸到那些幹涸的鱗片,它們就迸裂開來,緊張得哈迪斯只得先用鬥篷包住米羅的身體。

“哈……哈迪斯……”

米羅沙啞的輕聲問,嘴唇因為這個動作溢出血珠。哈迪斯毫不猶豫的握住米羅的手,說:

“是我,米羅,是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米羅用最後一絲力氣睜開了眼睛,他的視線早已污濁不清,只能看到一個黑色剪影,不過他心裏明白,那就是哈迪斯,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握住他冰冷的手。

“哈迪斯……”

米羅哭了,他溢出最後一滴淚,懇求到:

“我想回家……”

話沒說完,米羅頭一歪,似是沒了氣息。那滴淚落在哈迪斯的臂彎裏,凝成一顆猩紅色的鑽石,比血更濃郁的顏色。

“米羅……”

哈迪斯痛苦的閉上眼,壓抑許久,他還是仰天咆哮:

“米羅——!”

那天晚上,狂怒的哈迪斯和帝國三巨頭血洗了整個小酒館,所有參與了這件事的人,都被胖揍一頓而後剝了皮扔到海裏喂魚了。傑洛斯更是享受了更多的“優待”,米諾斯剝下他皮的時候還讓他喘着氣,傑洛斯殺豬似的嚎叫,然後震怒的哈迪斯就用佩刀幾乎将他剁成肉泥。但就算這樣的血腥,也無法平息哈迪斯胸中的怒火,因為他不知米羅是否還能再度活過來。

在這點上,哈迪斯心裏一直忐忑不安。米羅的那滴血淚就如同一根錐子,鑿穿了他的心髒,讓那裏留下一個怎麽也填補不上的窟窿。

好了好了,先不要哭,故事才講了一半……其實,米羅小人魚并沒有真正離開。那天他游出哈迪斯為他修築的水箱後,就一直在附近的水域徘徊。米羅實在難以割舍那份思念,他無時不刻不在回味着和哈迪斯在一起的時光,縱然短暫,但那種油然而生的幸福仿佛能看得見摸得着般,烙在米羅心底。

小人魚白天躲在稍遠一些的礁石後面,遙遙眺望哈迪斯的涼臺,期望能夠瞥見那讓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夜晚,他就敢靠得近一些,但絕不會再跨過那兩道門進入哈迪斯的寝宮。米羅害怕自己會不小心再傷到哈迪斯。日複一日,米羅時常能看到那抹如峭壁般偉岸的身影出現在白色的涼臺上。哈迪斯看着海,米羅則看着他悄悄落淚。眼淚變成鑽石掉在礁石上,又蹦到海裏,随着海浪的沖刷帶到沙灘上。米羅并未意識到這有什麽隐患,他只是太過思念哈迪斯了,他思念哈迪斯略微熾熱的體溫,思念那雙總是溫柔而寵溺的望向自己的綠瞳,思念他的一切一切。那麽哈迪斯呢,這位英明偉大的君主是否也像米羅思念他一樣思念着米羅呢?

當然,答案是肯定的。事實上,在米羅離去的清晨,當哈迪斯從夢中醒來,發現水池底的那些淚鑽石,以及床頭一個冰雕袋子裏盛着的紫紅色海藻,就猜到個大概。後來他問過了禦醫,醫生說這些海藻對灼傷有着意外驚人的恢複療效,就更加肯定了哈迪斯的猜測——米羅認為自己凍傷了他,所以離開了。

“可惡……”

哈迪斯低低的咒罵,雙手抓起自己頭頂的黑發,眉頭緊皺得像要擰在一起。

“拉達曼提斯,米諾斯,艾亞哥斯。”

他召集自己的三個得力臣子,命令到:

“米羅應該不會走遠,你們一定要多加留意皇宮附近的海岸線,一旦找到米羅,就是綁也要把他綁回來見我!”

為什麽不辭而別?

哈迪斯咽下這句話,扭過頭望向涼臺外白雲重重的天空。

“是,陛下!”

三人領命下去了。哈迪斯無力的坐在水池邊,現在那裏空空如也,再沒有了一條金色小人魚的歡笑,整個寝宮變得像墳墓一樣寂靜灰白。留下的,只有那一袋子的六角形鑽石,仿佛在訴說着什麽。

就在拉達曼提斯他們全力以赴的尋找米羅的時候,皇城邊緣一個偏僻的罅隙裏,聚集起一群三教九流的人物。他們窩在一個烏煙瘴氣的小酒館裏,大口大口的喝着渾濁的啤酒,吃着粗糙的飯菜,他們每個人都不修邊幅,衣服破舊不堪,身上更是散發出陣陣惡臭,頭發仿佛很長時間沒有清洗過,都板結在一起,酒館老板的牙齒上還有一圈煙黃色的牙漬。就是這樣一群粗魯的氓流一樣的人,手中卻傳閱着一顆世間最稀有的鑽石。

“天啊,這TM真的是人魚的眼淚麽?”

一個戴着眼罩五大三粗的男人把那顆鑽石颠來倒去,又被旁邊的人一把搶去。

“得了,西恩斯,這當然是人魚的眼淚。”

搶去鑽石的是一個個子矮小醜陋的人,但顯然他在這間小酒館的地位可不低,因為沒有人敢去搶他手裏的鑽石。

“這幾天去趕海的婦女和小孩總能拾到這樣的鑽石,這種形狀不會是天然形成的,人工打磨的話,也難以做到每顆都一模一樣,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是人魚的眼淚變成的。”

“那又怎麽樣,傑洛斯,就算再值錢,就這麽一小顆,才能夠我爽幾年的?”

戴眼罩的男人稍有些輕視的瞧着還不及他腰的人。

“西恩斯,你還真是蠢得可以。”

另一個瘦猴一樣的男人湊過來,打了個酒嗝,替傑洛斯道破玄機。

“既然能在海灘上撿到人魚的眼淚,就證明這兒附近有一條傻乎乎的人魚,只要能逮住他,想辦法讓他不停的哭,那我們的錢不就是源源不斷了麽啊哈哈哈——”

酒館裏的人也跟着哄笑起來,個個眼中露出兇殘的精光。人魚在他們眼中成了最好的搖錢樹,這樣簡單便利來錢的法子,他們這群窮兇極惡的暴徒又怎會錯過。

“聽好了,兄弟們!”

傑洛斯爬上一張桌子,才稍微顯得他高大一點。

“我們要去捉住這條人魚,有了他,就是收那些貴族們的觀賞費都可以讓我們衣食無憂了,更何況,假如我們有了一桶又一桶這樣的鑽石,我們就可以買下這座城!”

“喲吼——!”

酒館裏的人轟一下鬼哭狼嚎起來,仿佛已經見到了金銀財寶堆積如山,整個城市都匍匐在他們的腳下。他們說幹就幹,從漁民手裏搶了兩條小船,每天不分晝夜的巡游在海岸線附近,睜大了眼睛搜尋那只可以給他們帶來飛來橫財的人魚。過了不幾日,在一個漆黑的雨夜,眼尖的瞭望員一下子就瞥見了礁石後一抹純金色的光輝。

“在那裏——!”

另一條船得到旗手的信號也包抄過來,金色的光輝逐漸瞧得清了,原來是條異常美麗的魚尾,而魚尾的上半身,則是一個尚還稚氣的青年。

“快抓住他——!”

兩條船夾擊人魚,才醒過神來的小人魚驚恐得發現自己的處境堪憂。他急忙一甩魚尾,潛入水下,倉皇逃竄。而船上為首的矮個子男人喊:

“拉緊網——!別讓他跑了——!”

小人魚不知所措的奪路而逃,一頭撞上了密實的漁網。他被纏在漁網中動彈不得,船上的人一陣歡呼,各種繩子魚叉都向他伸來。

“蠢貨——!不要用魚叉——!”

傑洛斯大罵道:

“只準用繩子——!”

小人魚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等到第一根繩子纏上他的胳膊,他才記起來自己的那股怪異的能力。是的,很不幸,這條小人魚正是我們親愛的米羅,他沉浸在和哈迪斯的回憶裏,悲戚的忘記了觀察周圍的危機。只見他一把抓住繩子,那繩子瞬間在匪徒們的驚詫聲中凍成了冰棍,米羅又猛力一扯,冰棍從中斷開,他掙脫了自己的手臂。傑洛斯一看不好,馬上吼起來:

“先把他的手拉住——!再套他的脖子,脖子——!”

頓時,無數繩套向他飛來,米羅揮在半空的手雖然凍住了不少,可還是被其中兩個繩套圈住了手腕,繩子繃一聲拉緊,迫使米羅張開雙臂,兩手再碰不到任何東西。當米羅被緩緩拖出海面的時候,所有匪徒都垂涎三尺,那樣美麗的人魚,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遺憾的是,在他們這群人眼裏,人魚的美麗就等同于可以從貴族們那裏榨取到更多的錢財。

“哈迪斯……”

米羅嗫嚅着,在甲板上勉力擺着尾巴,他讨厭那些人髒兮兮的手和那令他作嘔的味道。他忽然想,在那個暴風雨之夜,如果不是哈迪斯先找到他并将他救起,他現在會是什麽樣子。但他沒有時間琢磨這麽多了,那群人唱着歌,光着膀子,用滿是污漬油膩的手在人魚的身上摸過,捋下了他的黃金珊瑚臂钏,貝殼項鏈和發環,好像還想摸摸他魚尾的秘密。這令米羅忍無可忍,如果不是他的雙手被困在頭頂上,他發誓自己一定會把這群人連人帶船都凍起來。

命運在這裏和米羅開了另一個殘酷的玩笑。他被帶回那群氓流的大本營——那間瘴氣熏天的小酒館。傑洛斯在二樓給米羅準備了一個相對幹淨的單間,畢竟,他們以後的客人也許是王公貴族,不收拾的好看一點,他們可是不會多付一個子兒的。

“嘿嘿,漂亮的小魚兒,”

傑洛斯捏起米羅的下巴,陰險的笑到:

“客人來了以後可要好好表現,不然,你就得挨餓!”

米羅別過臉去不想看那張癞蛤蟆一樣醜陋的臉,傑洛斯也不在意,他檢查了一下捆綁米羅手腕的鐵鏈,滿意的點點頭,鎖好房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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