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
快馬加鞭的回到皇宮,哈迪斯抱着米羅直接奔向禦醫的住所。年邁的醫生被從夢中驚醒,他戴着睡帽兩眼惺忪的瞅了瞅哈迪斯,立即驚慌得想奔回屋子裏換衣服,被哈迪斯攔住了。
“醫生,沒有時間讓你換衣服了,快救米羅。”
說着,哈迪斯把懷裏抱着的人魚向前伸了伸,好讓醫生看清楚。老醫生把黑色的鬥篷掀了一角,登時就驚駭得甩掉了睡帽,結結巴巴的說:
“陛下,這邊請,請把他放在我的病床上。”
哈迪斯依言照做,老醫生睡意全無,小心的揭開了那層黑色的鬥篷,伸手在奄奄一息的米羅身上試探着按了按,立刻搖着頭道:
“陛下,我一個人處理不了,我需要幫手,我需要一個懂得人魚的人,還需要一個膽大心細的護士。”
哈迪斯思索了三秒鐘,招呼過身後的拉達曼提斯提和艾亞哥斯,吩咐到:
“你們一個去請潘多拉過來,另一個把那個叫塞巴斯蒂安的水手找來,事情緊急,速去速回,耽誤不得!”
“是,陛下。”
艾亞哥斯和拉達曼提斯一陣風似的跑遠了。哈迪斯又喚過米諾斯,對醫生說:
“在那兩個人來之前,他也可以充當你的助手。”
“是,陛下。”
老醫生揉了揉手指,朝米諾斯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一個獨立的小病房裏,米諾斯跟在他後面。哈迪斯一個人留在外面的客廳裏坐立不安的等待,他沒有勇氣再去面對傷痕累累的米羅,那每一道傷口仿佛都在控訴他的罪行。現在,他只祈禱米羅能活過來,然後可以像往常一樣,趴在他的膝頭聽他講故事。
老醫生的客廳裏有一個古樸的機械座鐘,鐘擺咔噠咔噠的走着,單調的節奏讓哈迪斯心裏越來越不安。忽然,門被推開了,艾亞哥斯帶着大管家潘多拉幾乎是腳不着地的趕過來。哈迪斯什麽都沒說,直接瞄了眼病房門沖潘多拉點了下頭,聰穎的大管家立即沖進病房,開門關門時,裏面透出稀稀疏疏的忙碌聲和醫生低語般的指令。拉達曼提斯回來的慢一些,他要策馬奔到聖何塞皇家海港才能找到住在船上的老水手,上了年紀的老水手睡不着,正在清洗甲板,聽過拉達曼提斯簡略的交代後,便誠惶誠恐的跟着他一同來到醫生這裏。哈迪斯制止了他要行禮的舉動,讓他直接進去給醫生幫忙了。
“陛下……”
艾亞哥斯端過一杯熱茶,安慰到:
“米羅的生命力很強,他一定可以挺過來的。”
“這都怪我……”
哈迪斯冷不防冒出這樣一句,讓艾亞哥斯和拉達曼提斯都愣了。
“如果不是我那樣自私的想把他留在身邊……如果那個時候就讓他回家去的話……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哈迪斯自責萬分,聲音哽咽。其實他心中有一個疑問——米羅最後對他說的“我要回家”,是指回到大海深處的家呢,還是回到有着他們共同回憶的寝宮?
“我留下了他,卻沒能保護好他……”
哈迪斯的拳頭攥得青筋暴露,關節泛白,艾亞哥斯和拉達曼提斯誰也不好再說什麽了,只得靜默的立在一旁,一同等待醫生的結果。
鐘擺咔噠咔噠的走啊走,艾亞哥斯數過了一百下,又數過了一萬下。一夜過去了,當青白色的晨光現出東方的海天交界時,潘多拉才低着頭走出病房,順手關緊了門。哈迪斯蹭一下站起來,盯着潘多拉,想問,但不敢問。還是艾亞哥斯開口,說:
“潘多拉大人……”
大管家弱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輕聲到:
“對不起,哈迪斯陛下……”
“什麽?!”
哈迪斯只覺得頭嗡一下炸開了,他上前一步抓緊了潘多拉的肩膀剛要确證那個最不幸的後果,大管家就解釋起來:
“陛下,請聽我把話說完。醫生已經在進行收尾工作了,他說,米羅身上的外傷可以很快恢複,缺乏的營養可以慢慢調理,他會和以前一樣光彩動人,但是……”
潘多拉遲疑了一下,但在哈迪斯那迫切的目光下,她還是硬着頭皮講:
“醫生說,米羅的眼睛恐怕……再也看不見了……”
哈迪斯一時沒有聽懂,沉默了良久,他才搖着頭似在自言自語:
“這不可能……他怎麽會……看不見了……”
“醫生說米羅哭得太久,嚴重損傷了視神經,再也無法複原了。”
潘多拉說罷恭敬的半蹲下身行了個大禮。哈迪斯無力的垂下手,閉起雙眼花了好一陣子才迫使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等醫生從病房裏出來,表示已經處理好米羅的傷勢後,他才淡淡的道:
“我要帶米羅回家。”
潘多拉和其他人無言的伫立在兩旁,目送着他們的帝王呵護備至的抱起用鬥篷裹好的米羅,向寝宮走去,誰也不敢擅自跟随。
從這天起,哈迪斯屏退了想要幫忙照顧米羅的潘多拉,每一天,哪怕再小的事情他也親力親為。米羅暫時還不能浸入海水中,他的尾巴必須先用濕潤的棉布包裹,直到長出新的鱗片後才能放回水池。哈迪斯不辭辛苦的按時為昏迷中的米羅更換幹淨的棉布,用口喂他吃下鯨魚脂和磨碎的珍珠粉調成的羹。一到晚上,他還會拿起那本故事書,給米羅講一個睡前故事。哈迪斯辛勤的付出終于換來了回報,米羅的魚尾重新長出金燦燦的鱗片,比以前的顏色要淡一些,邊緣那抹極淺的孔雀綠也不見了,變成了純純粹粹的金色。那蜜色的肌膚日益豐滿細膩起來,紫羅蘭色的長發也泛出星光,玫粉色的唇瓣再度豐盈欲滴。
“嗯……”
沉睡了多日的米羅呻吟一聲,眼皮動了動。哈迪斯欣喜的握緊他的手,呼喚到:
“米羅,米羅你醒了麽?”
“哈迪斯……”
米羅緩緩睜開眼,消腫之後,那雙美麗璀璨的眼眸依舊恍如盛滿了星空,只可惜,他問的第一句話,就擊碎了哈迪斯所有的僥幸。
“哈迪斯,周圍好黑,你在哪裏?”
“米羅……”
哈迪斯知道自己瞞不住米羅,他突然撲上前擁緊小人魚,故意用刻板的聲音說:
“現在是下午茶的時間,外面的陽光正好,醫生說,你的眼睛看不見了。”
“果然……”
米羅無奈的苦笑,他回擁着哈迪斯,事不關己似的嘀咕:
“其實你出現的那晚,我就已經快要看不見了,眼睛真的很痛,痛到我想把它們剜出來……所以……我一點都不意外……唔……哈迪斯?”
哈迪斯沒有言語,只有炙熱的液體源源不斷的打濕米羅的脖頸。米羅伸出雙手沿着那些液體摸索過去,觸到了哈迪斯溫熱的眼角。
“哈迪斯……”
米羅剛想為他擦拭一下,突然記起自己的與衆不同,他讪讪的縮回手,道:
“放開我吧,我不想再凍傷你了。”
“不許說胡話!”
哈迪斯突然生氣了,他将米羅擁得更緊,稍稍喘了口氣,說:
“我有辦法治好你的眼睛,所以,在你再次看到我之前,你要留在這裏哪兒也不準去。”
“真的?”
小人魚城府不深,他哪會知道哈迪斯心裏盤算着什麽,只是聽到可以重見光明的希望,讓他的內心又快樂起來。安頓好米羅,哈迪斯秘密急召自己的禦醫。他開門見山的問:
“有什麽辦法可以治好米羅的眼睛?”
“這個……陛下……”
醫生為難的扒拉着頭上不多的白發,說: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的視神經都已經損壞了,除非……除非……”
“除非什麽!”
哈迪斯逼上前一步,醫生打了個哆嗦,臉上帶着幾分懼意,答:
“除非剜出活人的眼睛,給他換上,他的眼睛結構和我們一樣,所以,如果可以……我想……這……”
哈迪斯驚訝的反問:
“就這麽簡單?”
醫生愣了愣,滿頭大汗的闡述到:
“我尊敬的陛下,這并不簡單,要換上的眼睛不能來自疾病或死去的人,必須活活從健全的人身上剜下來然後在最短的時間內給那條人魚換上。不過這樣一來,那個獻出眼睛的人不僅要忍受非人的疼痛,而且再也不能接受同樣的移植手術,他将永遠被困在黑暗之中。”
“你有多大的把握做成功?”
哈迪斯完全忽略醫生所說的重點,醫生無可奈何的掐指計算了一下,慎重的答:
“如果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準備,我保證萬無一失。”
“那好,”
哈迪斯第一時間就做出了決定:
“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把我的眼睛給米羅換上。”
醫生吓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語無倫次的拒絕到:
“陛下,陛下這可不行,您可以找個其他什麽人,不過用您的眼睛,哦不,這不行,我不能那麽做……”
“別人?”
哈迪斯輕蔑的冷嘲到:
“我怎麽會讓米羅換上別人的眼睛,那根本配不上他。”
“可是……可是……”
救人無數的老醫生窘迫得快要老淚縱橫了,他不停的念叨:
“陛下,這我怎麽下得了手,而且,我想那條人魚他也不會同意的……您還是想想別得人選吧……”
“我已經決定了,”
哈迪斯斬釘截鐵的說:
“這是命令。”
“陛下……”
老醫生長嘆一聲,惋惜的搖頭。哈迪斯又道:
“另外,在你手術之前,請切記對米羅保密。”
“哦我尊敬的陛下……”
老醫生心裏五味陳雜,他對哈迪斯致以醫者最崇高的敬意,蹒跚的退下了。哈迪斯随後叫來潘多拉,告訴她這個消息,并要求她也對米羅保密。自然,這項決定遭到了潘多拉的極力反對,她甚至激動的說:
“陛下,我相信我的眼睛也符合要求,為什麽一定要用您的眼睛呢?”
“潘多拉,”
哈迪斯幽然一嘆,輕聲道:
“米羅的眼睛是因為我才失明的,我要補償他。”
“陛下……”
潘多拉深知如果哈迪斯做出了什麽決定,那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了。其實她心裏也很自責,如果她事先了解米羅在哈迪斯寝宮裏的話,那天就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了。潘多拉認為是自己的失言才造成米羅的離去,所以她一直也想找機會彌補自己的過錯。不過顯然,現在她能做的,也只有幫助哈迪斯完成他的心願了。
小人魚毫不知情,他醒過來之後認識了潘多拉,雖然看不到,不過他直覺得認為潘多拉是個溫婉優雅的女人,像他先逝的母後一樣通情達理。哈迪斯偶爾會離開寝宮去忙他的公事,這時候通常就由潘多拉來陪伴米羅。
“米羅,這是你的臂钏和項鏈吧?還有發環呢。”
潘多拉對米羅說,小人魚将臉轉向聲音的方向,驚喜的問:
“那些還在?沒有弄丢麽?我記得被那些人搶去了……”
“沒有的……”
潘多拉跪坐在水池邊上,笑到:
“艾亞哥斯在囚禁你的地方找到的,一點劃痕都沒有,怎麽樣,要不要我幫你戴上?”
“嗯,好。”
小人魚愉快的答應,能拾回父王和費伊贈送的禮物他真的是太高興了。潘多拉靈巧的雙手編起米羅的長發,将其穿過發環,梳理整齊,而後挂上項鏈,戴上黃金珊瑚臂钏。小人魚米羅又恢複了往日的生機……除了那雙失去焦距的眼瞳。
“真美。”
潘多拉感嘆到:
“大海裏,還有比你更美的人魚麽?”
“當然有,”
米羅憤憤不平不假思索的答:
“費伊才是最漂亮的,費伊比海中女妖都漂亮!”
唉……
潘多拉在心裏好笑的嘆氣,米羅混淆了“美”和“漂亮”的概念。不過,潘多拉并不想糾正他,她順着他的意思附和着,直到哈迪斯回來才退下。
時光匆匆,一個月過後,瘦了一圈的老禦醫來到哈迪斯面前,鄭重的說:
“我尊敬的陛下,我已經準備好了。”
“那好,”
哈迪斯淡然一笑,帶着醫生進入自己的寝宮,挽起在水池裏游水的米羅,用輕松的口吻說:
“米羅,醫生來了,他要給你動個小手術,然後,你就能看得見了。”
“真的麽?”
米羅的臉上現出一道光彩,他不知醫生在何處,只好朝着哈迪斯的方向低頭致意:
“那我先得向醫生道謝。”
“可能會有些痛,你要忍耐一下。”
哈迪斯安慰着,戀戀不舍的用目光描繪過米羅的眉,描繪過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描繪過他的長發,描繪過他身上每一寸肌膚,描繪過他最耀眼的金色魚尾。這将是他此生最後一次親眼見到米羅,他必須牢牢記住所有的細節,好在以後的日子裏細細回味。
“那麽,你就讓潘多拉幫你準備一下吧。”
哈迪斯在米羅的唇上落了一個又一個輕柔的吻,他啄了又啄,才終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放開了米羅的雙唇,把他從水池裏抱到一張床榻上,向潘多拉點了下頭,狠下心來毅然決然的跟着醫生去了另一個房間。潘多拉把用海水浸潤的棉布單子覆在米羅的魚尾上,然後喂他吃了點麻痹神經又能引人入睡的藥物,在床頭擺上醫生要用的工具。哈迪斯寝宮的隔音效果很好,潘多拉聽不到另一個房間裏的任何動靜,可是她心裏清楚,哈迪斯将要忍受怎樣的痛苦。很快,不給她時間多想,老醫生就淌着兩行熱淚,端着一個銀質小托盤走進米羅的臨時病房,潘多拉避嫌似的偏了偏頭,眼角也忍不住濕潤起來。
“陛下沒事吧?”
她低聲問,醫生連連點頭:
“我已經做了止血處理,陛下正在昏睡。”
說着,醫生換了副神情,他肅穆的操起自己的刀具,在潘多拉的協助下,幹淨利落的為米羅換上哈迪斯的那雙眼睛。因為只有将手術做成功,才能不辜負哈迪斯的一番苦心。
手術完畢之後,潘多拉讓醫生先去休息了。她這才來到隔壁的另一個房間,猶豫了一會兒,輕手輕腳的推門而入。哈迪斯已經醒了,正半卧在床上,單手捂着蒙在眼睛上的繃帶。
“陛下……”
潘多拉哽咽起來,她半跪在哈迪斯床前,問:
“您覺得好點了麽?”
“潘多拉,”
哈迪斯的聲音很是平靜:
“米羅的手術成功了麽?”
“是的,陛下,”
潘多拉如實相告:
“醫生說非常成功,過三天就可以拆紗布了,我已經給他的尾巴上換了新的棉布,他正在睡着,沒什麽大礙。”
“那就好……”
哈迪斯長出一口氣,終于卸下了心中的一塊大包袱,輕笑着:
“那條不谙世事的小魚兒,本來手就不能碰,如果眼睛再看不見,那就真的什麽都做不了了,他一定會絕望得做出什麽荒唐的舉動……還好,他的眼睛還有救……”
說這些的時候,哈迪斯并不知潘多拉正捂着嘴巴悄悄流淚。
次日,米羅睡醒之後,潘多拉将手術成功的好消息告訴了他,并說三天後他就可以再次看見了。米羅滿懷期待的擺起魚尾,把水池裏的海水拍出一道道浪花。他急切的問:
“哈迪斯呢?哈迪斯知道麽?”
“當然,醫生已經通知了陛下。”
潘多拉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正常,米羅又不依不饒的追問:
“那哈迪斯現在在哪裏?他不回寝宮了麽?”
潘多拉只好将事先編好的理由告訴米羅:
“陛下他正在審閱一項很重要的議案,他想在你拆掉紗布之前批改完,所以這兩天先不在這裏休息了。”
“哦……”
米羅有些失望的沉回水池裏,紗布下的兩只眼睛突突直跳,讓他覺得驚奇又緊張。哈迪斯并非不想陪在米羅身邊,而是眼睛的傷口太過疼痛,頭一天他幾乎沒有力氣下地。适應了兩天後,他才在潘多拉的攙扶下回到了水池邊。
“米羅。”
他喚着,立刻聽到一陣水花聲,随即一個調皮的聲音道:
“哈迪斯你怎麽才出現,醫生說過一會兒就要給我拆紗布了,你怎麽能不在呢?”
“我沒有錯過啊。”
哈迪斯不由得淺笑,能讓米羅像他們初見時那樣美麗活潑,就是他最大的心願,為此,他甘願犧牲所有。一刻鐘後,醫生準時到場,他放下随身的箱子,跪在水池邊,穩健的手指一圈圈拆解下米羅眼睛上的紗布,接着他提醒到:
“好了,睜開眼睛看看吧。”
“唔……”
米羅緊張得心髒撲通撲通直跳,他似是畏懼的前後掙紮了一分鐘,以蝸牛般的速度睜開了兩眼,明媚的陽光又一次映入眼底。
“啊——真的看見了,哈迪斯!哈迪斯……”
極大的喜悅沖擊着米羅,他興奮的扭頭去瞧,卻見到了眼睛上纏着黑色繃帶的哈迪斯。他旁邊站着一位女子,想必那就是潘多拉,另一側還有老醫生,他們兩人都避開了米羅詢問的目光,什麽也不說。
“喲,米羅……”
哈迪斯輕松的打招呼:
“你告訴我,今天的天氣怎麽樣?”
“天氣?”
米羅狐疑的湊上前,不安的問:
“哈迪斯,你的眼睛怎麽了?”
“沒什麽事,這幾天審閱那些紙張用眼過度,要休息一下。”
哈迪斯避重就輕的說:
“你能告訴我,今天的天氣怎麽樣麽?”
“唔……”
米羅邊望着涼臺邊形容:
“今天天氣很好,天空是湛藍的顏色,雲彩不多,但是都移動很快,海上沒有什麽風浪,海……”
米羅說到這裏低下頭不經意的掃了眼水池的水面,瞬間,他就被自己所見到的景象震得幾乎血液倒流——水面的倒影裏,他的眼睛是寶石一樣的幽綠,恍若深潭中的湖水,純淨而深邃。這樣的眼眸,米羅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而這個人的眼睛上,正緊緊纏着令人起疑黑色的繃帶。
“哈……哈迪斯……”
米羅摸了摸自己的眼眶,聲音發顫:
“你把繃帶摘下讓我看一眼。”
“呵……米羅……”
哈迪斯依舊佯裝無事一樣,笑着說:
“醫生說我要靜養兩天,不便摘掉。”
“你騙人——!”
米羅尖叫起來,他瞪着一旁的潘多拉和醫生,恨恨的質問:
“你們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告訴我!”
“米羅……”
哈迪斯嘆了嘆氣,吩咐:
“你們先下去吧。”
“是,陛下。”
潘多拉和醫生稱得上是落荒而逃,他們無法直視米羅的眼睛,那曾經屬于他們帝王的眼睛。
“米羅,不要激動,是我讓他們這麽做的。”
哈迪斯摸到水池邊緣坐下,踩住通往池底的臺階。米羅立刻撲過來,趴在他的膝頭撫摸他眼睛上的繃帶,帶着哭腔的問:
“哈迪斯,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為什麽……”
“很簡單,”
哈迪斯理了理米羅的長發,手指不小心蹭過米羅的耳朵。人魚的身體明顯的顫抖,但是他沒有躲開,而是埋進哈迪斯懷裏,嗚咽啜泣。
“我希望你能看見這個世界,你的那株小花兒還沒有開放,你一定不能錯過它開花的時刻。”
“可你這樣做我就會高興麽?”
米羅險些歇斯底裏的喊起來,他的淚如泉湧,沾濕了哈迪斯的前襟。黑發男人用手指一掃,指尖的液滴依然是液滴,他欣慰的低聲說:
“看來,它們不會再變成鑽石了,這樣就好了,這樣你就安全了。”
“哈迪斯!”
米羅口不擇言惱怒的大叫:
“我恨你!我恨你——!”
說完,米羅丢下哈迪斯,一甩尾巴消失在水中,任憑哈迪斯怎麽呼喚都不再出現了。很久很久,哈迪斯才醒悟,也許米羅不會再回來了,他不免自嘲到:
“算了,或許這樣也好,”
哈迪斯扶着膝蓋站起來,涼意從腳底直襲頭頂。
“我本就不該将你束縛在身邊,我的……米羅小魚兒……”
“陛下……”
放心不下的潘多拉一進來,就看到哈迪斯逆着夕陽站在水池裏,黑色的身影在橙紅色的光線中是那樣的蕭索和落寞。水池裏,早已沒有了米羅,他帶走了哈迪斯的眼睛,從此人類的君王只能生活在死亡一樣的黑暗牢獄中。
快馬加鞭的回到皇宮,哈迪斯抱着米羅直接奔向禦醫的住所。年邁的醫生被從夢中驚醒,他戴着睡帽兩眼惺忪的瞅了瞅哈迪斯,立即驚慌得想奔回屋子裏換衣服,被哈迪斯攔住了。
“醫生,沒有時間讓你換衣服了,快救米羅。”
說着,哈迪斯把懷裏抱着的人魚向前伸了伸,好讓醫生看清楚。老醫生把黑色的鬥篷掀了一角,登時就驚駭得甩掉了睡帽,結結巴巴的說:
“陛下,這邊請,請把他放在我的病床上。”
哈迪斯依言照做,老醫生睡意全無,小心的揭開了那層黑色的鬥篷,伸手在奄奄一息的米羅身上試探着按了按,立刻搖着頭道:
“陛下,我一個人處理不了,我需要幫手,我需要一個懂得人魚的人,還需要一個膽大心細的護士。”
哈迪斯思索了三秒鐘,招呼過身後的拉達曼提斯提和艾亞哥斯,吩咐到:
“你們一個去請潘多拉過來,另一個把那個叫塞巴斯蒂安的水手找來,事情緊急,速去速回,耽誤不得!”
“是,陛下。”
艾亞哥斯和拉達曼提斯一陣風似的跑遠了。哈迪斯又喚過米諾斯,對醫生說:
“在那兩個人來之前,他也可以充當你的助手。”
“是,陛下。”
老醫生揉了揉手指,朝米諾斯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一個獨立的小病房裏,米諾斯跟在他後面。哈迪斯一個人留在外面的客廳裏坐立不安的等待,他沒有勇氣再去面對傷痕累累的米羅,那每一道傷口仿佛都在控訴他的罪行。現在,他只祈禱米羅能活過來,然後可以像往常一樣,趴在他的膝頭聽他講故事。
老醫生的客廳裏有一個古樸的機械座鐘,鐘擺咔噠咔噠的走着,單調的節奏讓哈迪斯心裏越來越不安。忽然,門被推開了,艾亞哥斯帶着大管家潘多拉幾乎是腳不着地的趕過來。哈迪斯什麽都沒說,直接瞄了眼病房門沖潘多拉點了下頭,聰穎的大管家立即沖進病房,開門關門時,裏面透出稀稀疏疏的忙碌聲和醫生低語般的指令。拉達曼提斯回來的慢一些,他要策馬奔到聖何塞皇家海港才能找到住在船上的老水手,上了年紀的老水手睡不着,正在清洗甲板,聽過拉達曼提斯簡略的交代後,便誠惶誠恐的跟着他一同來到醫生這裏。哈迪斯制止了他要行禮的舉動,讓他直接進去給醫生幫忙了。
“陛下……”
艾亞哥斯端過一杯熱茶,安慰到:
“米羅的生命力很強,他一定可以挺過來的。”
“這都怪我……”
哈迪斯冷不防冒出這樣一句,讓艾亞哥斯和拉達曼提斯都愣了。
“如果不是我那樣自私的想把他留在身邊……如果那個時候就讓他回家去的話……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哈迪斯自責萬分,聲音哽咽。其實他心中有一個疑問——米羅最後對他說的“我要回家”,是指回到大海深處的家呢,還是回到有着他們共同回憶的寝宮?
“我留下了他,卻沒能保護好他……”
哈迪斯的拳頭攥得青筋暴露,關節泛白,艾亞哥斯和拉達曼提斯誰也不好再說什麽了,只得靜默的立在一旁,一同等待醫生的結果。
鐘擺咔噠咔噠的走啊走,艾亞哥斯數過了一百下,又數過了一萬下。一夜過去了,當青白色的晨光現出東方的海天交界時,潘多拉才低着頭走出病房,順手關緊了門。哈迪斯蹭一下站起來,盯着潘多拉,想問,但不敢問。還是艾亞哥斯開口,說:
“潘多拉大人……”
大管家弱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輕聲到:
“對不起,哈迪斯陛下……”
“什麽?!”
哈迪斯只覺得頭嗡一下炸開了,他上前一步抓緊了潘多拉的肩膀剛要确證那個最不幸的後果,大管家就解釋起來:
“陛下,請聽我把話說完。醫生已經在進行收尾工作了,他說,米羅身上的外傷可以很快恢複,缺乏的營養可以慢慢調理,他會和以前一樣光彩動人,但是……”
潘多拉遲疑了一下,但在哈迪斯那迫切的目光下,她還是硬着頭皮講:
“醫生說,米羅的眼睛恐怕……再也看不見了……”
哈迪斯一時沒有聽懂,沉默了良久,他才搖着頭似在自言自語:
“這不可能……他怎麽會……看不見了……”
“醫生說米羅哭得太久,嚴重損傷了視神經,再也無法複原了。”
潘多拉說罷恭敬的半蹲下身行了個大禮。哈迪斯無力的垂下手,閉起雙眼花了好一陣子才迫使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等醫生從病房裏出來,表示已經處理好米羅的傷勢後,他才淡淡的道:
“我要帶米羅回家。”
潘多拉和其他人無言的伫立在兩旁,目送着他們的帝王呵護備至的抱起用鬥篷裹好的米羅,向寝宮走去,誰也不敢擅自跟随。
從這天起,哈迪斯屏退了想要幫忙照顧米羅的潘多拉,每一天,哪怕再小的事情他也親力親為。米羅暫時還不能浸入海水中,他的尾巴必須先用濕潤的棉布包裹,直到長出新的鱗片後才能放回水池。哈迪斯不辭辛苦的按時為昏迷中的米羅更換幹淨的棉布,用口喂他吃下鯨魚脂和磨碎的珍珠粉調成的羹。一到晚上,他還會拿起那本故事書,給米羅講一個睡前故事。哈迪斯辛勤的付出終于換來了回報,米羅的魚尾重新長出金燦燦的鱗片,比以前的顏色要淡一些,邊緣那抹極淺的孔雀綠也不見了,變成了純純粹粹的金色。那蜜色的肌膚日益豐滿細膩起來,紫羅蘭色的長發也泛出星光,玫粉色的唇瓣再度豐盈欲滴。
“嗯……”
沉睡了多日的米羅呻吟一聲,眼皮動了動。哈迪斯欣喜的握緊他的手,呼喚到:
“米羅,米羅你醒了麽?”
“哈迪斯……”
米羅緩緩睜開眼,消腫之後,那雙美麗璀璨的眼眸依舊恍如盛滿了星空,只可惜,他問的第一句話,就擊碎了哈迪斯所有的僥幸。
“哈迪斯,周圍好黑,你在哪裏?”
“米羅……”
哈迪斯知道自己瞞不住米羅,他突然撲上前擁緊小人魚,故意用刻板的聲音說:
“現在是下午茶的時間,外面的陽光正好,醫生說,你的眼睛看不見了。”
“果然……”
米羅無奈的苦笑,他回擁着哈迪斯,事不關己似的嘀咕:
“其實你出現的那晚,我就已經快要看不見了,眼睛真的很痛,痛到我想把它們剜出來……所以……我一點都不意外……唔……哈迪斯?”
哈迪斯沒有言語,只有炙熱的液體源源不斷的打濕米羅的脖頸。米羅伸出雙手沿着那些液體摸索過去,觸到了哈迪斯溫熱的眼角。
“哈迪斯……”
米羅剛想為他擦拭一下,突然記起自己的與衆不同,他讪讪的縮回手,道:
“放開我吧,我不想再凍傷你了。”
“不許說胡話!”
哈迪斯突然生氣了,他将米羅擁得更緊,稍稍喘了口氣,說:
“我有辦法治好你的眼睛,所以,在你再次看到我之前,你要留在這裏哪兒也不準去。”
“真的?”
小人魚城府不深,他哪會知道哈迪斯心裏盤算着什麽,只是聽到可以重見光明的希望,讓他的內心又快樂起來。安頓好米羅,哈迪斯秘密急召自己的禦醫。他開門見山的問:
“有什麽辦法可以治好米羅的眼睛?”
“這個……陛下……”
醫生為難的扒拉着頭上不多的白發,說: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的視神經都已經損壞了,除非……除非……”
“除非什麽!”
哈迪斯逼上前一步,醫生打了個哆嗦,臉上帶着幾分懼意,答:
“除非剜出活人的眼睛,給他換上,他的眼睛結構和我們一樣,所以,如果可以……我想……這……”
哈迪斯驚訝的反問:
“就這麽簡單?”
醫生愣了愣,滿頭大汗的闡述到:
“我尊敬的陛下,這并不簡單,要換上的眼睛不能來自疾病或死去的人,必須活活從健全的人身上剜下來然後在最短的時間內給那條人魚換上。不過這樣一來,那個獻出眼睛的人不僅要忍受非人的疼痛,而且再也不能接受同樣的移植手術,他将永遠被困在黑暗之中。”
“你有多大的把握做成功?”
哈迪斯完全忽略醫生所說的重點,醫生無可奈何的掐指計算了一下,慎重的答:
“如果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準備,我保證萬無一失。”
“那好,”
哈迪斯第一時間就做出了決定:
“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把我的眼睛給米羅換上。”
醫生吓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語無倫次的拒絕到:
“陛下,陛下這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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