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七十四

第74章七十四

柏冉讓他看的毛骨悚然,趙王以為自己目光很柔和,像一個慈祥的叔叔在看侄女婿,柏冉卻覺得自己像一塊快要烤熟的肉,被一只饑腸辘辘的野心家虎視眈眈。

酒過三巡,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來有許多人秩序井然的快走,聽那動靜與方向,似乎是包圍了整個廳堂。

衆臣不安起來。連先隆面露喜色,奉觞上壽曰:“今時今日,濟濟一堂,王壽,吾等祝王享百歲安泰,立萬世偉業。”

趙王大笑,一飲而盡。衆人皆懼,身後搖曳的帷帳後,幾乎可見雪亮的刀光劍影,戰戰兢兢的喝下一杯酒,頗有看不到明日太陽的恐懼。

謝回等人俱未動,柏冉豎起耳朵聽了聽,衆人所帶仆從,應當已都被控制起來了。

不知殿下那邊如何境況。

趙王冷然中滿含狂熱的視線在廳中巡視,嘴邊的笑意漸漸越擴越大,一切都準備好了,他不再隐藏,悠然的向衆人問道:“賢君以何為道?”

衆人不語。

“今上繼位數年,無建樹,無德政,今吾聚諸君于此,欲籌廢立大事,諸君之見如何?”

仍舊沒有一個人出聲。謝回已大怒,他還記得鎮定,硬忍着,等下面趙王要做什麽。趙王越發得意,望向柏冉:“百官之首,當屬柏相,柏相意下如何?”

柏冉從容淡然,掀了掀眼皮,不鹹不淡道:“以臣廢君,社稷不容。”

一聲龍吟,劍出鞘,一柄長劍架在柏冉頸邊,廳中一片驚呼。趙王起身,走到柏冉的面前,逼視她道:“汝不懼死乎?”

柏冉笑了笑,仿佛頸邊的那柄随時能要她命的長劍根本不存在,對趙王的威脅亦是充耳不聞。她這淡定倒是感染了許多人,尤其是被一時欲望懵了頭的風骨之士,回過神來,見那一人安坐在坐席上,面不改色的反問趙王:“死于社稷,忠于國家,安敢卻乎?”不禁心潮澎湃,死于社稷死于家國,死得其所!

太仆寺那滿頭銀發的老正卿一身風骨,顫顫巍巍的站起,直呼趙王“逆王”,人人得而誅之!引得不少人相和。

趙王怒極,陰測測道:“諸位家眷在偏廳安坐,是生是死,皆決于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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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了妻兒來的頓時大悔,被掣肘了,能不顧自己,卻不能不想想妻子兒女。柏冉皺了下眉,攏在袖下的手捏成拳,卻未再開口。

趙王得意,又道:“諸位皆才傑能臣,事畢,俱歸其位,依舊為朝廷效力。”

先威逼再利誘。趙王果真是做足準備的。

柏冉冷笑,她不怕,因為趙王此時,不敢殺她,她是宰相,百官之首,若得她手書檄文,可證天子無道,趙王造反的行徑便能稍微包裝,變成“伐暴”,青史上也能稍微好看一些,想做皇帝的人,哪有不想千古流芳的。再說,大業未成,便殺重臣,是要讓天下離心的。

他想利誘,也要看看在場的人是不是都願意。真以為都是滿清末年的滿朝軟骨頭麽?幾句威迫幾句利誘便可使人棄械投降?柏冉避開劍刃,輕松彈開頸上的劍,換了個姿勢,坐得随意了一些。那持械的士卒倒不敢再舉劍,只在身後伫立。

謝回氣呼呼地起身道:“若要為區區微渺之位折腰,吾死後亦無顏見先人。”

陳大将軍聲援:“我陳氏素忠于陛下,不敢因我一人,使先人蒙羞。”

衆臣也反應過來,陳氏忠于皇帝,自然結怨于趙王,然而,除了早就依附趙王的,在場的,有幾個沒或多或少的阻過趙王?眼下說得好聽,既往不咎,待真到那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誰又能說得準。何況,那般活着也太憋屈了,在場的基業都是先祖傳下的,多是蜚聲海內的世家,富貴雙全的勳貴,因自己使家史被記上一筆膽小怕死,以臣廢君,真是死了都合不攏眼。

“我等不從,不知王欲如何?”柏冉看衆人顏色,側了側身,問了一句。

然後大家都望向她,慢慢的反應過來,這貨手裏握了京兆與金吾衛啊,趙王要做什麽?難道只是在這府中便完了的麽?出了這門,便繞不過京兆與金吾衛。

底氣好像足了一些。不待趙王回答,那素來口無遮攔,仗着祖輩餘蔭身居高位的風雅之士斜眼望趙王,帶着點醉意譏諷道:“如此待臣之道,簡直聞所未聞,我等安敢企盼殿下坐了那個位置便能賢德?罷了罷了,我不肖,無能為與朝廷,但也不敢為多活那幾日便丢人現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柏冉循聲望過去,是太常卿,這貨鎮日醉生夢死,風流放蕩,太常寺中庶務皆付與少卿掌管,就這樣,還得了一個不拘小節淡泊名利的好名聲,他的畫千金難求,常被柏冉暗地罵做祿蟲,要不是有個底氣厚的家族做背景,不知被人參下多少回了。

這樣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傲氣與真性情,啧,現在看來,也挺可愛的。

有他這麽一揭破,誰還肯就範?廳中亂作一團。

趙王怒喝:“去抓此人妻女來。”

廳中便靜了一刻,太常寺卿仍不懼:“我妻我女明理,便是慨然就義,黃泉路上有我相伴,怕什麽!”

此君高潔,好志氣!衆人大贊,突然就有種不怕死的錯覺。柏冉也跟着贊了一回,然後發現,他們被搶風頭了,她忙目視謝回,謝回會意,剛要起身,便聽去抓人的士卒空着手,匆忙來報:“幾位殿下捉了王妃做人質……”

趙王淩亂,奇怪,王妃怎麽會被捉起來了?

事情很簡單,王妃是一個,幾位殿下是好幾個,看情形不對,幾位殿下很有默契的一齊動手,王妃寡不敵衆,就變成人質了。

連先隆看這狀況,已不能再任其發展下去,再下去變成了鬧劇。大好的情勢,竟變成了這模樣,連個向來不管事,只知飲酒作樂的太常卿都壓不下去,連先隆滿目悲哀,他再次發現,他效忠的人,他的能力并不足以支撐他的野望。幸而幸而,他們所做準備并非止于此。

“占了口上的便宜,有什麽意思?外頭已動手了,只等天亮,昭陽宮便可易主。縱過往有過節,也知法不責衆。”連先隆好聲好氣,務必要先安撫衆人才好。

外面已經動手了,現在肯定來不及收回,橫豎已成定局,為何不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好好談談?

謝回道:“不知大司馬所說的動手,是怎樣的動手?”

連先隆含蓄一笑:“城中數處齊發,總計五萬兵馬,皆是精銳,非城中小卒可擋。”

謝回臉色微沉,夏禹望向柏冉,柏冉低着頭,她在考慮臨時策反連先隆的可能性有多大。

大勢已去。這幾乎是所有人的看法。

趙王得意地看向柏冉,他知道柏冉有所察覺,在調查,那又如何?他的人馬足以碾壓大半座城,憑着京兆與金吾衛加起來不過一萬的小卒,擋得住麽?

陳大将軍率先恢複,問道:“不知殿下的人馬從何抽調?”

趙王正享受衆人目瞪口呆的怪模樣,以一種告訴你又何妨的優越感順帶将何時布局也說了出來:“一月前,便抽調了三萬龍朔軍入京,後再調兩萬地方駐軍。”具體來說,地方駐軍是一年前就在活動,二月前開始便一點一點的挪入京。俱扮作百姓,居趙王幾處私宅中。

柏冉大悔,就說怎麽沒發現多少,原來那麽早就藏在城裏了,誰能想到,那麽多兵要吃要喝,要活動,竟然真讓他藏住了。奸詐!

柏冉心中暗罵一句,然後憂心忡忡道:“這麽說來,來不及了。”

趙王笑:“柏相再做我的宰相,君明臣賢,有何不好?”

柏冉搖了搖頭:“不是說這個,我說的來不及,是世子一月前率十萬趙軍馳援京師,前日接邸報,要明日中午方能抵京,來不及了。”

說罷還嘆了口氣。

這逆子!趙王臉色一沉,已在思索明日天一亮,攻占皇城後,便要緊守城門。

連先隆不信:“世子遠在趙地,十萬兵馬調動,京中怎能沒有聽聞一點風聲?”

柏冉用一種“不必多說你懂的我也明白”的目光看了連先隆一眼,道:“人銜枚,馬裹蹄,避過城郭,分幾路快速行軍——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表情很生動,趙王心裏帶了點懷疑,如果司馬策沒來,柏冉說這個做什麽?拖延時間麽?外面已動手,又怎能拖得住?但若是來了,岳父真的不知?

他直接就腦補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場景來,等他的人馬消耗将盡,司馬策坐收漁翁之利,而且,他還是除逆賊,名正言順。

連先隆皺眉道:“藩王無诏不得擅離封地,更別說舉兵來京,柏相之言為免太過荒謬。”

柏冉不解釋,笑而不語。

這卻比任何話語更令人相信,難道是密诏?皇帝若查無實據,不能無緣無故發兵,卻可密诏藩王勤王,不對,若要勤王,龍朔軍不是更近?又許是司馬策也有不臣之心,柏冉與他,早就勾結?

趙王看了看連先隆,又看了看柏冉,其他臣子也不說話了一片寂靜,這消息真是……今晚一幕接一幕,都是讓人心驚膽戰的,世子來京,究竟是真是假。

趙王道:“你為何要說出來?”打他個措手不及不是更好?

柏冉淡淡道:“閑來無事,說來解解悶,反正諸位都出不去,也別幹坐着麽。”

衆人:……這算什麽理由?

能不能不要那麽随便啊,會死人的好麽!

總之,雖不全信,但潛意識中多數人是都有些信了,一個宰相,在這樣幾乎要廢帝的嚴肅時候,似乎,不該說謊來騙大家吧,而且,司馬策看起來,似乎也不是個很安分的人。

可還是覺得哪裏怪怪的,好像有什麽不正常的事情要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是的是的,這貨又在說謊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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