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在青樓當廚子(8)

孟覺昏倒的事情還沒傳進後院,他人就醒了,見到張小白那張和自己兒子小時候有七八分相似的臉,他立刻就信了,何況還有孟英從旁作證,這年頭人口流動少,更別提像孟家這樣難得一見的遺傳相貌,孟覺一貫內斂,都忍不住握緊了張小白的手,連說了幾聲好。

張小白看着孟覺,心裏也有幾分奇妙的感覺,原本這是他的父親,父親這個詞彙對張小白來說意義是不同的,他從小跟在父親身邊長大,他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複刻了父親,眼前這個人是他這一世的凡人父親,陰差陽錯成了祖父,現在他又來到他的身邊,倒有些宿命的意味。

孟覺并不知道張小白心中所想,他越看這個孩子越覺得滿意,眉眼相貌像極了他早死的長子,眼神清透有靈氣,一看就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想到家裏那個年齡相仿的孩子,孟覺心中難免有些不喜的情緒,他有三子一女,孟樓雖然有些纨绔,但大是大非面前還是拎得很清,二兒子就更懂事了,從小跟着他練武,上戰場殺敵從不叫苦,只是命苦,女兒也是懂事的,唯獨三子……打從生下來起,就讓他操碎了心:不肯吃人奶,用細麻布做衣裳都要哭,稍稍知事就更折騰,邊關那樣的地方每天要洗熱水澡,背着他使喚士卒做事,拿給病號喝的牛羊奶做什麽肥皂,五六歲時想燒窯造琉璃,七八歲上要寫書著文,一提筆就是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提起這個三子,孟覺認為也就只有志大才疏這四個字能形容他了。

好在如今回了上京,人看着是安分多了,要是真能踏踏實實靜下心來讀點書,他也不求這個孩子能考上科舉,不給家裏添亂也就是了。

孟覺認得痛快,消息傳到後院,卻是一下子炸了鍋。

孟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從穿越過來起家裏就只有她一個男丁,這些年也認定這定北侯府以後肯定是她繼承了,乍聽孟樓的故事時,她除了感嘆一聲好像霍去病哦,就沒有再多想法了,人死都死了,她還能有什麽想法?要是孟樓人活着,她說不定還能看看這個哥哥能不能攻略。

她都已經盤算好以後繼承爵位怎麽過上資本主義的日子了,這會兒忽然跳出來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還說是孟樓的兒子?

孟廉一瞬間很難控制自己的表情,咬牙把頭埋進老祖母的懷裏。

老定北侯夫人連忙問道:“真是孟英帶來的孩子?我兒怎麽說?”

那來報喜的婆子滿臉都是笑,歡天喜地道:“老祖宗不知道,那孩子我瞧了幾眼,猛看就跟咱們大世子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細細一看就更像了,老爺歡喜得都厥過去一回,現在正帶着孩子來拜見老祖宗呢!”

老定北侯夫人和孟樓是隔代親,孟樓年輕時荒唐,有一半都是老祖宗寵着的緣故,這會兒知道孟樓還留了血脈在世上,老祖宗也差點沒樂暈過去。

定北侯夫人冷靜得多,孟樓雖然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但不像孟廉從小養在身邊,生下來就被老祖宗抱去養了,她和這個兒子本身就不親,更不提一個從沒見過面的孫子,她這會兒心裏有些考量,當初孟樓死在邊關,他養的外室都被打發了,也沒聽說誰揣着肚子,這孩子要麽是冒認,要麽身份上有什麽問題,哪個好人家能容女兒把孩子養這麽大才上門認親?

那一頭孟覺帶着張小白來後院的路上也問起這事,張小白坦蕩得很,也不用孟英幫忙,把沈言薇的來歷解釋了一遍,又擡起頭看着孟覺,說道:“我母親是賤籍,我也是賤籍,我不認為賤籍就低人一等,但侯爺如果不願意接受,我出了這個門不會糾纏。”

他看着孟覺,眼神誠懇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孟覺一下子想到自己死去的大兒子,伸手摸了摸張小白柔軟的發頂,“這樣的話不要再提了,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是我孟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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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白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老祖宗住在後院的正堂裏,地方很大,因為住的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沒有種什麽花草,這會兒臨近年關,看着有些蕭條,張小白跟在孟覺身後進了正堂,一挑簾子,迎面就是一陣熱風。

屋裏點着炭火,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半靠在榻上,懷裏摟着個十來歲的小童,邊上坐着個中年婦人,還有四五個丫鬟在伺候,老太太滿臉都是激動喜色,中年婦人臉上的笑則像是畫上揭下來的,至于那小童,背對着他半晌,終于回過頭來,露出一張雌雄莫辨的相貌和一雙冷冷的眼。

張小白在屋裏站定,不知為何也不怎麽懼怕傳說中的貪狼,看了孟廉一眼,就擡起頭跟着孟覺向老太太行禮,叫了一聲□□母,又看向那中年婦人,叫了聲祖母。

老祖宗先前就聽婆子說張小白和孟樓長得像,這會兒人到近前偏是看不清楚,便對張小白招招手,慈愛地招呼道:“來,到□□母這兒來。”

孟廉僵硬地挪開一點,給張小白挪出個小小的位置來。

人到近前,老祖宗仔仔細細地打量張小白,一下子就把他的手給握住了,眼裏含淚,說道:“好,真像樓兒。”

說完就不肯放手了,孟廉擠在兩人身邊很是難受,又不想憋屈讓位,臉上揚起委屈的神色來,拉着老祖宗的衣袖搖了搖,扁着嘴道:“老祖宗有了重孫兒,就不要孫兒了。”

孟覺最見不得兒子這副模樣,眼皮子都跳了跳,下意識斥道:“說話就好好說話,做出這種歪纏姿态,像個什麽樣子?”

老祖宗也最見不得孟覺吼自己疼愛的小輩,剛要斥責孟覺,才反應過來今天這樣的日子不應該在孩子面前下兒子臉,忍住了,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孟廉,把兩個孩子都摟在懷裏,喜道:“別管他,有你們在,老祖宗才圓滿。”

張小白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貪狼,伸手拍了拍老祖宗的手,溫聲說道:“承蒙老祖宗喜愛。”

老祖宗越看他越覺得喜歡,又問他,“你母親可給你取了名字?幾月的生辰,母家是做什麽的?”

孟覺就像先前的孟英,幾乎立刻開口想要替張小白遮掩一二,怕這個孩子頭鐵惹了老祖宗不喜,不料張小白略想了想,笑道:“沒個正式的名字,家裏都叫我小白,外祖原先做過翰林,後來家道中落,漸漸不濟了……”

孟覺松了一口氣,說實話,他不介意小白母親的身份,和夫人好好解釋一下也沒什麽,只有老祖宗這邊是萬不能讓她知道的,否則一個不好就能鬧她犯病。

張小白很少說謊,但他天生是個穩性子,雖然說話時沒什麽表情,但沒有一般說謊人的眼神游移語氣飄忽,別說眼神本就不太好的老祖宗了,就是一心想挑刺的孟廉都沒看出毛病來。

翰林是清貴官,本身沒什麽油水,家道中落也許是因為當家的致仕或出什麽意外了,又沒個頂門立戶的,要是孟樓還活着,他那樣的名聲能娶個翰林的女兒也算不錯了,如今倒累得人家未婚生子,還不知道有多委屈,老祖宗想着,越發憐惜這個重孫,拉着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老人家精力不濟了,才打了個哈欠,不舍地放開手。

從老祖宗那兒出來,孟覺帶着張小白把侯府四處轉了個遍,期間祖孫兩個又說了不少話,得知張小白在青樓裏做廚子,孟覺也沒說好還是不好,只是提醒他,定北侯府世代鎮守邊關,孟家人不是绮羅鄉裏的公子王孫,一旦認祖歸宗,往後是要跟着他練武讀兵書的,其他的什麽想頭趁早斷了。

張小白覺得不能接受,他匪夷所思地看向孟覺,“練武歸練武,祖父為什麽要管我下廚?就是前線打仗,難道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這……自然是有的,事實上邊關養的都是精兵,不是那種下完地再來操練的農兵,蠻夷入侵也要講基本法,邊關一年到頭戰事不算多,且集中在秋冬兩季,剩下的時間除了操練,還是很清閑的。

張小白和孟廉的年紀差不多,孟覺雖然知道人和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還是被張小白臉不紅氣不喘地完成了一下午的操練,還能直着身子進廚房的強悍體力給鎮住了。

平心而論,這點操練對于邊關将士來說并不算什麽,孟覺是按十歲孩子該有的體力來制定的操練計劃,但張小白從懂事起就一直在鍛煉自己的體能,加上前頭還有一個紮馬步都不穩當的孟廉做對比,把他襯托成千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孟覺不禁開始回憶,孟樓小時候也有這麽天賦異禀嗎?雖然記憶不太清楚了,但怎麽好像……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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