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在青樓當廚子(16)
來到北伏城的第一個晚上,張小白嘗到了侯府掌勺師傅張大福的手藝:一鍋燒肘子,一只烤羊腿,炖的整只雞,邊城特有的鍋盔面餅。
北伏城終年苦寒,孟覺平時不在城裏住,城外駐紮的大營有專門的軍帳,他是那種士卒最喜歡的将軍,和士卒同吃同住,偶爾才搞點特殊,所以每次孟覺回府,張大福都要拿出渾身解數,用最好的食材伺候孟覺吃喝。
在邊城,最好的食材除了肉還是肉,這年頭殷實些的人家會養豬喂雞,豬吃剩菜剩鳳飯和豬草,一般最多養兩三頭,侯府人丁少,沒什麽剩菜飯,也沒法專門讓人去打豬草,攏共也就養了三頭豬,十只雞,還有兩頭羊,為孟覺回來,張大福頭天找了屠戶,一早就料理肉案,忙活了一天,好不容易才整治出一頓好菜來。
張小白吃得很香,和別人想的不太一樣,他其實不怎麽愛吃自己做出來的東西,沒有太多新鮮感,除了做出新菜時會試味,其他時候他還是更願意投喂別人,反而是覺得普通菜肴吃起來更有滋味。
一口鍋炖的是人生百味,張大福少年貧苦,對肉食十分珍惜,做菜時自然而然就比上京城每日不知過手多少上等食材的師傅更為細致,他燒的肘子醬汁金紅,肉香醇厚,也許是不常用昂貴的香料,放的多了,成菜的底味就有一些雜,羊腿烤得火候正好,只是片肉的手藝有些瑕疵,雞炖得也很好,湯汁略油,不過這時候的人是最不嫌棄油水的。
張小白吃得非常滿足,孟覺也像是許久沒沾過肉味似的,吃相很香,張小白知道他這多半是裝出來的,畢竟跟着軍需隊走,一路上就沒少過食材,他在路上經常做些吃食,沒把孟覺虧到這個份上,不過他彎了彎嘴角,端起一碗雞湯吹了吹,什麽都沒說。
他這個祖父實在是個溫柔的人。
張小白是個對事情相當認真的人,雖然一路上舟車勞頓,到了熟悉的環境,連孟覺都起得比平時晚了一些,張小白睡在陌生的侯府裏,輾轉了半夜,到了該起床的時候卻一點都不留戀地離開了被褥。
早起是跑步,把筋骨舒展開了才能練武,畢竟許多招式練起來都有危險性,不得其法很容易自己傷到自己,以前孟覺是每天都要站在邊上督促,後來漸漸發覺張小白是個再老實不過的孩子,也就放下了心,老實孩子好啊,做武将要那麽多心眼沒用,這是一條完全沒有捷徑可走的道路,天賦再好也要勤奮相加,只有實打實一拳一腳練出來的本事才能在戰場上生存。
昨天孟覺回城,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三世子沒有跟回來,而是帶了當年大世子孟樓的孩子,聰明人不少,能夠看得出來孟覺是在為孫子鋪路了,畢竟三世子雖然從小養在北伏城,卻是個一看就不屬于北伏城的人,世子爺高高在上,不喜歡和邊民相處,更厭惡軍營,和侯夫人常年住在侯府裏,出門甚至要在大晴天打傘,說邊城的太陽會灼傷肌膚。
人和人的感情是相互的,孟廉不喜歡邊城,邊城的人也不見得喜歡她,只是礙着孟覺這個深得民心的邊關大将,很少有人表露不滿罷了。
孟廉沒回來,很多人是松了一口氣的,誰願意和滿臉寫着鄉下人莫挨我的大少爺相處,孟樓的兒子雖然也不知根底,但對邊城人來說,孟樓這個名字就是金子做的,當年邊關淪陷,四郡失守,蠻夷大軍全線進境,男人抓住殺掉,頭顱在城裏堆起來,女人晚上做軍妓,玩膩就被充作軍糧,活生生的人被當成兩腳羊烹煮,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充斥着笑聲和哭嚎。
那一年,鐵蹄聲滾滾如洪流,裹挾生靈無數,有少年将軍戰袍如火,燎原而來。
孟覺在侯府休整一夜過後就準備收拾一下去軍營了,北伏城本身不是朝廷規制,而是北伏關內的一座小城,因為長期駐兵,兵卒往往十幾二十年不得還家,索性拖家帶口在邊關住下,久而久之才形成北伏城的規模,孟覺住慣了軍營,在侯府裏待不自在,張小白也不覺得意外,什麽都沒說回房收拾出了幾身換洗衣裳,拎着個包袱就跟着孟覺上馬。
雖然已經感慨過很多次了,但孟覺看着這個孫兒上馬的身影,還是再一次地嘆氣:真是天生的孟家男兒啊!
軍營裏得到消息更早,畢竟這次負責押送軍需的官員蹭着孟覺吃了一路張小白做的菜,吃人的嘴短,到軍中說起話來不免就多偏向了張小白一些,只是北伏大營的将士們都不大相信,這也怪不得他們,有孟廉“珠玉在前”,孟家子的名聲暫時算是別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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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白并不知道軍中的彎彎繞,他是個很認真的人,知道自己在邊城會度過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提前做過功課,其中就包括在軍營裏生活,他如今十歲過半,身量卻不算矮,因為從小打的底子好,已經能夠承受軍中的操練強度了,他沒準備搞特殊,向孟覺提出自己的意思後,孟覺也很快肯定了他的想法。
所以來到北伏大營的第一天,一衆将領并沒有等到跟在大将軍身後進軍帳的小少爺,反而等來了一個晚半年入伍的新兵,暫分在火頭營。
衆所周知,火頭營是最精銳的部隊!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行軍時火頭營負責押運糧草,交戰時需要準備飯食,行軍造飯的家夥什可要比刀兵重得多,由于糧草在戰時的重要性,火頭營将士的忠誠度必須要得到保證,除此之外也得有足夠自保的本事,還有一部分雞賊的将領習慣在上頭征調親兵時把手底下最好的兵藏到火頭營裏,打壓刺頭也是這麽個邏輯,久而久之就導致了火頭營的特殊性。
孟覺是真的想要培養出一代名将,從底層做起,了解士卒疾苦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張小白相當理解,在慎重斟酌之後,他自己選擇了火頭營。
事業愛好兩不誤,這是什麽人間美事?天上的小夥伴都被我的機智驚呆了!
太白真的驚呆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嫉妒的對象除了上京城的食客,小白的家人,還有下凡的紫微星君之後,還要多出一群當兵的野漢子,豬腳啃光了,酒也喝幹了,肚子空空的,心裏涼涼的,這冷冰冰的仙界只剩下仙膳宮的竈臺還留有一絲溫度。
下凡!下凡!
立刻!馬上!
張小白進入火頭營的第一天,他沒有摸到竈臺,作為三軍皆知的精銳部隊,火頭營的操練和正式軍隊的強度是一樣的,區別在于別人操練完等開飯,火頭營的将士還要拖着疲憊的身體去造飯,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造飯是件挺簡單的事。
火頭營很大,每天要維持一個常駐軍士三萬人的北伏大營一天兩餐的夥食量,在冊将士兩百三十多名,有時候人手不夠有權就近抽調士卒義務勞動,造飯的過程不是張小白以為的每天蒸多少個面餅,而是午食拿出幹糧在鍋裏過一趟沾點熱乎氣分發下去,這是一天之中僅有的一頓幹飯,然後是傍晚時的一頓小食,大多是邊城常見的青瓜地蛋煮熟人手一個,晚上臨睡前則是把幹糧泡水熬成稀粥吃上一頓,因為晚上不吃會餓得睡不着,第二天操練就沒精神。
張小白知道軍中苦寒,卻沒有想過會苦成這個樣子,他這樣十來歲的身板站在軍營裏,竟然要比一多半的人高了,怪不得祖父說他已經可以跟上軍中正式的操練了。
張小白跟着火頭營的人碾碎幹糧扔進沸水裏,撒一點少得可憐的鹹菜,大勺攪得均勻一些,火頭營裏甚至沒有像樣的廚子,張小白做過大鍋飯,卻沒做過這樣的大鍋飯,沒什麽發揮餘地,一鍋一鍋幹糧粥端出去,搶食的将士也不是為哪鍋好吃,而是想盡量搶到幾勺帶着鹹菜的粥。
這就是平時的軍營了,到了戰時軍糧需求量就會倍增,因為戰時是要給将士放開肚子吃飽的。
半天的時間忙下來,張小白長出一口氣,和其他火頭營的将士們一起刮幹淨鍋底,這也是火頭營的優待了,鍋底雖然有時候會糊,卻比撈給普通士卒的粥要稠得多,一碗下去是能吃飽肚子的。
張小白沒有睡大通鋪,孟覺還是給他留了個将領的軍帳,張小白躺在軍帳裏和太白說話,看上去有點悶悶不樂。
太白小心翼翼地問道:“小白,你生氣了?”
張小白抿着唇,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只是覺得他們不該過這樣的日子,至少應該讓他們吃飽。”
太白很想說紫微星君來了就好了,掃龍椅,迎星君,星君來了不納糧……但他這會兒卻什麽都不想說,只是靜靜地陪伴。
過了許久,小白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在夜色裏縮成一團,看上去有一點可憐。
無憂無慮的小神仙變成人之後更鮮活了,也有了很多煩惱,太白并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只是也有些跟着難過了。
這就是仙人之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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