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時值黃昏, 最後一抹夕陽還倔強地挂在天邊,遲遲不肯離去。

而照亮整個大地的路燈, 在這時還沒有依次亮起。

這似乎是一天當中最為昏暗的時刻。

逼仄的小巷內, 寶樂瘋狂地搖着尾巴,終于将這個小女孩引到了巷口。

他離成功只差一步!

哦不,準确地說還差三步!

第一步, 将小女孩引到巷子深處,遠離大人的看護。

第二步,就是他化出簡要的人形,問她自己像不像人。

第三步, 只要他逗的小女孩說像,那他便大功告成了。

這事兒吧, 看似容易, 其實挺煩的!

寶樂不過是想化個人形,誰知道那幾個看起來膽子挺大的女人,居然個個膽小如鼠, 還将事情捅到了特別管理處!

雖然沒人跟寶樂明确說過特別管理處是幹什麽的, 但以他靈敏的嗅覺, 他聞的到特別管理處的危險, 尤其是他們的組長, 還有管理處的那棟小樓。

特別管理處的組長, 寶樂是認識的。

以前他老在這塊兒流浪,經常見組長大人押解各種“犯人”。

那些“犯人”進了特別管理處的小樓之後,很少有再出來的。

寶樂其實一開始不是個小流浪,他只依稀記得有個男人對着他的長相指手畫腳, 後來他就被關進了一個滿是狗狗的大籠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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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是狗肉館的貨源地, 每天都有長得膘肥體壯的狗狗被送進陰森血腥的小屋, 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而每天都有新的同類到來。

因為寶樂實在是太小,被安排進了養養再殺的行列裏。

只是籠子裏的狗狗對他也并不友善,仿佛自己不是它們的同類,每一次吃飯,都得搶的頭破血流。

再後來,他趁着喂食之人不注意,一口咬在了那人的手腕上,籠子裏的狗狗全都跟着他跑了出來。

只是後來它們有沒有再被抓回去,他并不知曉。

在寶樂的眼裏,特別管理處的小樓,就跟那個虐殺狗狗的陰森屋一般恐怖。

別問寶樂是怎麽知道的,說起來也是巧,有一回特別管理處的組長運回來了一棵根系發達、五個人圍在一起,都抱不過來的大樹。

但凡是狗狗對樹都有莫名的摯愛。

寶樂也就是趁着那些人不注意,擡起狗腿在大樹上撒了泡狗尿,那大樹卻突然說起了人話。

“唉,也罷,與其就此消散,還不如便宜了你!”

寶樂只看見有一道光閃進了自己的身體裏,他受到了驚吓,嗷嗷叫着逃離。

一切都是從那一天開始改變的。

慢慢的,寶樂的腦袋好像越來越清晰,他更能聽得懂人話,直到有一天,他張嘴吐出了人話。

其實寶樂的膽子挺大的,要不他也不會咬了狗肉販子的手,偷跑出來。

但這一回,連他自己都害怕了。

那時候的寶樂六神無主,想找個人問問,怕吓死了人,想找個狗問問……算了吧,他的同類一向都不待見他。

求人求狗都無用,寶樂想到了拜神。

九府下轄的青花山主峰上有一座青山寺,寶樂搭了好幾輛順風車,才成功到達青山寺。

這裏果然是華國第一大寺,人多的可以叫擁擠不堪。

寶樂還未跑進寺裏就有了奇遇,那是一老一少兩個男人。

寶樂相中了年輕人手裏的火腿腸,搖着尾巴上前乞食。

年輕人将自己的火腿腸一分為二,一半都給了寶樂,還問旁邊的老年人:“先生,這是什麽品種的串兒,我怎麽看不出來?”

老年人瞥了寶樂一眼,道:“狗與狐!”

年輕人直接震驚了,詫異道:“不是有生殖隔離嗎?”

老年人道:“是啊!”

年輕人懂了,再看向寶樂的眼神裏帶了些同情:“就是說這狗跟騾子一樣,不能繁殖呗!”

寶樂:……

青山寺果然是好地方,第一天來這兒就遭受到了晴天霹靂!

要說寶樂來青山寺的初衷是拜佛,經此一遭,他的想法便改變了,他是真的想出家當個和尚狗,哦不,和尚狐,哦不……

在他的犬生進入到了迷茫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個什麽動物的時候,他每日受香火洗禮,修煉倒是更上一層,離化形僅有一步之遙。

可似寶樂這般無人引領,這一步之遙也許得過百年,也許要過千年。

說來更巧,一年之後,寶樂又遇到了那一老一少。

那年輕人還記得寶樂,一上來就給他投喂了一根大火腿。

寶樂本不欲理他,因為看見他,自己就忍不住想起傷心事,可跟着寺廟裏的和尚吃的太素,到底沒能戰勝吃的本能。

那年輕人想來平時就是個話多的,吃都占不住嘴的那種,只聽他又問:“先生,你說這小東西日日都受香火的洗禮,會不會像書裏寫的那樣開靈智?而且像它這種串串兒,如果能修煉化形,是不是也得像狐妖一樣讨口封啊?”

老年人看着寶樂,意味深長地笑:“如果受香火洗禮便能開靈智,那這寺內的一草一木,豈不都成了精?至于讨口封,讨都沒有讨過,誰又知行不行呢!”

寶樂覺得這老年人似乎能看穿他的內裏,他二話不說,叼起火腿腸,夾着尾巴跑開。

至此讨口封三個字,便似一顆種子種在了他的心底。

不久前,下定決心的寶樂搭着順風車,回到了這裏。

光影閃爍,寶樂在等小女孩走向自己的時間,似回憶一般,将自己的奇遇在腦海中閃現了一遍。

普通的犬生因随意澆樹而改變,如果犬生能夠重來的話,寶樂也不确定自己還會不會貪心的選擇那顆又大又粗的樹來澆!

他心裏明白,想這些沒用,重要的還是眼前。

他的狗耳朵動了又動,聽見了小女孩靠近的聲音。

狐族擅幻,但他只是個串兒。

要是他會狐族的本領,也不至于前頭失敗了那麽些回。

既然成年的女人搞不定,成敗變押在了小女孩的身上。

他總不至于連個小女孩都搞不定吧!

這只修狗很不一般!

身上不止有邪靈,還有香火氣!

關天喜假意被他勾引,小師兄原本跟在她的後面,也被她用淩厲的小眼神制止住了。

這是孩子一個人的探險行動。

沒來這兒的時候,她跟師父住在山上,也會一個崽随便走走,當然陪在她身邊的是修虎。

山上日子清閑,師父允許她喂養小動物,她養過修虎,修猴,修鹿,就是從來沒養過修狗。

崽崽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要不要養下他?

寶樂忽然發現小女孩的腳步停下了,他有些着急地轉過了身,沖她汪汪叫了兩下,示意她繼續向前。

講真的,自打他學會說人話之後,這狗語就不太想使用了。

反正他也不是純種的狗,也就不算丢棄母語吧!

今日他真是犧牲很大,給撸給表演,使出了渾身解數,要還是功虧一篑,保不齊他會想不開直接暴走。

偏偏就是這時,巷子外傳來了江淮西的聲音,“寶寶!寶寶……”

人類對自己的幼崽看護的極其嚴密。

寶樂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了,他低聲嗚嗚了兩聲,呲牙咧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齒!

此時此刻,他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奇遇,而是曾經,被同類撕咬的痛楚,被人類嫌棄的傷心,還有被狗販子威脅的恐慌……

佛說衆生平等,為什麽他只是想化個人形就那麽的難?

“汪……”

這一聲狗吠,波動了氣流,震的人心中一沉。

江淮西見盛輕焱站在巷子口,問:“寶寶一個人在裏面?”

盛輕焱淡淡道:“她不怕狗!”

江淮西震驚:“裏面還有狗?”

盛輕焱覺得這樣說并不準确,又道:“狐狗……或者是狗狐!”

江淮西不知道盛家這位小祖宗在說什麽繞口令,他只知道流浪狗野性難馴,萬一咬到了他家寶寶,打狂犬疫苗事大,他要是因此被季楚寒剝奪了看護權,事兒就更大了!

巷子內。

寶樂的身軀一下子長大了無數倍,他幻化出了人形,穿着一件又破又大的黃色風衣,卻仍舊頂着一張犬臉,一字一頓地問:“你、看、我、像、人、嗎?”

關天喜偏了偏毛茸茸的小腦袋,她犯起了難,如果修狗總是突然長成這樣,她好像就不可以養他了。

而且狗狗變大,她還要揚起小腦袋跟他說話,脖子太累。

關天喜舉起了自己的仙女棒,轉了三圈,小肉手一點修狗,奶聲奶氣地喊出了口號:“變!”

真的如同變了個魔法,黃色的風衣應聲落地,寶樂又變成了修狗的模樣!

他瑟瑟發抖,犬類靈敏的嗅覺,已經讓他嗅到了泰山壓頂一般的靈壓。

卧槽,誰能想到呢!他千挑萬選,中獎了!

江淮西沖進巷子裏,看見的是他女兒,一手仙女棒,一手拎住了修狗命運的後脖頸。

關天喜一看她爸,嘿嘿一樂,主動向其展示了自己剛剛獲得的“戰利品”!

江淮西只見那小狗憤恨地蹬了蹬後腿,但始終掙不脫命運。

至止,他女兒的形象變得十分的割裂,一半是小仙女,一半是熊孩子!

離特別管理處不遠的一家高檔餐廳內,一老一少坐在落地窗前,正在享用晚餐。

一分熟的牛排極大保留了原生的肉感。

鶴發童顏的老者一手刀一手叉,熟練切開牛排,紅色的肉汁頓時爆出。

他叉起一塊紅肉,放進嘴裏反複咀嚼,一雙鷹目突然看向了天邊。

年輕人放下了刀叉,恭敬道:“先生……”

老者愣怔了良久,喃喃自語:“邪靈……居然不見了!”

年輕人想起了那條天真的傻狗!

傻狗自以為能夠化形成人,殊不知,他只是盛放邪靈的器皿!

先生的劇本是,傻狗作為邪靈的器皿,今夜将為邪靈獻祭。

現在邪靈不見的意思是,傻狗将邪靈消化了?

開什麽玩笑,邪靈又不是肉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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