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四)人生若只如初見

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我心裏只想着,要帶孩子回家。

什麽時候到的家,怎麽上的樓,我都沒有印象。

恍恍惚惚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我自己手編的沙發軟墊。

有燈光,看來已經是晚上了。想轉頭看看,頭動不了。

只好慢慢轉動眼睛,看到了我家特有的,被孩子的大作,點綴着的沙發靠背。

原來我已經是在家裏,而且是在客廳的沙發上了。

試着動了動身體,也沒動了。

垂眼看看,喔,自己整個人,是被包裹在厚厚的絨毯裏,半朝着沙發內側,躺着。

身上暖暖的。原來有幾個溫熱的暖包,在我懷裏,手裏,和腳底。

頭還有些混混沌沌的,眼睛聚不上焦。只好閉了眼,歇歇,又睜開。

孩子呢?

我試着慢慢轉過眼睛,想看看,孩子會不會睡在自己背面一側的沙發上。

頭動不了,看不到自己背面,倒是看到了,自己頭這一側的落地燈。

燈,不知被誰打亮了,不知又被誰用條毛巾半遮着,只透出柔和的光。

朦朦胧胧地看到燈旁,一個瘦瘦高高的人影,側背對着我站着。

好像正借着落地燈,沒被毛巾遮住的光,擺弄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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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挺柔和的身影,融着柔和的燈光,如夢如幻,似曾相識。

我有些茫然不确定,本能又無力地問:“誰?”

“你醒了。” 溫柔的一聲傳來。那人轉過了身。

是他。

盡管我的頭,還沒有完全清醒,可我記得他溫柔的聲音。

我記得他的溫暖,記得是他扶我上車,送我和孩子回家。

萍水相逢,可我感覺他親近可靠,仿佛早就熟悉。

“是你呵。” 确定了,是他。我心裏踏實了,輕輕地翹翹嘴角。

“還好吧?” 他優雅地走過來,站下。

我不好意思地微微垂下眼說:“辛苦你了!”

暈乎乎地,我邊說,邊又試着動動身。

“慢點。先別動。頭上有針。” 他溫柔地說。

認真地放下手中的盒子,他輕輕地把手,按在我肩頭的絨被上。

雖然,我的頭,還暈暈地,但我還是清楚地感到,自己真的很喜歡看他的手。

他的手,纖細、修長,又溫潤、白皙。

我翹了翹嘴角。病成這樣兒了,卻還存愛美之心。

随着意識漸漸清明,我大概知道了,他剛才擺弄的,多半是盒供針灸用的銀針。

“拔針,怕不怕?” 他溫柔地問。

“還好。” 還好我不暈針。

他優雅又熟練地輕輕伸手一拔,就取下了,我頭上的一根銀針。

仔細地放好,他又溫柔地問:“想坐起來嗎?”

“嗯。” 我不好意思地看看,被包的暖暖的自己。

垂下眼睛,咬了咬嘴唇,我心裏嘀咕着:“我自己是坐不起來的。”

他好像知道了我的心思,儒雅地緩緩伏過身來。一股清幽幽的香氣,也随着他溢過來。

是他的香氣,讓我的心,會踏實的香氣。

不出所期的,我的心神又一次随着他的香氣,舒緩了一些。

任由着他,優雅又穩穩地把我摟起來,把剛剛固定住我的頭的沙發墊,堆到我背後。

然後輕輕地放我,靠到那堆舒服的棉墊上。

一氣呵成,貼心周到,好像照顧家人,他做的自然又熟練。

人坐起來後,我感覺更舒坦了些,腦子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看明白孩子沒有睡在我身邊,我輕輕地又着急地問:“陽陽呢?”

“在他房裏睡了。” 他站在我身邊,溫柔地回答。

“多虧了你在...... ” 多虧有他在。

的确,是他,幫了我一次又一次。

陌生的他,在我心裏,越來越美好,越來越親切。

想去看看孩子,我還沒行動,他就好像又讀懂了我心思一樣,溫柔地說了句:

“放心 。先別動。”

他的話,讓我安心。

我竟不加思索地接守了他的安排:“好。” 我,沒有動。

很靜。我垂着眼。頭,時昏時清的。

他不說話,好像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

我卻好像可以聽出自己本無力的心跳,多了些活力。

過了一會兒,我有些懵懵懂懂地先開了口:“嗯......幾點了?”

“快淩晨三點吧。” 他溫柔地回答。

“喔。” 我垂下眼,努力地接受了,睡了真是很久的現實。

自從有了孩子,平均每天睡兩三個小時的我,這次竟睡了十多個小時,好難得。

心有所感地想:“其實,有人照顧時,生生小病,倒是可以很幸福。” 還好,沒說出來。

想到這兒,我垂着眼睛,翹了翹嘴角,抿嘴笑。

大概是看到我垂着眼,好像是沖着肚子,在抿嘴笑,他很體貼地問我:“餓了吧?”

他不提還好,他一提,我的肚子,添亂又應景地咕嚕了聲。

我的眼,垂的更低,很不好意思開口了。

“還好。” 他很溫柔地說了句,就輕輕地走開了。

我心裏嘀咕了一句:“還好?是還好了。”

他應該是說,還好我的肚子還知道餓。

我慶幸,還好他适時走開了,不然我......

輕輕咬了咬嘴唇,我的眼睛,嗔怒地看向自己的肚子。

怎麽早沒叫,晚沒叫,人家一問,就咕咕叫了,真羞人。

我正忙着,用眼睛批評、教育肚子的時候,一陣淡淡的菜香飄來。

他回來了,還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回來。

“菜粥。” 他溫柔地說。

是一碗飄香的菜粥。我的肚子,很激動地又咕嚕嚕地了叫一聲。

我趕緊咬住了嘴唇。一向體寒的我,感覺到自己的臉,發熱了。

我熱着臉,還沒研究好,該怎麽把手,從包的嚴嚴實實的被子裏,抽出來。

他又好像讀懂了我的心思一樣,溫柔地說:“燙,我喂你。”

他邊說,邊貼着包裹着我的絨被,就着沙發,輕輕地坐在我身邊。

好像我是他照顧已久的親人,自然,又親密無間。

他身上清幽幽的香和淡淡的菜香,交融在一起,飄進我渴望的鼻子裏。

我垂着眼,偷偷地藐視了一下自己。

自來旁人面前薄涼、淡定的我,怎麽會貪戀起他身上的香氣,又禁不住他端來的菜香的誘惑。

從沒有男性這樣貼近地坐在我身邊過。

此刻,他坐在我身邊的感覺,是如此奇妙。

禁不住緩緩地擡起些眼,正看見一只漂亮修長的手,穩穩地端住了個月白色的骨瓷碗。

另一只手,纖細的手指,優雅地拿起月色骨瓷的勺子,輕輕地在碗裏劃動。

一下又一下,月白的瓷和潤白的手,在柔和的燈光下,分不清哪一個更養眼。

淡定多年如我,居然心裏又再次高呼起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纖長的手指,輕輕地帶動瓷勺,一下又一下地滑動。

于是,在我眼裏,那一下下浮動的菜粥,所蕩漾出的漣漪,仿佛化成了一波又一波溫馨的詩篇。

我只顧着怔怔地看,一句話也不想說了。其他什麽,也不想做了。

生怕破壞了,眼前如詩般的美好。

他的勺,在輕輕地劃。我的心,開始微醉地蕩漾。

我自己心裏常想的話,又在心裏回響:

“要活在當下。太美的東西,或許都難長久。有一刻美好,就把握住一刻吧。”

感嘆自己有這樣的了悟。

此時此刻,

我目不轉睛地欣賞着美好,明知不現實,卻依然祈望如此的美好,可以長長久久下去。

結果呢,往往是事與願違。

他停下了劃動,優雅地盛起一勺粥。我菜粥碗裏的詩波,不見了。

他竟是這樣輕描淡寫地,打破了令我微醉的、如詩的勺子劃動,我心醉的美好。

我滿是惋惜地看向他。又真真正正地、徹底地怔住了。

迷迷糊糊的我,到這時終于看清楚。

原來,他竟長了一張美的讓我快窒息的臉。

天底下,真有如此美的男子。

酷愛文學的我,在昏昏的腦子裏搜詞兒,很無奈,此時我徹徹底底地明白了,什麽是詞窮。

他精致、柔和的臉,映照在柔和的燈光下,美得我不知該如何形容。

眉宇間,更透着比他舉手投足間的優雅、溫潤、儒雅、高貴,更飄逸、更淡然的氣質。

他還有那麽一絲絲、若隐若現的君臨天下的氣度。

他溫潤白皙、纖細修長的手,如夢如幻、挺拔俊秀的背影,完美的側顏,溫柔的聲音,貼心的關懷,清雅的體香......一切一切都已經那麽的美,可又怎及,此時此刻,他無以倫比的氣韻和容顏。

我一定是在做夢吧。畫裏的人,都不曾如此迷人。

活了這麽久,從沒想到過,自己會有一天,親身體驗了什麽是一眼萬年。

我不禁如癡如醉了。我甘心忘乎所以了。我顧不得了呼吸。

“來,呼吸。” 他輕柔的一聲,把我從癡迷中,拉出來一下下。

不知什麽時候,他拿勺子的手,已把勺子放回碗裏,正随着他的話音,溫暖地撫上我額頭。

我眨眨眼,輕輕地、順從地深呼吸,努力地回複淡定,仍感到自己的臉和脖子在不停地燃燒。

很無奈地感嘆,自己也會有這麽一天。

竟如此失态,如此花癡,我多年的冷漠、淡定,一夕蕩然。

他清澈的眼裏,含着讓人着迷的笑,沒再說話。

我破功了,舍不得把目光,從他那兒移開。

我緊咬着嘴,深呼吸,睜大了眼看他。

怕一眨眼,他那太過美好又好像不真實的一切,就會雲消霧散。

我在這邊兒,整個換了個人兒似地。

花癡泛濫,超光速般心思,飛上九霄又潛入東海,上下繞了好幾圈地迷糊。

他那邊倒是儒雅、淡定依舊。

重又優雅地盛起勺粥,他輕輕地把粥在棱角優美的嘴邊,吹了幾下,拿近他潤美的唇邊,晃晃。

又拿開來吹吹,然後,他穩穩地把這勺粥,遞到我嘴邊。

我又沉入了如癡如醉和忘乎所以。忘記了該努力呼吸,咬着嘴唇,睜着大眼睛看着他。

“來張嘴,啊。” 他溫柔地說,好像醫生在哄小孩兒。

就這樣,輕輕柔柔的一句,把我再次從癡癡的迷醉中拉出。

我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一股淡香的菜粥入口,咽下。

“嗯。真好吃。” 話一溜出來,再配上滿足的一笑,我自己又楞了。

失态,今晚兒,我是怎麽了。

一次又一次失态,臉和脖子燙的,應該已經可以烤熟,好幾個生雞蛋了。

垂下了眼,只顧得上,一口一口地喝,他喂過來的粥。不敢再看,令我癡迷的他。

喝完粥,他又細心地遞給我,一塊溫熱的毛巾,和一個漱口杯,溫柔地說:“漱漱口,擦擦嘴。”

真完美、真幸福......我心裏,好似千朵萬朵春花開......擋不住的美好......

溫熱的菜粥,帶來一身的暖意,也喚來了朦胧睡意。

正滿懷美好和滿足,迷迷糊糊,如騰雲駕霧般幸福的我,卻猛地感到一陣眩暈掃過。

我被打回了,殘酷的現實。感覺到他,穩穩地抱住了我。

身體的不舒服,讓我霎時間恢複了慣有的冷漠的常态。

美夢,是用來讓人心碎的,所以真不能做夢。

我竭力保持清醒。

強忍着不舒服,我客氣禮貌又保持距離地、柔聲對他說:

“我沒事兒。謝謝你。不早了,快回去歇歇吧。”

我比翻書還快的情緒變化,好像對他毫無影響。

他依然穩穩地抱着我,優雅、淡定又溫柔地說:

“不急。疲勞、饑餓時,不宜針灸。現在可以了。”

我已經控制不住昏昏沉沉,喃喃地婉拒:“不麻煩了。”

“放心,我家很近。雲帆小屋。你沒事兒了,我就回去。”

他溫柔篤定的口氣,讓我覺得很踏實、很安心。

我不再執拗,由着他的安排:“好。”

他,溫暖如人間四月天。

我,願意被溫暖的他,照顧。

在他溫暖的懷裏,我居然很快就輕打着小飽嗝,昏睡了過去。

恍恍惚惚間,聽到有人在輕輕地嘆息:“凝凝,怎麽病成這樣?”

......

“凝凝,我會把你治好。”

......

“凝凝,我愛你。”

......

我好像感覺到一只溫暖的手,一直溫柔地撫在我額頭上。汩汩溫暖,也一直從頭頂擁向全身。

我本能地讓頭,貼緊那舒服的溫暖,嘴角也跟着翹了起來。

這一覺真好。有多久,沒有睡的這麽踏實、溫暖,我已記不清了。

一覺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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