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就在他們在商量着規劃未來的時候,維正站在樓頂上。

這裏很高,有很靜,有利于思考。

天空碧藍如洗,絲絲縷縷的白雲棉絮一樣浮在上頭,又高闊,又悠遠。

沒有了巨大的煙囪一刻不停的排出的濃煙,也沒有了各種含量超标或者達标的汽車尾氣,才一個多星期,長久籠罩着城市上空的霧霾就灰溜溜的散去,露出萬裏晴空。

日頭像個巨大的煎蛋黃,挂在西邊一座高樓的上方,金黃焦脆,不燙不涼,一看就很有食欲。

維盯着它看了很久,直到蛋黃日頭含羞帶怯的遮住了一半的臉,才将一直放在褲子口袋裏的手拿出來。

他的手指握成了一個拳頭,指頭縫隙合不攏,大概裏頭有什麽東西,但是定睛看去,又什麽都沒有。

維手心向上,攤開手掌,盯着空空如也的手心。

有青白色的光凝聚在他的眼中,視野随之發生變化,本來空無一物的手掌上,一團柔軟的、不成形的、面團兒似的東西在不停的變幻形狀,一會兒膨大一會兒縮小,一會兒又生出各種觸手來,可是不管它怎麽掙紮,都被局限在維手掌面積那麽大的空間裏,怎麽都出不去。

噬靈妖,無形無質,以吞噬生靈生氣為生。

這是妖界生活在最底層的,蝗蟲一樣的妖物,無比弱小,放任不管又能造成大麻煩。

一個噬靈妖,被一個生氣濃郁陽氣十足的成年男人無意間撞一下,都能給撞散掉,可是這種東西繁殖能力太強,一旦被侵入,能在一天之內繁殖出數萬只。

數萬只的噬靈妖也沒有什麽可怕的,一起圍攻一個人類,也最多讓人覺得神智模糊,頭暈一下子罷了。

可是它的繁殖速度太可怕,當單位達到上億的時候,一個成人,在來不及跟它們對抗的時候,身上的生氣就會被吞噬的一幹二淨,變成一攤毫無知覺的爛肉。

可是又是什麽東西控制着被吞噬掉生氣的人類去吞噬血肉呢?

維眼中閃過一抹困惑,他在看到噬靈妖的時候,腦子裏就自然而然的知道了它的信息和對付它們的辦法,所以即使以警察局那幢小樓為中心的小院裏,噬靈妖濃稠的幾乎成了一個海洋,連置身其中的人類都能感知到古怪,他還是瞬間将這些東西掃除了個幹淨。

幸虧警察局那幾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帶着一層煞氣,命格也硬,像穿了一層厚厚的铠甲一樣,才能等到他們過去而并未被影響。

可是之前他怎麽沒有發現噬靈妖呢?

維想到他抓住鄭寧遠手腕時透過那層薄薄的皮膚傳過來的東西,是清涼的又溫潤的,進入他的體內,跟他的骨他的肉他的血液立刻融到一起,那是屬于他的力量之源,水息。

那一瞬間閃過腦海的也就這麽多,鄭寧遠身上太幹淨,對噬靈妖沒有什麽抵抗力,立刻被侵襲,水息珠自動護住,自動釋放水息掃蕩噬靈妖,可是噬靈妖掃蕩幹淨,水息的傳遞立即停止,所以他除了能夠看到噬靈妖和知道鄭寧遠身上一直吸引他的東西就是他的水息珠之外,記憶仍舊躲在厚厚的帷幕後面,無法記起。

維突然握起五指,那透明的小小一團瞬間被捏的粉碎,正常人肉眼無法看到的透明碎片沒入維的皮膚裏,一點不剩了。

這點小東西,吃數萬億也跟沒吃一樣,聊勝于無吧。

維心裏突然生出一點類似悵然的情緒來,他的水息珠啊,為什麽會在一個人類身上呢?當然他現在也是人類,但是他又覺着自己不應該僅僅是一個人類,可是不管他是不是人類,莫名其妙的跑到另一個人類身上的水息珠,要怎麽才能拿回來呢?

因為少的可憐的記憶并不能給他提供太多的幫助,維在樓頂上一直呆到暮色四合,直到連一絲餘晖都沒有了的時候才怏怏不樂的回去。

連晚餐餐桌上最愛的魚都覺得沒有平日的香甜了,維心不在焉的吃着飯,幾乎是吃一口飯看一眼鄭寧遠。

他的這種舉動讓鄭寧遠心驚膽戰不已,一頓飯都沒有吃好,被他那犀利的同時又略帶幽怨的眼神盯得如坐針氈。

鄭寧遠有種感覺,維已經知道了什麽,尤其是他還真有點霸占着人家的珠子不還的念頭的時候,這種心虛不已的感覺越來越強,鄭寧遠幾乎以為下一刻維就會直接興師問罪了。

可是直到睡覺前,維什麽都沒說。

鄭寧遠幾乎不敢睡上他那半邊床,他磨磨蹭蹭的整理東西,将床頭櫃上的擺設擦了一遍又一遍,換了n種方式擺放;又不厭其煩的跟枕頭角上的一個磨邊糾纏,心裏祈禱維趕緊睡着,這折磨人的一晚上趕緊過去。

可是維心裏也在不厭其煩的琢磨,到底要怎樣,才能拿回他的水息珠呢,所以他也在等着鄭寧遠趕緊入睡,好讓他好好研究研究。

可是這人怎麽回事?以前這個點的時候,他早就已經睡着了滾過來,抱着他扯都扯不開了,今天卻一直磨磨蹭蹭!

維不耐煩的閉了一下眼睛,突然想到昨晚。

這人也是這樣不肯睡,後來怎麽樣了?好像抱了一下?

維開始糾結,難道每天都非要這樣嗎?垂在身側的手指以無法看清的微小幅度輕輕敲擊,幾乎是有點焦灼的盤算。

于是,心懷鬼胎的兩個人在這種詭異的氛圍內無聲對峙,時鐘的表針越過九點、十點,停在十一點上的時候,維終于耐心耗盡,一把抓住鄭寧遠的一只胳膊将人扯到床上,僵硬着胳膊摟住他的腰:

“一定要抱着才能睡嗎?我不會每天都等你的。”

鄭寧遠:“……”

納尼?

為什麽他突然間好像感受到了來自整個世界的惡意?

震驚到大腦一片空白,鄭寧遠覺得他的腦子大概再也不會轉了。

同樣僵硬的兩個人維持着無比親密的姿勢一動不動,維心裏數着時間,過了這人入睡的時間後手掌試探着剛一動,鄭寧遠就是一抖。

終于,維最後一絲耐心也被耗盡,直接順着脊背撫上去,在脖子上某處一捏,鄭寧遠瞬間陷入黑暗,因為維突然間類似撫摸的舉動而起的的一身雞皮疙瘩還沒來得及抖掉。

人終于軟在懷裏,維卻不知道怎麽辦了。

清淺的呼吸噴在耳側,有點癢,盯着天花板看了足足有一分鐘,維慢慢的轉過頭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顏,放開人讓他平躺在床上,撐起身子看過去。

眼光x光一樣從頭看到腳,又拉回來,停在臉上。

說實話,鄭寧遠長得不錯,眉毛不疏不密,鼻梁不高不低,一雙眼睛稍微細了點,但是勝在睫毛夠長,嘴唇略厚,唇色卻淡,此刻微微啓着,像早春新綻的兩片飽滿的花瓣一樣。

維的目光就鎖在那花瓣一樣的唇上。

他腦中想道,人有:視、聽、嗅、味、觸、知等六感,又有眼耳口鼻七竅,若水息珠這樣的靈物被封存體內,不動寄主,不傷心魂只是取水息出來的話——就只有唇舌相接了。

他不想跟誰這麽親密,一點兒都不想,特別是嘴唇碰嘴唇,甚至唾液交換——天啊,這要怎麽忍受?

皺着眉頭盯着鄭寧遠的臉,及其無奈的低頭,誰叫他算是救他一命呢,總不好殺人取珠吧。

他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像嘗菜似的咂摸了味道,發現不錯,才含住肉肉的唇瓣,探進去舌頭去找他的。

鄭寧遠嘴唇略厚,但是卻極軟,含着像果凍一樣仿佛要化掉,舌頭更軟,維覺得他好像嘗到了絲絲的甜味,又鮮又甜,像是在銀河水裏養了三季吃桃花長大的青鯉,是他最愛的味道。

被這味道一勾,維一時之間竟然忘了水息的事,只顧着勾着那唇舌糾纏。

直到鄭寧遠即便昏迷之中也不堪其擾的哼了一聲,維才觸電一樣離開。

淡粉的唇色被吮成玫瑰花一樣的鮮紅色澤,維不自在的別開眼,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摸到人家腰上的手抽出來擱在身側,再次俯身下去,強迫自己抱元守一,靜心凝神的去鈎纏水息。

他先将自己體內已經融合了的那一絲送出來,順着脈絡到了眉心上丹田處,如果說那裏的水息凝實浩瀚如同大海,他這一絲也就是個小水滴罷了。

但是這一絲與他心神相連,受他操控,探入水息珠一轉,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勾搭了許許多多的小夥伴了。

青白色光芒順着相觸的舌尖沒入維體內,最開始的舒适過後,血液開始沸騰,疼痛随之襲來,維悶哼一聲斷開聯系,巨大的痛苦瞬間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維直接倒在底下人身上,連蜷縮身體都做不到。

他忘了人類的身體有多麽脆弱,一次性承受太多的水息入體,即便他神魂足夠強悍,也夠他受的,這次真是大意了。

好在水息改造身體的同時,記憶的大門也動搖一絲絲,露出兩三點往事出來,維咀嚼着想起來的那點東西試圖轉移注意力,頭無力的搭在鄭寧遠肩頭,嘴唇點在他頸側。

鄭寧遠做了一晚上的噩夢,維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怪物,光是腦袋就比他整個人還要高大,嗜血的通紅眼睛盯着他,要跟他算他昧下珠子的帳,他還沒有辯駁出口就被小山一樣的維給壓在身下,幾乎要斷氣。

被這恐怖的夢吓醒的時候,鄭寧遠發現了更可怕的事情。

原來維真的壓在他身上……而且不知道壓了多久,他的半邊身子已經麻了!

“喂,起來了!”鄭寧遠用還能活動的左手奮力将維推開,半響不能活動。

“對不起。”維跟中風患者一樣艱難的擠出幾個字,經過一個晚上,他也不過只能活動嘴唇,能說幾個字罷了,手腳還是完全不能動。

鄭寧遠這才發現不對,僵屍一樣艱難的坐起來,一邊試着活動手腳一邊看向他,神色間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驚慌:“你怎麽了?”

“沒事,只是不能動。”

“不能動?不能動還叫沒事?!”先是重複了一遍,緊接着拔高了聲調,鄭寧遠幾乎不敢相信,像維這樣強悍到非人類的人類居然還有生病的時候。

拖着身體下床,雙腿着地好一會兒才勉強能扶着牆走,他想去叫呂芳,但是這是什麽病症,一個小護士能管什麽用,她連外傷會不會導致昏迷都不知道。

“不能動,很可能是中風啊……要怎麽辦?”鄭寧遠驚慌失措,藥他倒還有,大不了去打劫一回醫院也容易,可是醫生到哪兒去找?

維看着他為他着急的模樣,心裏竟然有一絲熨帖,甜絲絲的,不由得放柔了聲音安撫:“我真沒事,不是中風,過兩天就好了,老毛病了。”

鄭寧遠當然不肯相信,最後還是叫了呂芳來,呂芳很不負所望的束手無策。

沒辦法,鄭寧遠只好小心小意的伺候着,期盼他能盡快好起來。

另一方面,宣布基地成立和動員工作都交給了由嘴皮子利落的莊毅來做,黑子帶來的幾個兄弟拿着槍在旁邊一站,沒有人敢說個不字,就連孫平,經過這些天,也徹底磨去了官架子習氣,乖乖的拿着發下來的大片兒刀哆嗦着腿腳出門了。

遲浩平心裏很高興,物資再多,總有消耗完的一天,喪屍橫行,沒有地方能夠避免,農村肯定也已經遭殃,朝不保夕之下,還有人會去伺弄地裏的莊稼嗎?

農業一旦荒廢,食物就會越來越少,城市裏競争就會更加激烈,現在還好,便利店、商店林立,加了防腐劑的各種食品并不容易腐壞,活下來的人數十不存一,費點功夫總能找到東西果腹,可是一個月後呢?三個月後呢?一年後呢?

周雪給遲浩平添了一碗飯,溫柔的笑:“米還有呢,多吃點兒。”

桌子上只有一碟酸白菜,一碟蘿蔔條,這都是周雪媽媽來看女兒的時候帶來的,平常兩人并不做飯,也不吃這些東西,放在角落裏幾乎被完全遺忘掉,沒想到現在反而能在飯桌上天天見到。

“你也吃,這兩天我殺的喪屍數夠了,回頭找毅哥換點吃的,你這幾天都瘦了。”遲浩平大口大口的扒着米飯,這幾天天天殺喪屍,身體素質好了不少,相應的食量也變大了,幸虧他們這些天又清理出一幢樓出來,整理出來的米面統一存放起來,鑰匙在莊毅那裏,只要家裏缺了,就可以過去領。

而每天殺喪屍的數量都是上報在順子那裏登記,夠了相應的數額就可以換取一些非免費供應的食物或者特殊的物資,比如說新鮮的蔬菜、果汁、肉類、糖果、煙酒之類的。

制度一旦确立,人們也就有了目标,大樓裏的确還有幸存的人類,陸陸續續又有幾個人加入,各自找了空房子住,漸漸地,這幢樓人聲笑語多了起來,人們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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