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楔子

十六年前

白令川

正午時分,黑雲壓頂,電閃雷鳴。

滔天巨浪無情地淹沒臨岸小鎮,數百人命喪黃泉。

無風起浪已是古怪,更古怪的是巨浪勢如破竹,直往不死城而去。

邦邦邦——

城門被巨浪撞出驚天動地的聲響,幾十裏外都清晰可聞。

一聲接一聲延綿不絕,新喪魂魄聞聲而去,于天際劃下一抹詭異黑霧。

城門終被撞開一條縫隙!

魂魄入內,頃刻間洩出沖天煞氣。

然而只是瞬息的功夫,城門又在驚雷之後重重合上,巨浪退回大海,黑雲疏散,只留下數只海烏鴉盤旋不去。

幸存的漁民目睹全程,更是被那萬鬼嚎哭吓了個半死,匆匆回家将怪事一說,一日之間整個城鎮便傳開了,傳言最先入了嘯月樓的耳目中,不過三日,整個修真界都知道了不死城異動。

對立許久的兩大道門魁首——天極宮和獄釋宗聞風而來,幾日探查,卻并沒有發現任何古怪,那日瞬息間四散的怨煞之氣已經淡得幾不可聞。

為了安撫人心,天極宮分發符咒和鎮守傀儡給附近漁民後離去,獄釋宗卻下令死守,不找到城門開啓的關竅絕不離開,依附獄釋宗的大小道門紛紛附和,在不死城外幾裏地安營紮寨,一守就守了一整年。

無事發生的一年悄然過去,道門逐漸撤去人手,唯餘三兩小派留在原地做做樣子,想着年關将近,守完最後幾日卷鋪蓋回家過年,對上也好有個交代。

誰料那日大雪紛飛,城門口卻冒出一名棄嬰。

尚在襁褓之中,一看就才生下沒多久,不哭不鬧,白糯可愛。

烈燕堂堂主夫人鴉瑩見到嬰孩,心疼得緊:“這孩子沒有邪靈侵體的痕跡,定是有人瞧着咱們見天守在這故意扔的,給我照顧吧。”

有人不同意,蠻橫攔住。

“不死城方圓二十裏早已沒了人煙,要扔也不會故意扔在這鬼城門口,肯定有古怪!你要抱走,莫不是想私吞了它?”

“就是!待我們檢查完根骨和神識再說!”

“若是妖孽,正好由我們交于血淵殿處置,上面還有獄釋宗,怎麽都輪不到你們烈燕堂做主。”

小小的人,哪來的神識,納入道門還早,看根骨也不過是借口,誰不知血淵殿修的血宗,素日又是馭屍又是煉血蠱,就沒一件上得了臺面的事,嬰孩若交由他們,恐怕都活不過十日。

鴉瑩抱緊孩子,冷下臉來:“我偏要做主呢?”

幾人粗魯地過來奪人,拉扯中掀開了襁褓一角,嬰孩眉間火紅的胎記十分刺眼,有人大喊“妖孽”,鴉瑩當即火冒三丈,一挂凜冽妖氣将人全數隔開,這一動怒,她兩鬓現出羽毛狀妖印,威壓逼人,搶人者也不敢妄動。

“夫人稍安勿躁,帶孩子進去,此處有我。”

烈燕堂堂主燕青山擠開衆人,擋在夫人面前。他面善和氣,卻擲地有聲地質問:“是孽障還是凡胎它都不過一個襁褓嬰孩,諸位乃是道門翹楚,何至于為難一個孩子?”

“可它額間有妖印!”

“若真是妖,那更該由我烈燕堂照管了。”燕青山一雙笑眼,不容反駁道,“有何顧慮大可上報獄釋宗,宗主若有指示,我自不會違拗。在此之前,至少今夜,誰也別想打這孩子的主意!”

“燕堂主!你——”

“告辭。”

燕青山護送着鴉瑩回了自家營帳,其餘人氣得咬牙切齒,同屬獄釋宗管轄,大打出手未免太過難看,只好搶着寄送靈雀通風報信。

烈燕堂營帳內,炭火溫暖,鴉瑩先給孩子喂奶,見臉色稍微紅潤些了,才去襁褓裏找信物,果然有家人留的書信,看過信罷再檢查嬰孩周身,夫婦二人臉色一變,商量之後當即急送書信出去。

靈雀吞下信箋展翅高飛,繞過不死城,直往西北方向而去。

……

子時,平地起風塵,伴随着“嘎達嘎達”的巨大噪音,吵得人根本沒法睡。

大家蓬頭垢面地走出來一看究竟,便見一白衣翩跹的修士端坐偃甲腰脊,身後還跟着拉貨的飛甲,正往這邊來。

咣——

塵灰後模糊的巨大影子砸出深坑,也不知載着什麽東西如此之沉,地面都抖三抖。

偃甲着陸,氣勢十足。

“咳咳——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此地乃獄釋宗管轄區域,誰人膽敢深夜叨擾!”

“咦,那是什麽東西?”

機械前肢揮開塵灰,偃甲徐徐坐下,讓背上之人緩慢下地,那位修士白衣不染塵,玉冠上配着一羽鶴翎,面容更是清秀俊逸得不似凡人,他眸子冷冷地掃過衆人,審視中帶着一絲嫌棄,嫌棄裏又淡淡地蘊着怒意。

這仙氣逼人的裝扮,配上這高貴冷豔的氣質,放在烏漆嘛黑的荒郊野嶺,更襯得大家蓬頭垢面,灰頭土臉。

有人抹了抹眼睛,看清白衣道服乃天極宮宮服,那修士身後站着的偃甲形狀特異,頓時驚呼:“是太微上仙!”

“鶴不歸?不可能!他不是七老八十了麽?這人看上去也才二十出頭,太年輕了些。”

“那你說,縱觀整個修真界,誰能操縱得如此厲害的偃甲,若我沒記錯,此甲名之鹿屬,因形似上古異獸故而取了同名,是太微上仙近身偃甲之一。”

“若真是他,來此地作甚?!不都說……說他醉心偃術,已經瘋魔。”

真是聒噪。

鶴不歸眸子又冷了幾分,偃甲自他身後踏出。

鹿屬似馬,紋形如虎,當下是縮小幾倍的身型,立于人前依舊有氣吞山河之勢,定力不足的人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鶴不歸身邊的侍傀慢慢走到人前,拱手問道:“烈燕堂堂主燕青山可在?”

大家神色微妙起來,早前燕青山剛搶走嬰孩,幾個時辰後就有人找上門了。

哪有那麽巧的事。

“你是何人!”

侍傀客氣道:“我家主人,姓鶴。”

有人握緊了刀劍,有人悄悄在袖中捏起決。

不必明言,卻已證實對方身份非比尋常,氣氛陡然有些緊張。

當今修真界只有三人享有“上仙”尊號,這三位全是出自天極宮,以偃術技藝名震天下的便是太微上仙鶴不歸了。

可有關此人的傳言頗多,除了一手精妙絕倫的偃術,更有人說他性子清高冷漠,常年把自己關在殿宇中,不問世事,不通人情,沉迷偃術早已入了魔怔,又因走火入魔直至今日飛升無望。

這樣傳說中的人物,何以會在大雪紛飛的深夜突然出現?

獄釋宗向來是和天極宮對立的,若鶴不歸目的是那個嬰孩,誰又攔得住?

氣氛正焦灼着,不遠處的營帳傳來“哇”的一聲尖銳哭鬧,燕青山快步走出,見到鶴不歸明顯愣了下,而後拱手行禮,恭謹道:“燕青山見過太微上仙。”

“有禮。”

鶴不歸微微點頭,這才舍得出聲講話,孩子的哭聲不絕于耳,他皺眉道:“嘯月樓傳信,不死城門有一遺孤,我代宮主前來查看。”

燕青山讓開身:“正在房中,請上仙随我來。”

有不知好歹的人立刻叫嚣:“獄釋宗的東西,天極宮也要明着搶嗎?你們自诩正道,卻在深夜行這強取豪奪之事,實在——啊!”

“辱我主人,不得好死。”

侍傀一劍抵住那人喉嚨,出劍快如鬼魅,修為驚人。

“道友請慎言。”

鹿屬配合着打了一個響鼻,攝人心魄的靈力威壓将衆人掀翻在地,至此,再沒誰敢多說一個字。

鶴不歸一進營帳,孩子哭聲馬上就停了,燕青山引他走到木床邊細看,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望着來人,伸手要抓,額間鮮紅的胎記太灼目,看得鶴不歸眉頭更深。

他不肯靠近,只遠遠掃過去一抹靈識,查遍周身并無不妥。

燕青山道:“摸過根骨,探過神識,皆無異樣,除了這個——”

鴉瑩把襁褓掀開:“額間、雙肩、腕骨、心口、肚臍和雙膝都有同樣的胎記,并非法術,倒與我們妖族的印記有相似之處。”

衆所周知,妖印乃與生俱來長于肌膚之上的,這個孩子的古怪印記若是天生就有,只會讓人更加揣測他來歷不明。

鶴不歸神色凝重,看過身體各處胎記後就陷入了沉思,瞧得鴉瑩有些緊張,不知這些胎記有什麽出處,難不成真是妖孽?

鶴不歸問:“胎記之事,旁人可知?”

鴉瑩道:“有人見到額間印記了,身體上的只有我們知道。”

“哦對了,外頭的人還不知這是個男嬰。”

燕青山試探開口:“太微上仙,稚子無辜,雖來得古怪,但若交予血淵殿處置肯定難留性命,在下輾轉留信給嘯月樓,就是希望天極宮能給孩子一個安身之所,再不然,為他尋個妥當去處也可。我夫人剛生了孩子,見他實在可憐,還望上仙體諒,護其周全。”

“我與夫君原想收留他,可上仙也看見了,外頭那些人不會放過我們,來日血淵殿和獄釋宗都知道了,定會逼迫我們交出孩子。”鴉瑩輕輕拍着襁褓道,“他若有不尋常,怕是和不死城有大關聯,如此交由天極宮庇護也是蒼生之幸,望上仙允準。”

鶴不歸沒點頭也沒拒絕,沉吟片刻後憑空劃下符咒,凝成靈雀飛出窗外,這才道:“師兄明日到,待他看過再做定奪。”

鴉瑩和燕青山對視一眼,面露難色。

“烈燕堂依附獄釋宗,外頭都是他們的人,今夜情急之下聯絡了天極宮,他們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鶴不歸手指微動,便聽木頭與鐵片摩擦之聲不絕于耳,數十個功法高強的貼身傀儡已在烈燕堂營帳外持劍戒嚴,但凡聽過太微上仙之名者,皆知他近身傀儡的劍術出神入化,修為在元嬰之上,如此,便是獄釋宗來了也不可能硬闖。

燕青山抱拳:“多謝上仙庇佑。”

鶴不歸擺擺手,只面無表情地說了句“我住隔壁”,便退出了營帳。

除了十個劍傀,營帳一側立着打盹的鹿屬,更多出一條傳聞中的厲害偃甲巴蛇,直挺挺地盤在頂端,它戒備地吐着信子,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威嚴架勢。

次日,天際掀起魚肚白,一行白衣翩跹的天極宮修士禦劍而來,落在巴蛇盤桓的營帳前。

半夜就沒睡好,天才亮又吵吵鬧鬧,有人掀開營帳再次罵罵咧咧:“又是誰在擾人清夢!”

“慎言慎言!”小厮趕緊捂住嘴,“這次來的,是太白上仙。”

行至最前的道長玉冠高挺,眉目俊逸非常,他嘴角帶笑,連眉眼都天然上挑,看着倒是和氣得很,肩上端坐着一只白貓,湛藍的眼珠子提溜轉,不停打量着四周環境。

仙長身着的華服比之身後修士又厚重幾分,衣裳上淡淡地繡着翠竹松柏,看那色澤定是出自鲛娘之手,可見身份貴重,這便是天極宮宮主太白上仙白應遲了。

“諸位早安。”白應遲笑臉迎人,朗聲打招呼,“在下天極宮白應遲,多有打擾。”

這位比太微上仙還不好惹,別看總是笑着,他可是神武榜榜首,執掌天極宮的道門傳奇,這樣的人物揮手便能讓修真界抖三抖,即便獄釋宗宗主在此,也得主動給他行禮。

衆人當真是屁都不敢放一個了,紛紛退避三舍,恭候大駕。

“不敢不敢。”

“早安早安。”

“上仙裏邊兒請——”

“師弟!”白應遲環顧左右,徑直往白色帳篷那走,又喊一聲,“師弟,起床了嗎?”

門口侍傀輕輕搖頭,對白應遲行了禮。

白應遲小聲問:“昨晚他生我氣沒?”

侍傀點頭:“氣得不輕。”

“……接到書信時,師弟在忙什麽?”

侍傀老實回禀:“主人剛找到一方寶礦,才下去一鋤頭,就被三十多只靈雀炸得差點滑倒。”

白應遲提心吊膽問:“礦呢?”

“錯過了時辰,礦消失了。”

“哎,這可難哄了。”

鶴不歸難得出山,出山必是為了尋上好的礦料而去,挖一半被白應遲安排了一個破差事,在這荒郊野地的和一群上不了臺面的莽夫住了一宿,可不得生氣麽。

白應遲小心翼翼地扯着簾子一角往縫隙裏喊:“師兄錯了,特意去秋朗城給你買了桂花糖糕,才出鍋還熱乎着呢,你起來吃。”

裏面沒人吭聲,倒是盤在一旁的巴蛇縮小了身型,飛快爬到白應遲腳下,張嘴就是一口。

“啊呀。”

某人氣性大得很,白應遲也不敢踢這小巴蛇,幸好烈燕堂堂主這時走出來打過這個岔。

“燕青山見過太白上仙!”

“不必客氣。”白應遲倏然轉身,放下簾子角又恢複那春風拂面的笑容道,“師弟像是還沒起,昨日之事你先同我講吧。”

“上仙有請。諸位趕路辛苦,若不嫌棄,請一起入內休息片刻。”

燕青山把人都請進屋,随行修士在外堂歇息,白應遲随他去了裏間。

又将嬰孩的事說了一遍,周身再次查驗,确無異樣,白應遲看罷其父母留的書信也唏噓不已,但一直沒松口到底要不要帶回天極宮。

鴉瑩憐愛推銷:“這孩子眉眼生得精致,全身又白又軟像個糯米團子,上仙你瞧,多可愛呀。”

白應遲雖未婚娶,但從前也是帶過孩子的,見這團子一般的嬰孩倒勾起了他一片慈父心腸,曲指想貼一貼小孩的臉蛋,卻聽“哇呀”一聲嚎哭,刺得耳朵都疼。

白應遲手僵住:“……”

“聽聽這哭聲,中氣十足,可見十分康健!他根骨上佳,若好好栽培來日必成大器!”鴉瑩繼續推銷,“上仙有所不知,這孩子見了太微上仙立刻就不哭了,怕是有緣。”

鶴不歸揉着眼睛正好這時走進屋,小孩兒的哭嚎頓時止住。

白應遲頗為驚訝,有不有緣不知道,但師弟已經酷到能止小兒夜啼,也是厲害。

他張嘴正要關切幾句,鶴不歸眼皮都沒擡,開口就道:“帶回去。”

鶴不歸啞着嗓子,顯然沒睡醒,臉色也不大好,不過出口就是決定,顯然是昨夜就想好了,白應遲把鴉瑩和燕青山請了出去,正打算細問原由,就見鶴不歸沒好氣地朝他一擡手:“糕呢?”

白應遲趕緊往袖子裏掏,一樣一樣遞出去:“桂花糖糕,甜酪,還有一袋雪山梅,你坐下吃,別噎着。”

新鮮出鍋的東西,怕一股腦塞乾坤袋裏串了味,師弟又要鬧情緒,藏在袖子裏都把皮膚燙紅了,鶴不歸接過去一看,木着臉掰下一半直接塞進白應遲嘴裏,又掰下一半遞給白貓:“婆婆也吃。”

白貓“喵”一聲,咬着糖糕跳進木床,三兩下吃完,嗅着那嬰孩氣息。

白應遲抽出白絹邊擦嘴角邊問:“這孩子的來歷你可有眉目?”

話音剛落,嬰孩又是撕心裂肺地一哭,驚得白貓炸了毛,白應遲手忙腳亂哄了半天,越哄越哭,只好把鶴不歸拉到木床旁,太微上仙衣袖輕紗落進床中被孩子抓住,立時又安靜了。

“肉.體凡胎,并非妖孽。”鶴不歸默默地拉扯自己的袖子,和嬰孩較起勁來,“不過,和姬瑄有關聯。”

“姬瑄?那位上古第一偃師?”白應遲駭然,“他仙逝上千年,怎會和他有關,你的意思是轉世?”

“不像。”鶴不歸目光落在孩子眉間,“此嬰孩身帶蟠龍紋,且全在要害與關節處,并非普通胎記,古籍有載,姬瑄親手制作的傀儡皆有此印記,且印記所落之部位和他一般無二。”

偃師手作之物都會打上自己的記號,有時是名諱,有時是小字,表明此物所屬,既是主人何以會往自己身上也打記號,故而轉世的說法無法成立。

“不是姬瑄,那總不能是他所作傀儡的轉世,傀儡是死物,這孩子是活生生的人。”

白應遲捏着下巴道:“他父母信中所言,這小孩尚不足一月竟開口說話,說的還是‘千古’二字,否則也不會吓得他們把人就這麽丢在不死城門口。如此說來,不是父母挑選的地點,更像是這孩子主動要來的。”

“師兄再看這個。”

鶴不歸撚指在虛空裏畫下嬰孩周身胎記的位置,以點連線,竟逐漸連成了一個立體的法陣。

此陣設置精妙,每個點位都是陣眼,此消彼長,互相協作,幾乎沒有破綻。

“位置之間毫厘之差,此陣效用都會大大受損,但此陣方位卡得恰到好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可見設陣之人造詣之高,這是姬瑄的手筆?”

“正是。”鶴不歸收了手,指着丹田處道,“它只為保護一樣東西,藏在那裏,我探不到。”

“我試試。”

鶴不歸揪住白應遲的袖子,拉回來道:“師兄不必試了,探不到不是因為法陣厲害,而是腹中空空,我想,那東西大抵是還未出現。”

“師弟覺得會是什麽?”

“我不知道,只能大致猜測,或許是……”

鶴不歸靜了片刻,他沒有出聲,而是打散了法陣模樣,憑空寫下二字——鑰匙。

開啓不死城門的“鑰匙”。

不死城千年前的名字叫“千古”,寓意不朽,城主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第一偃師姬瑄,城中九成百姓是傀儡所制,當時姬瑄動用了禁術,将游蕩的生魂封進木傀儡中不得轉生,脫離血肉之軀又得一不朽軀體,這些生魂在千古城裏理所應當地過起了日子。

後來姬瑄漸有瘋魔之象,以誅殺妖邪之名大行屠戮之事,所得陰魂越來越多,全部納為己用,行事乖戾殘暴被修真界一齊讨伐,這才耗盡修為封印了千古城,人也随之仙去。

一千多年過去,數以萬計的魂魄依舊鎖在城中,整座封死的古城彌漫着怨煞之氣,以至于方圓百裏的靈氣都被吸盡,瘴氣叢生,瘟疫肆虐,久而久之再無人煙。

古城之名也從“千古”變成了“不死”。

縱然不死城中有無數怨靈,依舊有人趨之若鹜,想要再啓古城。

相傳城中藏有數不盡的天材地寶,加上城主是姬瑄,修真界如今叫得上名頭的上古神兵,半數出自姬瑄之手。

一旦破城,一為尋寶,二為煉化怨煞,三可得禁術邪法,利欲熏心心漸黑,誰還有空管那滿城怨靈會給蒼生帶來什麽禍事?

能讓姬瑄費盡心機藏匿之物,除了“鑰匙”,鶴不歸也想不到別的。

若嬰孩身上法陣當真是為保護“鑰匙”而存在,他必然成為投機者的眼中釘肉中刺,一輩子不得安生。

白應遲道:“既然如此,便帶回天極宮吧。”

白貓跳出木床,落地化型,竟然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她從木窗中抱起孩子道:“那就給我吧,有我這個外婆看着,保準在天極宮安生長大。”

“如此甚好,多謝觀夏婆婆。”白應遲輕輕撩開襁褓,撚指點在孩子眉心,片刻後胎記已無影無蹤,“回去以後換個身份,将他好好藏着,有天極宮在,定保這孩子性命無憂。”

事情已定,天極宮衆人帶着孩子登上鶴不歸的飛甲。

臨行前,鴉瑩收到了太白上仙贈予的一瓣竹葉,謝她的一念心慈,救了孩子一命,并允諾将來獄釋宗若因此事發難烈燕堂,天極宮定會相幫,絕不推脫。

作為回禮,鴉瑩将貼身錦囊贈予嬰孩,還道:“一日為母,終身牽挂,望他将來——”

“她定會安然長大,将來嫁人,此物可做嫁妝。”鶴不歸打斷了鴉瑩的話,移花接木地答了,還主動接過錦囊,珍而重之地收入袖中,“必不會叫她忘了今日之恩的,保重。”

飛甲迎風疾馳,甲板被烈日曬得能煎蛋。

鶴不歸臭着張臉在廊下閉目凝神,侍傀又是扇扇子又是點熏香,也沒把他情緒哄好。

他原想坐另一輛飛甲,好補個眠,可白應遲死乞白賴要求同行,他不答應都不行,那嬰孩見不到他就哭鬧不休,哭聲尖利得二裏地外都聽得見。

鶴不歸只好硬着頭皮坐在木床邊,分了一只衣袖給孩子玩着,自己則歪在一旁昏昏欲睡。

“這孩子沒有名字,現在取一個吧。”白應遲笑眯眯地看着觀夏婆婆,“已經是你的外孫了,不如就由婆婆取。”

觀夏脫口而出:“二狗。”

白應遲張着嘴,顯然是消化不了這個名兒。

“那姓呢?”

“跟我還是跟他外公?跟我就是觀咯,跟他外公,姓黑也不錯。”

不管姓黑還是姓觀,叫二狗都不可能好聽。

白應遲一言難盡道:“……要不多取幾個,咱們挑個最好的叫。”

“大柱。”

“鐵錘。”

“傻蛋。”

觀夏覺得賤名好養活,取得一個比一個難聽。饒是鶴不歸聽一字不聽一字,也在旁直皺眉頭。

他美目微睜,這才說了上飛甲後的第一句話:“既是跟他有關,不如就随了‘玉’姓。”

白應遲問:“這有什麽說法?”

“這位上古第一偃師有一得意之作,曾為造出此物而昭告天下,大開千古城一月宴請賓客。”鶴不歸揉着太陽穴道,“那是一具用九寒冰玉制成的傀儡,單名一個‘玉’字。”

“玉姓好,那名呢?”

鶴不歸難得在這些事上費腦筋,邊想邊用衣袖逗弄嬰孩,誰料“滋啦”一聲,這古怪孩童竟然力大無窮,把太微上仙的衣袖給扯斷了一截,抱在懷裏撕咬起來,口水滴答,笑得憨傻。

鶴不歸:“……”

好怪的小孩,也就只配叫二狗!

白應遲:“師弟,莫生氣,師兄再給你做幾身就是了,這小孩像是極喜歡你,當真是有緣吶,你好好給他取一個。”

鶴不歸表情淡淡的,盯着二狗多看了幾眼,古怪是真古怪,可愛也是真可愛。

他想,玉固然好,可太容易碎了,總讓人覺得命比紙薄,若玉潤而無缺,就是最好。

鶴不歸捏着斷袖道:“就名之無缺吧。”

觀夏婆婆問:“玉無缺,有什麽寓意嗎?”

“無缺……”白應遲品着二字,笑得父愛如山,摸了摸孩子的臉蛋道,“玉器有靈,若遇災厄必會粉碎自身以護主周全,師弟喚你無缺,是将一生平安寄于你名中了。”

一世無憂,永享安樂。

觀夏婆婆直呼好名字,高興地抱緊嬰孩道:“乖孫,你從此便叫玉無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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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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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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