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明玉的絕望

我再次悠悠醒來，這次和前幾次的昏迷不同，這次關于幻境的記憶那麽清晰，仿佛那便是真實一般。

我并沒有猜錯。

眼前的修羅神還在高高的椅子上一尊木雕般不聲不響。

他看我醒來，第一句話便是，你沒有猜錯，那是真實。

我慢慢想起了所有的幻境，我急道，那火行烙怎麽樣了，他死了嗎？桓痕到哪裏去了？

修羅神淡淡道，你只問我桓痕的境況的，他到了哪裏，我也不知道，你并沒有向我問火行烙的下場，所以我不能告訴你，我一貫不喜歡浪費自己的元神來搜索無聊的人和事的。

我想了想，也對，他已經滿足了我的一個半願望。

修羅神不理我的猜疑，繼續道，說出你的第三個願望吧。

我心下一動，說，既然你夢中的那個姒雪只是我的一幅畫像，而桓痕癡迷的也只是水悠揚的一方玉佩，那麽你夢中的岑刀也只是凡世中岑刀的一個影子，塵世中的岑刀是在荊蕪帝國覆亡前就死了，是不是？

修羅神點點頭。

這便是真相，如此無聊卑微的真相。

我說，那麽我也只是一介凡人，本與這一切無關，不必卷入這争端，是不是？

修羅神這次卻不再說話，他說，關于你的身世我已經犯了很多錯誤了，至于你是不是玉帝的女兒，與如意寶典有何關系我若知曉又怎會被明珂害成這樣？

我毫不遲疑地大聲說，我要你消彌這三界的禍患，找到如意寶典，毀滅它，讓它不再為害三界，讓這三界永得清平。

修羅神看着我，如看着天外的一個怪物，良久，他道，恐怕這是宇宙生成以來最難荒謬的願望了吧。

我說，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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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神正要說話，一個人道，因為他馬上就要死了，他自身都已難保，哪裏還再能蠱惑你？

一個白衣人慢慢從修羅地府的地下生出來，無聲無息，仿佛他一直便在那裏一般。

那是明玉。

明玉的臉上滿是疲憊的風塵，見到了我雙目雖然充滿血紅的絲線，眼神卻炯炯。

他慢慢走到我的身邊，仍是隔了一臂的距離，雪呵，我來晚了，讓你受那麽多苦。雪，你怪我了吧。相信我，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了，相信我。

我仔細地看着明玉，我突然想起我好久好久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他了，這個陪了我千年的男子，他屢次救我生死，卻在我心裏一直缺位，不，我一直一直縱然不愛他也是喜歡疼惜他的，我不要他為我如此辛苦，我從來便将他視作自己最親近最可信賴的人，可是現在這麽近的看過去，他眉目分毫未變，為什麽我的心裏卻有兩個字陡地升起，陌生。

當日他傳我功力時的血脈相連的默契到哪裏去了呢？

我望着他充滿渴望希冀的眼神無法言語，經過了這麽多我早已不會在小時候對岑刀那樣任性，也不會像在岑刀的将軍府那樣肆意妄為，我早已失去了可以時哭時笑的理由，那麽在明玉心中，我還是那個柔弱的需要他舍命去保護的小女孩孩嗎？可是現在明珂代替了修羅神煞成了三界第一高手，并為了吞并三界其他勢力不擇手段，而明珂，如花，還我我眼前的明玉都會了如意大法，而如意寶典可能是從我身上得到，我又想起了幻境中看過的他那驚世駭俗的如意寶典，不禁心下難過，玉，我固然不是了以前的姒雪，可是你怎生怪我，你又還是以前的明玉嗎？

我現在，倒是覺得那一旦得知真相就拒人于千裏之外不與任何人親近的修羅神還要親切些，至少，他不會刻意要欺騙誰。

我退了一步，向着修羅神的方向。

明玉不再說話，只是眼底的一抹哀傷仍然觸目驚心。

他說，雪，你怎麽能相信修羅神的話，他可是殺了你父王和岑刀的兇手，他費盡心思地讓你看這麽多，只是要獲取你的信任，然後從你身上得到如意寶典，他早在木行林将你俘虜的時候就用修羅大法化去了我在你身上的功力，所以你才會一點功力也無，他的下一步便是在你身上尋找如意寶典的下落。

我突然大怒，道，那麽你是不是在公子羽救出我的時候就已經搜遍了我的全身？

我突然氣苦。

明玉，明玉，我為信任了那麽久的人，到現在都不願把他想像成壞人，不願想是他故意欺騙我，可是，為什麽，你要那麽殘忍地讓我知道真相。

明玉，我恨你，好恨。

明玉哀傷地看着我。

不，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一切都已晚了，我不要見你了，你為什麽還不走。

我将目光從明玉身上移開。

明玉定了定神，轉向修羅神，道，你居然騙取了雪的信任，我知道你心存不甘，你以為你布下的修羅幻境可以騙過所有人的眼睛嗎？我既然找到這裏，你有何話說？

我緊緊地盯着修羅神，只望他能出口辯解他沒有騙我，可是他不置可否，他說，明玉，我知道你已練成了天下無敵的如意寶典，我也曾像你那樣不可一世，你若能殺了我我也無怨，只是我告訴你，你就是殺了我，殺了天下所有的人，成為天下第一高人，可是面對愛，你一樣無能為力。

明玉一呆，修羅神已經收身斂形，倏地走了。

我的耳邊傳來修羅神傳音入秘的話：“姒雪，我欠你的就算還不完，也只有如此了。你自己的問題還要你自己去解，再會，再會。”

修羅神在那一瞬之間就走得無影無蹤。

整個修羅地府又只有我和明玉。

這樣的場景無限地重複折疊，碰撞成灰，那兩個人的安靜的豆莢，桓痕走後我和他手牽手遇到風神和土行孫前的和諧，那樣巨大的幸福和滿足也一瞬便斷裂。

明玉說，你相信了修羅神的話了？

我說，你從一開始就看到修羅神的幻境了？

明玉搖頭，不，在桓痕化作流星走的時候我看到這裏有微光閃過，才知道修羅神在重演過去的某個時空的情形，這個世界上有功力會如此法術的人屈指可數，能将幻境制造的如此清晰的人更少，于是我知道他便是修羅神，于是我就趕過來找你。

我說，你是來将修羅神趕盡殺絕吧。

明玉慢慢道，你說的也沒錯，我只是想殺了他然後救你，或者為了救你而殺他，你若不信我也無奈，只是那修羅神倒也了得，他重傷之下還能從我手裏輕松走脫，還敢大耗心神制造幻境。

我大笑，世界上不是只有你明玉一人是英雄。

明玉看着我，道，雪，你是真的不相信我了？雪，這一切到底是哪裏錯了呢？不，我并沒有欺騙你什麽，我傳你功力時并沒有想到什麽？只是想讓你可以去實現你的願望，可是後來我就睡了幾個月，醒了之後發覺自己的法力大增，可是卻沒有了你。我的王兄說我身上的法力便是如意大法，可能你的身上被封印了如意寶典，我誤打誤撞獲得幾成如意寶典，然後我便将法力再輸一半給王兄，可是我的法力卻越來越強，可能這便是如意大法。可是之前我并不知曉。

我不語，我該相信誰？

我說，這麽說我的父王便是玉帝無疑了，我的身上的确藏着如意寶典？

明玉點點頭，想必是的。

我說，那我父王到哪裏去了？

明玉說，他轉世到了凡間，将如意寶典封印在你身上，他的元神便也耗盡，況且無論是誰只要到了凡間便只是凡人，他早已在荊蕪帝國滅亡的時候就死了。

我黯然，我并無傷心，若事情果然如此，我的父王可能并不是凡人一樣的父親，他不過借了我的身保存這三界之寶----如意寶典，并未将我當成他的女兒，否則，如何忍心讓我擔負如此重的際遇，如何從小便那麽驕縱我，如何不給我平和卻安定幸福的生活？

可是，這一切只能怪他嗎？

他又将怪誰？

我想起父王終日在宮裏昏昏沉沉的表情，恐怕他在凡間也不知道這麽多的事情吧。他究竟給了我一段可以為所欲為的生活，他究竟讓我看到了岑刀，給了我一段可以長相守的永不褪色的記憶。

到了現在，除了記憶我還擁有什麽？

明玉說，雪，你是永遠不會相信我了，是嗎？

我說，是又如何？你将怎樣？用強大的法力将我困鎖，然後妄圖用時間感化我？還是用強将我占領，得不到我的心也要得到我的身，想着你若得不到天下人誰也別想得到？或者你想再次借我的身子再将你的如意大法練到最高一重，讓天下再沒有比你高強的人，然後殺掉修羅神，殺掉桓痕，殺掉你哥哥明珂，成為一統三界的霸主？你功力蓋世，我不過是你予生予死的誤入長生的人類，你動手吧。

我說着便将衣衫往地下甩，格格笑着，我說，明玉，你看我比四百年前可豐滿了些了麽？想必現在的我你會更受用一些，嘻，嘻嘻。

明玉的眼中充滿絕望，他不說話，揚手點了我幾處大穴，幫我将衣物穿好，他俯下來，看着我的眼睛，說，玉，從此以後，我不再碰你，你想做什麽，便也由你，我會要你明白。

明玉轉過臉去，不再說話。

天地間回複靜默。

他的語氣和四百年前在日月魔宮裏的分毫不差，是真是假？

我的腦子再次亂成一團。

我想，我總是這樣脆弱，容易原諒，容易動心，所以我永遠成不了強大的人？

可是，我除了這樣還能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