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芭蕉

從比壽軒回落玉閣的路上,晚歌始終欲言又止,每回想對自家小姐說點什麽,可一看到席蔽語依舊是和往常一樣的表情,就又放下了話頭。不能跟小姐說,那就只能自己瞎琢磨瞎尋思了,也不知道現在三夫人是不是已經知道這事兒了?要是知道了呢,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小姐的下場她料不準,可自己這席府的丫鬟肯定做不成了。

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迎面走來的不就是三夫人手底下最得力的鄭嬷嬷嗎?明顯感覺自己的手在抖,看也不敢看鄭嬷嬷,忽然小姐抓住自己的手緊了一緊。接着就見鄭嬷嬷矮身對席蔽語見了禮:“二小姐好。”

席蔽語點點頭,就從鄭嬷嬷面前走了過去,跟在身後的晚歌這才大呼了一口氣。偷偷擡頭看了一眼席蔽語,卻不料席蔽語正看着自己,正要慌忙低頭,卻見席蔽語沖她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落玉閣,然後又左右擺了擺手。

“這事兒……不能告訴姨娘嗎?”晚歌問。

席蔽語笑着點了點頭,晚歌就不明白了,小姐為什麽總是在不該笑的時候笑呢?

回到落玉閣,陶姨娘果然問起老太太那邊的事兒:“晚歌,今兒老太太有說什麽嗎?”

晚歌看了看正淡然喝安神湯的席蔽語:“老太太今兒心情還是一樣好,不過倒是四小姐這個月末生日,府裏打算辦游園會,老太太的意思好像……好像是要讓小姐也出席。”

陶姨娘驚訝地看了一眼席蔽語,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天兒這麽熱,姑娘您又走了這麽長的路,可得躺床上去歇歇,千萬別着了暑氣才好。”

席蔽語點點頭走回自己屋裏,晚歌卻被陶姨娘叫住了:“晚歌,咱這院兒裏能商量事兒的人也不多,你留下跟我一塊兒合計合計給四小姐送什麽生辰禮物。”

這一個午覺睡得相當安穩,看來是安神湯發揮的藥效。晚歌耳朵靈敏,一下就察覺席蔽語醒了,推門進來小聲說道:“小姐,奴婢伺候您洗臉。還有,陳管事在外頭候着呢。”

席蔽語看了她一眼,晚歌便又補充了一句:“陶姨娘陪着陳管事說了一會兒話了。”

衣衫穿戴整齊,梳洗完畢之後,席蔽語走進正廳。陳管事連忙從椅子上起身:“小姐。”

席蔽語沖他點點頭,看了看還待在廳裏的晚歌和陶姨娘。晚歌低頭走了出去,陶姨娘卻極幽怨地看席蔽語好幾眼才出去。

等到廳裏只有她和陳管事兩人,席蔽語這才做了個“請”的動作,陳管事點頭:“小姐,我這次來呢,除了跟您彙報賬目之外,其實也是有人托我來做個說客。”

席蔽語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其他反應,陳管事接着說:“天卷書局的……”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席蔽語阻止了,她做了個雙手交叉的姿勢,陳管事咬了咬牙:“小姐您先聽我說完,天卷書局想跟您約下一部,您是不知道上回你給的那一整卷兒賣的有多好。”

說着,陳管事就拿出一個賬簿和一個布包:“您先看看這帳,錢我也都給您帶來了,你看看。”

席蔽語倒是接過賬簿,卻沒有往裏翻開,只是壓在手肘下。陳管事原本就是席蔽語母親的陪房,也算是看着席蔽語長大的,看小姐的表情,就知道她心意已決。

可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麽從手邊流走,他這麽一個一輩子和銀子打交道的人難免肉痛,小聲地絮叨着:“小姐您不再考慮考慮麽?”

可席蔽語仍是搖頭,陳管事只好說其他的:“不過,天卷書局似乎想見小姐您一面。說是有個地方不夠妥當,怕惹麻煩,所以想跟您商議看看怎麽改。”

“不見,要改就改。”席蔽語起身到架子上拿了筆墨和紙寫着。

陳管事點頭答應了。

接着又看她在紙上寫了倆字兒“反響”:“是啊小姐,小的只學過幾天的帳,至于大字,我可都不識。可這回啊,小的算是知道什麽叫做‘口口相傳’了,天卷書局那邊一直在重印,可這幾天還是斷貨了。”

難得的見席蔽語露出笑容,陳管事看自家小姐這麽一笑,話簍子更開了:“小姐果然跟夫人一樣聰明絕頂,想當年夫人可是咱京城公認的第一大才女呢。不過小姐又比夫人大膽,想到用将軍這個身份,小姐……”

陳管事這下是被席蔽語遞過來的銀票打斷了話:“小姐,您……”

席蔽語沖他點點頭,把銀票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又遞給他一張紙,紙上寫着“辛苦”,然後就抱着賬簿走了出去。

陶姨娘進大廳的時候,就看到陳管事攥着張紙和幾張銀票直抹淚,看得她一頭霧水,本來還想問點什麽的,現在看來還是算了。

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很快晚歌就進來問:“小姐,廚房已經備好了飯菜,現在給您端進來?”

席蔽語放下手中的賬簿,沖晚歌點頭。不一會兒,晚歌就端着托盤進來,一一擺放在桌子上,一碟蝦仁豆腐,一碟茄子泥,一碟青菜,一碗白粥。

席蔽語才要舉起筷子,陶姨娘就從外面走進來了,走到桌前一看:“廚房做的也太素了,晚歌你去讓張嬸做條魚。”

晚歌應聲要出去,卻見席蔽語搖了搖頭,端起白粥小口吃了起來。陶姨娘無奈地和晚歌對望了一眼,她家姑娘什麽都好,就是愛吃素。但其實只有席蔽語自己知道,自己其實沒那麽愛吃素,只是挑食而已。自從穿過來之後,她一次也沒能吃到自己熱衷的海鮮,就連大魚大肉也不敢吃,因為誰讓她的前身從小都吃素來着呢?

吃了幾口發現姨娘和晚歌還站在一旁伺候着,她對二人擺擺手,示意她們去用晚飯。陶姨娘和晚歌也知道席蔽語一向不喜旁人看她吃飯,便應聲退了出去。

雖然是素淡了一點,但落玉閣張嬸的手藝一向很好,所以席蔽語這頓飯吃的倒也盡興。晚歌手腳麻利地吃完飯就過來收拾碗筷,席蔽語走到小花園裏,站在石階上看緩緩下沉的夕陽,仿佛想要攫取最後一點力量一樣。轉頭看了看草叢裏早晨被雨打過的芭蕉,突然一陣心血來潮,鑽進草叢裏想要拽一片芭蕉葉下來。

張嬸将碗碟都洗漱幹淨之後,看鍋裏為小姐姨娘準備的水已經夠熱了,正打算熄火。轉頭一看,哎呀門口什麽時候站了一個人?她仔細一看,這不是小姐嗎?

“哎呀,小姐,您怎麽來這兒了?油煙可別把您給熏着了。”張嬸邁着小腳跑過來,可剛近席蔽語身前,就被吓了一大跳,小姐臉上被咬腫了好幾個大包。

張嬸吓壞了:“小姐您這是怎麽弄的?是不是……是不是身上也給咬了?”

這廂張嬸手忙腳亂的,那廂席蔽語卻露出一派天真的笑容,把手裏的芭蕉葉遞給張嬸。于是張嬸懵了,疑惑地看着席蔽語:“小姐,您這是?”

可一想到小姐跑到廚房裏來,她就明白了:“小姐,您是要讓張嬸給您弄芭蕉葉吃嗎?可是芭蕉葉很少單煮的……”

就見席蔽語張開雙臂,做了個撲騰翅膀的動作,嘴巴努得尖尖的。張嬸撲哧一下就笑了:“小姐是想吃芭蕉葉炖雞?”

席蔽語見自己的想法終于表達完整了,開心得直點頭。張嬸笑着就要接過小姐手中的芭蕉葉,卻沒料席蔽語伸手從芭蕉葉上撕了一小片下來,然後就跑走了。

張嬸跨過門檻看着小姐跑遠的身影,噗哧一下又笑了出來。張嬸是知道的,芭蕉葉搗碎後塗抹在患處,可以消腫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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