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看着你

由于寧檬還在劇組拍戲, 抽不開身，兩人決定将訂婚儀式安排在明年的一月份，也就是一個月以後。

星越影視基地。

寧檬剛到劇組, 就聽見化妝間裏傳來韓語芊歇斯底裏的聲音，“他被抓了我能有什麽辦法？！我就是一個小演員，沒錢沒人脈, 你說我能做什麽？”

寧檬遲疑了一下，輕輕敲了敲門, “語芊，你沒事吧？”

韓語芊在電話裏随意交代了幾句，便把電話挂斷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 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妝容, 走到門口把房門打開。

“年年。”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寧檬看着對方微微泛紅的眼角，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你哭了？”

“沒……沒有。”韓語芊掩飾性地轉過身去, 偷偷擦了擦眼角。

寧檬走進化妝間，看着韓語芊背對着自己的身影，緩緩開口, “語芊,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有什麽話你可以對我說，有時候憋在心裏是很難受的, 你就把我當成是一個人形布偶，可以把所有的不愉快都說給我聽。”

韓語芊癱坐在椅子上, 形色有些憔悴。

她靜默了片刻, 緩緩開口, “我哥被抓進去了。”

她的語氣中充滿了疲憊和無奈, 仿佛被蜘蛛網捕捉住的飛蛾一般，怎麽也掙脫不開。

寧檬聞言，神情微愕，“為什麽？”

韓語芊冷冷地哼了一聲，“還能是因為什麽？無非就是聚衆賭/博、嫖/妓罷了！”

她說到這裏，将手裏攥着的手機扔到梳妝臺上，“剛我媽給我打電話了，讓我幫忙想想辦法。呵！我能有什麽辦法？難道要讓我替她這個寶貝兒子去坐/牢不成？”

寧檬聽到對方這些話，無聲地嘆息了一聲。

她緩緩走到對方面前，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以示安慰。

“有時候我真的好恨！恨我為什麽要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韓語芊雙手捂着臉，無聲地啜泣着。

“其實，如果換個角度想想，或許就會不一樣了。”寧檬放柔了聲音安撫道，“至少你還有疼愛自己的爸爸媽媽。”

韓語芊聽到這句話，微微顫抖的肩膀陡然停了下來。

她擡起頭凝視着面前的女孩兒，眼眶通紅，淚眼婆娑。

“你不知道吧，我從小就沒有爸爸。”韓語芊嘴角扯出一絲苦笑。

寧檬聞言，神情微怔，面上露出深深的歉意，“對不起，我不知道你……”

她能夠體會到那種從小就失去至親的痛苦。

“你誤會了，他沒有死。”韓語芊苦笑了一聲，“他只是開車撞了人，坐了快二十年的牢而已。”

寧檬的臉上露出幾分震驚。

“其實，我是一個殺人犯的女兒。”韓語芊看向寧檬，神情哀戚而又讓人悲憫。

“語芊，你別這麽說，你爸爸和你哥哥的事情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也是受害者。”寧檬輕輕拍着對方的肩膀，柔聲安撫道。

“是啊，我也是受害者，他們的事情跟我有什麽關系呢？又不是我開車撞死了人，也不是我整天吃喝嫖/賭。”韓語芊唇角含着苦澀的笑意，低聲呢喃着，“可是在外人眼中，我跟他們沒有任何的區別，我是誰他們根本就不在乎，只會說我是殺人犯的女兒，是賭徒的妹妹。”

寧檬拖過一把椅子，在韓語芊身邊坐下，拉過對方的手放在手中輕輕拍了拍，“語芊，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們決定不了也改變不了的，我們只能去接受。至于別人的眼光和看法，我們根本就左右不了，只要我們問心無愧，那就可以了。”

韓語芊的眼神晦暗，隐隐透着一絲扭曲，“我也想像你說的那樣，不在乎別人的眼光，随他們說去吧。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受不了別人用異樣的眼光來看我，更加受不了他們在我背後指手畫腳地說三道四。”

她說到這裏，微微耷拉下腦袋，肩膀輕輕聳動着，笑出聲來，聲音中透着幾許無奈。

等她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将手從女孩兒手中抽出來，擡手抹了一把臉。

“年年，其實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韓語芊擡眸看向面前的女孩兒，滿是認真地說道。

“羨慕我？”寧檬微微一笑。

“嗯。”韓語芊輕輕點了點頭，“雖然你從沒跟我說過家裏的事情，可是你這麽陽光、自信、善良，我想那一定會是一個非常幸福的家庭。”

寧檬聞言，扭頭看向一邊，無聲地笑了笑。

韓語芊看着女孩兒唇角似有若無的笑意，眉心微蹙，“難道我說錯了嗎？”

“嗯，是很幸福。”女孩兒唇角挑起甜美的笑意，“我有疼愛我的姐姐，也有疼愛我的哥哥，還有你這麽好的朋友，當然幸福了。”

“那你爸爸媽媽呢？怎麽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韓語芊的臉上露出幾分好奇。

“我跟我爸……”女孩兒垂眸凝視着地面不知名的某處，無聲地勾了勾唇角，“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怎麽好，我媽在我三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女孩兒說到這裏的時候，眼角微微泛紅。

“年年，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韓語芊面色微緊，連忙出聲道歉，“都怪我，好好的說這些幹什麽呀！”

“沒事，說出來好多了。”寧檬莞爾一笑，“所以，你看，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不是完美的。可是，如果我們只看到那些不美好的事情，那我們就永遠不可能真正開心的起來。”

“所以，這才是我真正羨慕你的地方。”韓語芊深深吸了一口氣，仰頭看着天花板，“我要是能夠像你一樣樂觀，那就好了。”

……

時間仿佛一匹拼了命往前跑的烈馬一般，眨眼間一個月就過去了。

今天是劇組最後一天殺青戲，戲份比較重要，寧檬早早來到影視基地準備。

她正準備進入影視基地，一個男人突然從旁邊出來，擋在她面前。

對方看上去五十多歲的樣子，頭發花白，有些淩亂，像是很久沒有搭理過一般。

衣着破舊，手背龜裂開，有好幾處疤痕。

他佝偻着身體，像是被寒霜壓彎了的枝條一般，透着一股子頹敗。

“您有什麽事嗎？”寧檬看着對方，臉上帶着柔和的笑意。

“姑娘，請問這是星……星越影視基地嗎？”中年男人的聲音有一些沙啞，細聽之下，還夾雜着一絲忐忑和不安。

“是的。”女孩兒笑着點點頭，“您是來這兒做群演嗎？”

“群……群演？”中年男人不知道“群演”是什麽意思，滄桑的臉上露出幾分茫然，随後連忙搖頭，“不是，我不是做群演，我是來這兒找人的。”

“您找誰呀？我可以幫您問問。”女孩兒唇角噙着輕淺的弧度，恬淡的嗓音也如和風一般溫柔。

“我找囡囡……”中年男人說到這裏連忙改口，“我找韓語芊，你認識她嗎？”

“哦，您找語芊啊。”女孩兒柔聲笑了笑，“方便問一下您是語芊什麽人嗎？”

中年男人抿了抿有些幹裂的嘴唇，躊躇地回答，“我是……我是她一個遠房親戚。”

“哦。”女孩兒了然地笑了笑，随即開口，“語芊還沒來，這樣吧，您跟我去劇組裏面等她吧，她待會兒就到了。”

“哎，好。”中年男人連連點頭應道，“謝謝你了，姑娘。”

“您別客氣。”女孩兒一邊說着，一邊擡手将被風拂亂的發絲別在耳後。

中年男人的視線不經意間掃過女孩兒左手虎口處的那枚紅色胎記，眼神頓時一變，透着幾分震驚，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寧檬見對方停下，轉身看向對方。

她見對方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左手，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您怎麽了？”

中年男人收回目光，擡眸看向女孩兒的眼睛，出聲問道，“說了半天話，我還不知道姑娘叫什麽呢。”

“我叫寧檬。”女孩兒笑着回道。

“寧？”中年男人神色一緊。

“嗯，喜樂安寧的‘寧’”。女孩兒沒有注意到對方的神色變化。

中年男人臉上面上的情緒，出聲誇贊道，“名字真好聽。”

女孩兒沖對方淺淺笑一笑。

……

韓語芊來到劇組，正準備進化妝間，一個中年男人突然出現，擋在她面前。

韓語芊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看着對方的眼神中透着幾分警惕，“您是？”

中年男人目光灼灼地凝視着她，唇瓣微微顫抖着，“囡囡，我是……”

“你是怎麽找到這兒來了？”不等對方把話說完，就被韓語芊凝聲打斷。

“你媽告訴我的。”中年男人一眨不眨地看着韓語芊，眼睛裏充滿了無限慈愛，還有幾分怯懦，“她說你現在當大明星了，正在劇組拍戲。我這剛從裏面出來，想着快二十年沒見到你了，就想過來看看你。這麽多年，你過得還好吧？”

韓語芊眼角噙着淚花，擡眸迎上對方的視線，“頂着‘殺人犯女兒’的稱號，你覺得我過得好不好？”

中年男人聞言，眼眶也不由得泛紅了，“爸爸對不起你。”

“你也知道對不起我？”韓語芊哭着嗤笑一聲，“可是一句不鹹不淡的對不起又有什麽用？難道它能抹殺掉我跟媽媽這十幾年來受到的委屈嗎？能讓我擺脫掉殺人犯女兒的稱號嗎？”

“當年那件事事出有因，爸爸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中年男人一邊說着，一邊擦了一把臉，“你放心，爸爸如今出來了，一定會好好補償你們的。”

“補償？怎麽補償？”韓語芊這般說着，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眼底深處露出幾分鄙夷，“你在裏面待了快二十年，都跟社會脫節了，又沒有文化，你拿什麽補償我？”

“我……你放心，爸爸找到一個發財的好路子，指定會讓你跟你媽媽過上好日子的。”中年男人這般說着，那張滄桑而又平平無奇的臉上露出幾分自信和篤定。

“發財的路子？”韓語芊皺着眉頭看向對方，“什麽路子？”

“這你就甭管了。”中年男人的眼神微微閃爍。

“怎麽可能不管？！你剛從裏面出來，上哪裏去找發財的路子？”韓語芊不由得拔高聲音，一臉的怒不可遏，“你該不會又去做什麽犯法的事吧？”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什麽叫‘又’？難道爸爸在你心裏就是這種形象嗎？”中年男人皺着眉頭說道。

韓語芊胸口微微起伏着，把頭扭向一邊。

“對了，跟你一塊兒拍戲的有個女孩子叫寧檬，你對她了解嗎？”中年男人突然換了一個話題。

“你問這個做什麽？”韓語芊看向對方，眉心緊皺。

“沒什麽，就是随便問問。”中年男人掩飾性地笑了笑，“我看她不像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孩子，想來家世應該非常顯赫吧。”

“我警告你，不要打她的主意。”韓語芊的眼神中露出一絲淩厲與警惕，“她可是何家的人。”

“何家？哪個何家？”中年男人連聲問道。

“當然是星辰國際的何家。”韓語芊凝聲說道。

“她不是姓寧嗎？怎麽又跟何家扯上關系了？”中年男人露出幾分不解。

“因為她是何董事長看上的人。”韓語芊出聲回道。

“原來如此。”中年男人恍然，臉上露出幾分晦澀的笑意，“這可就有趣多了。”

“什麽有趣？”韓語芊面帶疑惑地看着對方。

中年男人掩飾性地笑了笑，“沒什麽。”

……

最後一場戲殺青之後，阮雪珊抱着一大束火紅的玫瑰花送到寧檬面前，“寧小姐，這是董事長送給您的。他今天臨時有事趕不過來，讓我轉告您一聲。”

寧檬伸手将玫瑰花接過來，濃郁的芬芳瞬間彌漫開來。

“哇！好漂亮的玫瑰花！”

“寧檬，何董事長對你可真好！”

“是啊是啊，寧檬，你跟何董事長是不是好事将近了？到時候可別忘了通知我們去喝一杯喜酒。”

“得了吧，能參加何董事長婚禮的可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哪有你喝酒的份兒？”

……

衆人在旁邊你一言我一語地恭維着。

寧檬只是微微笑了笑，沒有參與，也沒有回應。

“寧……”韓語芊從旁邊走過來，看了一眼女孩兒手中的玫瑰花，剛想開口，就被沈導打斷，“寧檬，晚上咱們劇組在星程酒店舉辦殺青宴，你可一定要到場。”

“好的，沈導。”寧檬微微颔首。

“你可千萬要來啊！”沈導再三叮囑道。

“好的，您放心，我肯定到場。”女孩兒笑着回道。

沈導這才放下心來，笑着離開。

等沈導離開以後，寧檬側首看向站在旁邊的韓語芊，柔聲問道，“語芊，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麽？”

“哦，沒……沒什麽。”韓語芊抿唇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有一絲僵硬。

“真的？”寧檬挑眉看着對方，“可是我看你的眼睛卻不是這麽說的。”

韓語芊抿了抿嘴唇，略微沉吟了片刻，緩緩開口，“你今天有沒有見過什麽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寧檬凝眸思忖了一瞬，“早上在門口見到過一位大叔，他說是你的遠房親戚，你說的是他嗎？”

“嗯。”韓語芊遲疑地點了點頭，“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沒說什麽呀，他就是問我你是不是在劇組拍戲，還問了我的名字。”寧檬柔聲回道，“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随便問問。”韓語芊輕輕笑了笑。

寧檬看着對方，眼神裏透着一絲疑惑。

……

星程酒店。

二樓包廂。

沈導端着一杯酒，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到寧檬面前，“寧檬，這第一杯酒，我要先敬你。如果不是你，何董也不可能給我們劇組投資五個億，咱們也不可能這麽順利殺青。”

寧檬端着酒杯站起來，笑容裏帶着一絲赧然，“沈導，您別這麽客氣。”

沈導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麽，“我先幹，你随意啊。”

說完這話，他端着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寧檬端起酒杯輕輕啜飲了一小口，這時，放在餐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垂眸看了一眼手機，當看清上面的來電顯示時，一雙杏眸突然亮了起來。

女孩兒拿起手機走到窗前，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

“喂。”寧檬接通電話，一只手拿着手機，一只手在窗玻璃上輕輕勾勒着。

“在做什麽呢？”電話裏，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傳來。

“今天劇組殺青，參加殺青宴呢。”女孩兒柔聲回答，“謝謝你的花，很漂亮。”

“喜歡就好。”男人的嗓音低沉中透着溫柔。

“我這邊下雪了，你那邊呢？”女孩兒望着窗外飄飛的雪花，唇角帶着甜美的笑意。

男人坐在輪椅上，垂眸看着飄落在手背上的雪花，唇角微勾，“我這邊也下雪了。”

“你在做什麽呢？”女孩兒轉過身，後背靠着窗臺，柔聲問道。

男人溫聲回答，“給你打電話。”

“還有呢？”女孩兒垂眸凝視着地面，語氣輕緩而又低柔。

“看着你。”隔了幾秒鐘的時間，男人磁性的聲音傳過來。

女孩兒聞言，微微一愕，“什麽看着我？”

“回頭。”男人低聲說道。

女孩兒下意識轉過身去。

窗外夜色幽深，借着明明滅滅的燈光，依稀辨別得出樓下一抹身影靜立在漆黑的夜幕中。

岑寂，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