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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須臾,陶滿滿又仰頭與秦瑛對視,搶在他開口前道:“你斷不能讓我搬去你的王府啊!名不正言不順,影響很不好的!”

“再者說,哥哥幫你做事,整日獨來獨往都不能與妹妹相處,他該多寒心啊!正因為我和哥哥目前的關系還不能公之于衆,所以才更應該私下親近!我将房子租在他的隔壁,合情合理。”

秦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初見時動不動便哭哭啼啼的小女郎長成了事事都有主見的大姑娘,他既欣慰又生出一絲悵惘。

今夜這場婚禮注定不得安寧,他未免陶滿滿無端被卷入風波中,便想着将人放在自己眼前看着,哪知他久等不至,得親衛複命才知她與宋清彥在敘話,還是在商量日後的去處?

當他的郡王府容不下她?

奈何小妮子機靈,預判了他要說的話,有理有據,難以反駁。

宋清彥在旁忍俊不禁,秦瑛抿唇半晌,“我懶怠理會你。”

她立時笑開了眼,“那我明日就去尋牙子看房!”

秦瑛見她滿心歡喜地想離自己遠遠兒的就來氣,悶聲閉口不言。

喧天的鼓樂聲從巷子的盡頭傳來,一一劃過衆位賓客的耳朵,再乘着夜風飛到那瓊宇之上,連月亮聽了都笑彎了眼。

原是迎親隊伍繞城回來了。

宋清彥長話短說,“滿滿所言甚是,不過饒是私下來往也需得謹慎才是。”

“另外看房子一事,你也無需費心。當日哥哥搬至通義坊後,又在隔街相望的位置一連租下兩間小院,其中一間是為滿滿所備,另一間也安排了我的人住下,便于護你安危。”

“畢竟,”他說着看了秦瑛一眼,再靠近與滿滿低語道,“今日過後京中有變,滿滿需得盡快脫離景陽侯府避禍。”

“這麽快!”陶滿滿心一緊,瞪圓了眼,“我還沒做好準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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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瑛雖然與她提過近來可能會朝堂震蕩,她還以為最遲也得男女主大婚之後呢!

“良辰美景夜,殺人放火時。”宋清彥勾勾唇,很是諱莫如深。

他一說,陶滿滿立時腦補出一幕屍體遍地橫陳,鮮血流淌成河,殷紅的色彩與喜慶的裝飾在清冷的月光中散發出森森的寒氣,門楣上的紅紙燈籠在風中伶仃搖曳的畫面。

她下意識抓住秦瑛的胳膊,瑟瑟道:“會、會死人嗎?”

秦瑛斜睨宋清彥一眼,而後輕描淡寫,“死不了。”

宋清彥自知方才的話有些忘形吓到了她,趕緊與陶滿滿賠罪,“哥哥與你玩笑呢,滿滿莫怕。”

他二人一個賽一個的清高自傲,沒必要信口胡謅诓人,陶滿滿心有惴惴卻也兀自鎮定,不再胡思亂想。

一路吹吹打打,蕭玉信騎馬引路,傧相從衆簇擁着新嫁娘總算趕在吉時前到達安國公府。

在場賓客自覺夾道相迎。

彩車停在門階前,陶聞溪卻不及下車。此時從府門內湧出一群手持氈席的娘子,領頭的那個将自己手裏的鋪在車下,餘下之人在後依次鋪成一條氈席組成的路。

人多眼雜,宋清彥已經避開了。

陶滿滿在人群中找到了與母親溧陽郡主相伴的吳寶儀,她與之站在一起,秦瑛則在相隔三倆人的位置立定。

在衆人翹首以盼中,新嫁娘由喜娘牽引着踏上氈席。雖說她以扇擋面,可那身姿婀娜、身形纖細,如風中柳、水中荷,引得人們好一陣歡呼。

蕭玉信容煥紅光的相随在陶聞溪一側,他眼裏的神采、唇角翹起的弧度無一不在顯露出他娶得美嬌娘,即将要小登科的志得意滿。

數日前因醜事受過的冷眼和指責、為無緣仕途和被退婚流過的眼淚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他還是世人眼中文采與氣度卓絕的蕭玉郎,并且有嬌妻琴瑟和鳴,他的未來、他的人生也會是一片光明坦途。

“三弟,為兄往日便與你說過,這女人嘛,先下手為強才是正理,遲疑軟弱,到頭來卻為他人做嫁衣。”

說話之人揚首睨眼,神情傲慢,将有弱冠之齡。他身着朱紅繡麒麟錦衣,頭戴鑲玉金冠,額上還有一套翠珠抹額,一看就是奢侈好講究的,可不就是那目無下塵的二皇子?

他與大皇子還有秦瑜三兄弟被封為上賓,立在近門處的臺階上,在察覺秦瑜隐忍內心的悲憤時,出口譏诮,“你等閑自诩正人君子也就罷了,面對心愛的女子也裝模作樣,難道不是自作自受?”

他一張嘴叭叭個沒完,秦瑜聽在耳裏,面色幾經變換,一再告誡自己要忍,要認!目下他被革職在家,手中的權力迅速被兩位兄長瓜分殆盡,無依無靠,萬不能再節外生枝。

大皇子沉穩,靜默在旁,實則暗自觀察秦瑜。

他自認為對三弟有幾分了解,數年間就已經看出對方是個蟄伏盤桓在陰晦處的毒蛇,吞吐着猩紅的信子,只待對敵人一擊斃命。

莫看秦瑜受挫之後以抱樸含真的外在示人,可大皇子始終懷疑他有後路,并且時刻準備着重返朝堂,東山再起。

而今陛下正當盛年,還未有立儲之意,兄弟相争也僅是暗流湧動,畢竟後事難料,表面的平和卻是要維持的。

思及此,大皇子出聲打圓場道:“二弟,凡事講求先來後到,想必三弟也是明白此理,從而克制情意才導致了眼前的陰差陽錯之景。”

說完,他做足了大哥的架勢,安慰秦瑜道:“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三弟,你肩負重任,莫要長久的困囿于兒女私情才是。”

鞭炮齊鳴,鼓樂同奏。

秦瑜身處熱鬧之中,卻又隔離在人群之外。

他不願卻又強迫自己去承認心愛的女子已經嫁予他人的事實,正痛心入骨難以自持時,大皇子的話無異于一股清緩的細流注入他的心底,令他一時動容,眼有淚意地拱手道:“大哥費心了。”

二皇子不屑他倆兄友弟恭的裝腔作勢,唯恐天下不亂道:“那與吳家娘子一處的可是蕭玉信已退婚的未婚妻?”

“我可是聽說蕭玉信乍聞退婚當日,在家中好一陣嚎哭呢!想來是不舍那女子的,不若二弟将她娶了回去,正好報蕭玉信的奪妻之仇!”

“胡鬧!”大皇子斥道,“三弟本就飽受言官文人的诟病,倘或如此行事,豈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炙烤?”

看似戲言,秦瑜悶不吭聲的記在心裏。

他擡眼望向對面,不期然與秦瑛的目光對上,對方眸色沉沉,似有殺機隐動。

秦瑜莫名覺得心底發冷,随之将那荒唐的念頭抛在腦後。

時候未到,他想。

新嫁娘走過氈席路,又經過門楣上挂了三支箭的大門,到得院子裏去。按照習俗,在她敬拜皇天後土時,安國公府等一衆夫家人要從偏門出府,再從正門進來,照着新嫁娘走過的腳印一個個的踩上去,所謂“躏新婦跡”,以防其将晦氣之物帶上夫家。

神神叨叨的,陶滿滿不禁與吳寶儀吐槽,“憑何認為女子污穢,男子就潔淨啊?将糟粕封為禮儀,安國公府不過爾爾。”

“世道如此呗,可惡!”吳寶儀翻了個白眼。

溧陽郡主笑道:“世人也不盡如此。”

“有的人家看重新婦,多會省去這一過程。安國公府如此,想來是蕭夫人不滿新婦,意在給對方下馬威。”

齊氏因何故對陶聞溪成見頗深,世人皆知。見此情形,在場諸位無一不心照不宣的為其扼腕婚後的日子難熬。

時人成親,不興在堂中行夫妻禮,而是會在正院西南角找一處吉地,搭建青廬。青廬內已經灑滿了果子金錢花钿等物,陶聞溪在喜娘的攙扶下與蕭玉信一同進帳,兩人一站一跪,賓客們就圍在四周觀禮。

因着新嫁娘始終拿扇遮面,為使衆人一睹她的真面目,故而首先要吟“去扇詩”。

蕭玉信躊躇滿志,張口便道:“千重羅扇不須遮...”

下一聯還漾在喉頭,哪知意外突生,侍立在人群最外層的侍女中,有一人忽然掀落自己手中的托盤,盤中瓜果應聲落地,并且将其他侍女的托盤也一并打落,引得她們連連呼叫,“啊——”

乍聞變故,賓客們心生好奇,紛紛循聲望去,來不及眨眼,眼見驀地就已經閃過一個身着女裝,化着濃妝的不男不女的怪人。

在沖撞的過程中,他的頭上的釵環掉落,發髻也順應着散落下來。似乎他對滿目的大紅格外敏感,張臂撕扯着院中各處的綢幔,嘴裏還發出“嗚嗚”的痛苦的嚎叫聲。

安國公定睛一看,面上閃過慌亂,當即大喝,“來人!抓住他!”

随後他又指揮着家仆組織男女賓客們撤離退出,接着再就近抽了府衛的刀,不由分說的向那怪人砍去。

怪人何其敏銳和敏捷,他蹦跳着接二連三的躲過安國公攻勢洶洶的大刀揮砍,同時也攪得婚儀現場狼狽混亂。

衆人不知怪人來路,心驚之下,生怕被抓了去被生吞活剝,當即也不聽家仆們的引導,吓得抱頭鼠竄,四處逃散。

青廬在追砍躲逃中轟然倒塌,蕭玉信避得及時,而陶聞溪嫁衣繁複,累得動作遲緩,不幸的被帳子當頭砸下壓住。

盛大的婚禮俨然成為一場貓追老鼠的鬧劇,且照目前的形勢發展還極有可能變成一場流血的惡鬥!

蕭玉信大駭不已,他一面喚人搭救陶聞溪,一面倉皇的尋找齊氏。

蕭老太君被護佑着送往後院避難,而齊氏見到怪人的那一刻,往事種種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她悚然冤有頭、債有主的恐懼之感來!

她當即吓得兩腿發軟,扶住廊柱驚惶措措不敢動彈。

蕭玉信飛奔而至,見之滿腹狐疑,“母親!”

“那怪人是誰?”

齊氏不複雍容從容的姿态,抖索着唇,抓住蕭玉信的胳膊斷斷續續道,“四郎,快帶母親離開此地!”

“此為你父親造下的罪孽,不該我母子二人承擔吶!咱們快走!快走!”

蕭玉信心有遲疑,他回望那被窮追猛打的怪人,氣力兇猛的父親、再看向弱小的母親、嬌柔的新婚妻子,終究還是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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