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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九月初七這日，陰雨靡靡的天兒總算轉晴，在寒冽的北風中，遇日光微醺，倒也惬意。

延慶帝的壽辰在本月廿一，目前已有多國使團陸續進京，使得本就客商往來的長安城繁鬧更甚往日，宮裏也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款待來自遠方的客人。

而今陶滿滿獨立出景陽侯府，皇城禁宮內那些個清歌妙舞、躬酬唱和已然與她無關，她只一門心思的籌備“桃裴裴零食鋪”的開業事宜。

晨間的寒意濃重，夜裏似乎還打了霜，屋角柿子樹上挂的果子橙橙白白，有熟透了的被鳥雀啄食，已然滾下枝頭砸爛在地。

陶滿滿推開卧房的隔窗，就見荔枝和梁嬷嬷一人拿了一只掃帚在清掃地面，前來偷食的麻雀叽叽喳喳圍着她二人叫喚不停，卻又不敢靠近。

聽得響聲，梁嬷嬷擡頭看過來，順口道：“小娘子起了？”

“方才大公子府上的廚娘送來了朝食，老奴放在爐子上溫着呢！”

“嬷嬷，你和荔枝吃了嗎？”晨風襲人，陶滿滿攏了攏外裳，開口就呼出一團白氣。

今歲實在冷得太早了些。

“自然是用過了。”梁嬷嬷放下掃帚，對荔枝道，“你去伺候小娘子梳洗罷，我這就去廚房将朝食提過來。”

荔枝依言進屋給陶滿滿挽發，一面還問道：“小娘子，您連着上了幾日的學堂，今日好容易告了假，怎的也起得這般早？”

陶滿滿垂眸挑選妝匣裏的首飾，語氣帶着幾分無奈，“我也想呢，還不是念着今日可是大日子，然後就半分睡意也沒了。”

接着她再次求證，“鋪子裏一應所需的物什當真都備好了吧？後來新添補的食材，昨日管事也安排人拉到鋪子裏去了吧？”

“自然自然。”荔枝笑道，“裴十三郎君還特特上門來與您對過章程呢！您往前不是說，有他在，便萬事大吉嘛！”

“這可是我第一次做買賣，多少會緊張嘛。”陶滿滿捧着下颌搖搖頭，自知多想無益，也就轉了話頭與荔枝說起旁的。

距離正午還有半個時辰開市時，主仆三人讓人套了馬車往東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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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日就是重陽節，于長安百姓而言也是個大日子，加之好容易天朗氣清，是以抓緊機會出門采買日常嚼用的不在少數。

集市中人頭攢動，其間又擠雜着車馬擔子，使得後來者行走艱難。饒是有兵馬司管控，卻也難見成效，陶滿滿他們無奈，只得棄車步行。

在東市入口下的車，行了十來步就遇到慶賀“桃裴裴零食鋪”開業大吉的花車，前後一共九輛。

花車主體是用毛驢拖着的雙輪平板車，然後用刻有零食鋪店招的木板三面圍住，又在其上裝飾着喜慶的彩綢花朵等物。

另外花車上各自有擅長不同表演形式的藝人，包括百戲、變臉、幻術、雜技，當然還有身姿曼妙的胡姬舞蹈。

同時，每輛花車配有提着花籃的小童，随着車子的緩慢行進，不斷向圍觀百姓抛灑傳單、花瓣或是包裝好的小零食。

早前有相輝樓抛磚引玉，陶滿滿的小零食在長安已經打開了名氣和口碑，待聞得假以時日會單獨經營鋪子做專賣時，食客擁趸們自然翹首以待。

好容易等到今日，衆人更是聞風而動，眼見着還有吃有看有拿，新老顧客一窩蜂的簇擁在花車隊伍邊，浩浩蕩蕩的往零食鋪的方向去。

荔枝跟在後面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娘子，這花車巡游比上元節還要精彩呢！”

話音未落，就有一張描畫精致的傳單當臉落下，她眼疾手快的接住，一眼瞄到上面備注的開業慶典時辰，忽而急道：“呀！今日人這般多，咱們只怕會誤了開業吉時呢！”

“誤不了！”梁嬷嬷道，“咱們跟着花車走便是！”說着，她轉頭對陶滿滿帶着幾分驚喜道，“十三郎君可真是個精細人，車子上用來裝飾的花兒這個時節哪裏去找？怕不是十三郎君安排人用暖房培育出的罷？”

陶滿滿方才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心裏直嘆裴俶出手就是非同凡響，又是薔薇又是百合又是鳶尾的，全是白花花的銀子呀！

她順着梁嬷嬷的話點點頭，甚至還開始憧憬以後，“十三郎面面俱到，我愈發覺得離我想象中的躺着數錢的日子不遠啦！”

花車表演的行進路線是繞東市一周，到了分叉口，趁着車隊轉向的空隙，陶滿滿三人加快步子躲過了人群的阻擋，很快就到了相輝樓門前。

相輝樓眼下也正準備着今日的開張，陶滿滿想到裴俶此時多半已經去了零食鋪，所以也就沒有停留。

再往前數十步，就看到自桃裴裴零食鋪裏鋪展而出的紅地毯，以及地毯兩側的大花籃，鮮花似錦，與懸挂在店鋪門楣上的顏色豔豔的紅綢交相輝映，組成了晚秋集市裏最明媚的風景。

與花籃放在一處的，還有各式各樣的大幅海報，要麽是促銷廣告，要麽貨品介紹，色彩明麗，內容直擊人心。

這些海報都出自陶滿滿的手，她只略略看過一眼便直接進店。

店裏的員工各司其職，忙中有序。

外間不見裴俶，陶滿滿料想他在後院。果不其然，他正立在院子裏與管事交待些什麽。

許是為了應景，裴俶特地穿了身新裁的圓領牙白錦袍，腰墜碧玉宮縧，言談間将世家公子的潇灑恣意散發的淋漓盡致。

陶滿滿笑眯眯的走過去，“往日韋二與你形影不離，怎的今日他竟未來湊熱鬧？”

裴俶也笑，“他倒是想告假，奈何非常時期，大理寺不允他任意妄為。”

“秦瑛和哥哥也是呢，都被各自的職務絆住了，”陶滿滿先有幾分低落，而後又揚聲，“不過待會兒五娘并學堂裏交好的同窗都會來捧場。”

裴俶點點頭，“差不多快到時辰了，我們出去罷。”

陶滿滿應下。

約莫過了一刻鐘，花車隊伍緩緩回歸，随之帶來的便是黑壓壓一群趕場的老百姓，他們裏三層外三層眨眼間就将門前的街道給堵得水流不通。

此時表演藝人還未散去，當即就在原地敲鑼打鼓又是一段精彩振奮的演出。如此開場之後，管事作為話事人着重向衆人講了今日開業酬賓的內容。他中氣十足，很是鼓動人心，令在場諸位躍躍欲試。

接着，随着一聲鑼響，吉時到，鞭炮鳴，絢爛的禮花久久不息。

等待多時的顧客們潮水般湧進店裏，争相購買喜歡的零食。另一頭，因着好些人未嘗過奶茶、果茶等飲品，紛紛在後廚開的小窗口前排起了隊，陶滿滿見員工們忙不過來，她便招呼着荔枝和梁嬷嬷一同上前搭手。

店裏的吧臺和店外陽傘下的小圓桌都坐滿了人，陶滿滿忙得暈頭轉向，又是送飲品又是切甜點，間或還要為顧客稱量貨物。

正當她把一份甜品套餐送到小圓桌的客人手上時，吳寶儀領着國子監的好友一塊兒到了，既有京兆尹家的娘子，也有左仆射家的姑娘。

她一來就咋咋呼呼，盯着人杯子裏的茶道：“哇！這是什麽？我還未嘗過！”說話間，眼睛也忙乎不停，張着腦袋左右觀察，“天哪！滿滿，今日竟然有這麽多我不曾嘗過的吃食！”

她說着似乎是怕自己手慢無，趕緊丢下一幹好友，一溜煙兒就跑進店跟在旁人身後買甜品，于是只得陶滿滿來招待同窗們。

她收了托盤，很有模有樣的對京兆尹家的小娘子道：“跟我進來吧，我特意給大家單獨準備了一份。”

京兆尹家的小娘子傾心裴俶已久，她東張西望半晌，而後才羞着臉悄沒聲的問陶滿滿，“十三郎不在嗎？”

“他在後院，你過去就能見到了。”陶滿滿心照不宣的對她眨眨眼，“今日他是主人，斷不會見了你就溜之大吉的。”

衆人聞言，對京兆尹家的小娘子笑得一臉揶揄。

将同窗們妥善交給裴俶招待，陶滿滿返回外間在熙攘的人群中找到排隊都排得心焦火燎的吳寶儀，她把人拉過來，“不用在這兒白費功夫啦，今日店裏有的，我都給你打包啦，到時直接送到你家。”

吳寶儀一聽，立馬喜笑顏開，抱着陶滿滿就是一陣親香，“滿滿，你真是我的寶！”

陶滿滿假意嫌棄她的肉麻，兩個小美人又是好一陣笑鬧。

“桃裴裴零食鋪”的開業儀式排場鋪張，陣勢極大，不僅令長安百姓瞠目，更是讓外國客商啧啧贊嘆，尤其是那些久不來京的使團官員們，同樣也擠在人群中看了好一陣稀奇。

大啓地大物博，軍事政治文化甚至科技在當前世界都是佼佼者，周邊小國多數自認實力懸殊，所以将之奉為“上國”，仰慕着，欣羨着，臣服着，但對于那些骨血裏就弑殺好戰卻文明落後的民族而言，這些奢華繁榮就成了懷璧有罪。

多年來，大啓之所以西北邊患難平，原因就在于突厥與山戎聯合作亂，或大動幹戈，或小打小鬧，兩方軍事各有所長，是以戰争勝負難分。直到年初，秦瑛玩鬧般的亮相卻将山戎打得節節敗退，便是對方最引以為傲的騎兵，也在他有意針對下潰不成軍。

山戎王吓得龜縮了小半年後，莫名提出議和的請求。為表誠意，今次帶着山戎使團進京的便是山戎的備受寵愛的二王子慕容奚。

大啓薰風沉醉，麗人絕倫，讓他為之迷了眼。

眼下他帶着扈從游走在東市街頭，又為“桃裴裴零食鋪”的張燈結彩的慶賀現場而駐足。

他眯眼望向鋪子裏身穿紫色夾襖襦裙，頭戴珠花的少女，心中驀然生出一股“恰似故人來”的熟悉和悸動。

幾乎不見猶豫，他便吩咐扈從，“去查查那女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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