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傍晚時分,風是暖的,天是暖的,就連人也是暖的。

且先不提兩人心裏如何所想,但外人看來,他們兩個人并肩而立,皆在仰望夕陽。

這般美好景致,頗有些攜手前行,相互扶持的意味來。

待得缇騎們搜尋完整個花苑,把詳情報給鄭峰之後,鄭峰就要上前禀報。

楚朽年再一次拉住了鄭峰。

他看着鄭峰的眼神猶如看個傻子,他壓低聲音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為之?”

鄭峰不解:“差事辦完,自要立即禀報給大人,楚大人為何百般阻撓?”

楚朽年閉了閉眼,都不知要如何解釋。

不過兩人的聲音還是被段南軻聽到,段南軻幽冷的目光掃了過來,鄭峰便立即上前:“大人,此處花苑共有涼亭三座,回廊兩處,閣樓兩棟,小路兩側路燈共計六十四個,涼亭等處的燈盞共有四十七個,缇騎查看所有燈盞,均刻有花晝社的字樣,應為宛平的燈市專做。”

宛平的燈市叫花晝燈市,名字便取星夜如花綻放之意,為此燈市,宛平特設花晝社,專為選展燈市展品,擔保買賣,供出縣衙用燈而設。

因此在宛平的大街小巷裏,只要能看到縣衙用燈,皆為花晝社所出。

故而此處靜夜花苑的燈也應當如此。

只有這四盞燈是不同的,上面既無花晝社的烙印,也無其他花匠的名簽,從何而出一概不知。

宛平的燈匠都很在乎自己的名氣,名氣大的燈匠,每年的活計不斷,在燈市上也可把自己的燈展在最高位,很是風光,因此他們都會制作自己特有的名簽,刻在每一盞燈上。

那既是他們的榮耀,也是他們的保證。

段南軻聽完鄭峰的話,便道:“如此,那這四盞燈便是最特殊的,把這四盞燈帶回縣衙,立即便請花晝社的社長去縣衙認領,另外立即調取宛平所有燈匠的名錄,只要做過燈都需要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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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南軻吩咐完這些,姜令窈又道:“大人,你可記得小珍屋裏的那盞燈?”

段南軻一下子便回憶起那盞六面紙燈。

姜令窈道:“那盞燈上也無名簽,但足見其精湛手藝,我們不懂燈,看不出那盞燈和這四盞是否出自同一人手,但花晝社的社長應該可以辨認,若當真出自同一人手,那麽在沒有嬰兒作為誘餌之後,我懷疑兇手是靠着出售燈的店鋪來尋覓受害者。”

“小珍是孤兒,她無親無故,即便失蹤,也不會立即被人上報,甚至有可能無人在乎她的死活。那麽她偶爾去一趟縣裏,在縣裏的燈鋪認識了一個新朋友,新朋友得知她的身世,應該越發同情親近與她,她或者買下或者被那個新朋友送了一盞繡球花六面燈,便很是尋常。”

姜令窈猛地擡起頭,她道:“之前我們皆不知兇手當年用來做誘餌的孩子是男是女,現在我們可以有答案了。”

姜令窈道:“兇手今年約四十幾許,宛平人士,燈匠,膝下有一女,女兒年約十三,在宛平應該還開了燈鋪或者有出售燈盞的攤子,且不出名。”

姜令窈擡起頭,目光炯炯看向鄭峰:“根據這個線索,速速去問花晝社的社長,他大抵能給出線索。”

鄭峰下意識點了下頭,片刻之後,他脖子一僵,又看向段南軻。

段南軻淡淡道:“去吧。”

靜夜花苑已經查無可查,錦衣衛幾乎是挖地三尺,此處再無可查之處,姜令窈和段南軻便一起回了縣衙。

待回到縣衙時,已過了晚食,錢知縣今日除了迎接他們,便再未出現過,此時卻等在大堂裏,聽到馬蹄聲便颠颠迎了出來。

“段大人,喬大人,”錢知縣滿面堆笑,“下官已經備好酒菜,還請兩位大人賞光。”

段南軻看了一眼姜令窈,姜令窈便點頭道:“多謝錢知縣,酒就不必,只要有飯食便可。”

錢知縣立即激動地道:“好好好,大人想吃什麽都可。”

他極是聰明,今日已經被段南軻拿捏了一回,自不會再給他留下彈劾把柄,絕計不敢再弄些山珍海味巴結上峰。

但若是敷衍了事,又恐怕錦衣衛報複,因此錢知縣特地派人打聽了中午段南軻等人的午時,晚上便照着同樣的菜單備了一份。

百味齋的手藝極是不錯,即便連着用了兩餐,姜令窈都不覺得膩,尤其是那道孜然鴨架,姜令窈很是喜歡,晚上依舊吃用不少。

一衆人等用過飯,姜令窈才同趙喆講了今日查到的新線索,這可讓老大人激動壞了,紅着臉差點沒哭出聲。

“你們年輕人就是膽大心細,”趙喆拍着腿感嘆,“如此,這個案子一定能有大進展,終于可以破案了。”

老大人一邊說一邊抹淚,顯得激動至極。

姜令窈忙安慰兩句,才道:“老大人,當年現場可有燈籠等物?”

趙喆不假思索便道:“現場定有燈籠,但當時我們誰都沒有特別關注過花園中的燈籠,而且當時通州也有花燈會,花園中的燈籠精致漂亮一些,我們并未在意。”

“原來關節竟在此處。”

姜令窈眼睛一亮,她同段南軻對視一眼,兩人異口同聲:“花燈會?”

趙喆顯然也明白了花燈會的關鍵,他道:“是了,是了,就是花燈會,原來如此啊。”

待得他們把其中線索全部推敲清晰,兇手的模樣已經要躍然紙上,此時趙喆才說:“下午我們一直在翻看卷宗,并未發現有什麽特殊的案情,已經着手開始翻找榮娘等人的出身,如今大抵有了些線索。”

老大人道:“咱們先說秀紅,或者是秀盈,若兩人是同一人,那麽秀紅應該是秀盈的本名,秀盈則是花名,我們先暫做一人來看,秀盈當時離開了京中的紅招樓,來到宛平,若她還想重操舊業,必要在各青樓挂名,但今日錦衣衛缇騎們也已經詢問過,宛平一共只有兩家青樓,均不認識秀盈或者秀紅,如此看來,她必不是來重操舊業。”

“根據陳振的口供,她應該是徹底從良,跟着幫她贖身之人來到宛平生活,如此她在宛平縣的縣志名錄上應該登記的就是秀紅之名。”

“不過在我們剛開始查天佑六年卷宗,尚未查到秀紅,卻查到了一名叫榮雅的女子,出現天佑六年元月的一次繡樣會上,不過因展會很小,縣志只是一筆帶過,上面甚至連參會的繡娘都沒有寫全,名字也不知是真還是假。”

如此看來,如果這名叫榮雅的女子就是榮娘,她在天佑六年時還活着。

趙喆嘆了口氣:“卷宗太多,即便有幾十名錦衣衛一起核查,也能一口氣吃成個胖子,只能一點點翻找。”

姜令窈卻道:“趙大人本就致仕,如今還能為此案操勞,我等自是感激不盡,如此已經很好。”

段南軻也安慰道:“老大人不必介懷,如今案子已經明晰,兇手身份已經縮小至此,哪怕在整個宛平一一核對燈匠身份,也必能把人尋出,本案一定可以告破。”

趙喆臉上才多少有些笑意,他感嘆道:“眼見後繼有人,老夫心中甚是欣慰。”

幾人正在說着案情,外面鄭峰快步進來,他身後跟了個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正瑟縮地看着衆人。

鄭峰來到幾人面前,一一見禮,然後才到:“大人,此人便是宛平花晝社的社長,也是縣中有名的花燈大師,王成。”

王成看起來四十幾許的年紀,膽子也不大,不過卻并沒有吓得說不出話來,往來答對倒是很是流暢。

姜令窈問了他幾句花晝社的情形,然後才道:“來到路上,鄭大人應該已經同你說清因由,你需協助查案。”

王成忙不疊點頭,道:“是,大人,小的知道。”

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名錄,交給鄭峰,道:“這是我們花晝社近二十年的燈匠名錄,大人請過目。”

鄭峰把名錄呈上,段南軻正巧坐在趙喆和姜令窈之間,他便接過名錄,攤放在桌上,直接翻開來看。

花晝社的名錄同縣衙裏的人口名錄不同,它上面除了姓名,家住何處便只有擅長手藝和成就。

除此之外,還要每個人做得最好的花燈繪形,一看便是用來販售宣傳所用。

段南軻翻了幾頁,看了看姜令窈,見她搖頭,這便看向王成。

他緩緩開口:“王成,此案涉及多條人命,還望你仔細回答,切勿隐瞞不報。”

王成一聽這話,腿都有些軟了,他道:“大人,大人小人一定如實相告。”

段南軻道:“宛平縣中有多少花匠?”

王成答:“共有八十七名。”

段南軻又問:“這其中可有誰年齡在四十上下,膝下有一女,大約十三歲左右,并且……”

他垂眸看了一眼那名錄,繼續道:“并且他擅長桌燈、琉璃燈和走馬燈,走馬燈以人物為主。”

段南軻問第一句時,王成顯然有些迷茫,但段南軻根據名錄補充之後,王成便立即有了成算。

他略一思索,道:“大人,宛平的所有燈匠我都認識,若是按您的說法,年齡在四十上下且膝下有女,此番并不少見,但擅長琉璃燈者卻不多,整個宛平一共只有二十人許。”

“這其中符合大人要求的,大約只有十人,不過我只知年紀,對于他們膝下是否有女兒并不知情。”

王成倒很是誠懇,能把範圍縮小到十人,已經是意外之喜。

姜令窈也看了一眼那名錄,她忽然心中一動,手放在桌下,輕輕拽了一下段南軻的衣袖。

段南軻眸色微閃,他偏過頭去,聆聽湊在耳畔的輕柔嗓音。

“大人,可否把燈拿給王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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