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一次去姜默租的公寓,沈朝文原本十分期待,甚至有點小雀躍。
進門,他先看到的是很小的客廳裏四處散落的筆刷、紙、煙頭、垃圾,說滿地狼籍毫不誇張。
這場景讓潔癖患者沈朝文內心的期待感瞬間消失。
姜默淡定地跟他解釋:“我的室友……最近在忙一個畫展,他說這個環境更容易讓他創作,我也沒空打掃,你就當看不見吧。”
其實姜默以前也不愛收拾,但他待的地方不會髒,只是亂。沈朝文看了看這個髒亂的客廳,心中有些五味雜陳,猜想姜默的生活環境應該比他想象中糟糕很多。
說着話,姜默那位彩虹發色的室友穿着條內褲從房間裏走出來倒水,臉上還有顏料,這人目不斜視地找到水壺倒水,兩眼無神,一副畫到靈魂出竅的樣子。
姜默跟他打了個招呼,又說今天帶個人來住一晚。室友應了一聲,這才如夢初醒地扭頭來看了沈朝文一眼。沈朝文擡起手跟他打招呼,說了句會的法語:“Bonjour.”
彩發室友看看他,又看看姜默,感覺他倆氣氛比較微妙,幾秒後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一臉八卦地問姜默,男朋友?
姜默想了想,答他,以後可能是,目前還不是,一切都是未知。室友哈哈笑,對着他們吹了聲口哨,說他今晚會靜悄悄的,絕不打擾。
門關上,沈朝文把包放下,好奇地問:“你們剛剛講什麽?”他聽不懂法語。姜默不答,翻出新的毛巾和牙刷遞過去,告訴他,“你先去洗。”
洗完澡出來,沈朝文換了件無袖的T,擦着頭發回來整理他簡單的行李。
房間本來也沒多大,兩個成年男人共處一室顯得更擠了些。
沈朝文擠在姜默桌子邊上收拾東西,姜默目光情不自禁開始偏移,瞟了他幾眼。
沈朝文有運動的習慣,身材是很健康标準的那一類,大概因為生活習慣好,他整個人的狀态都很精神,身上有種年輕人特有的朝氣。肌肉也很漂亮,不誇張,恰到好處。
看他在收眼鏡,姜默随口問了句:“多少度了?”
“300多。”沈朝文說,“怕眼睛變形,在學校都是框架隐形換着戴……感覺戴眼鏡還是有點麻煩,我打算等畢業去做個近視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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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默想了想:“做不做都行吧,其實我覺得你戴眼鏡挺好看的。”
沈朝文愣了下:“好看?”
姜默點頭:“你戴着眼鏡更斯文點,隔着層眼鏡,眼神看着沒那麽兇了,柔和很多。”
沈朝文低下頭繼續疊衣服:“哦。”
好看?那就不做手術了,他想着。
漫不經心看了他一會兒,姜默突然發現有什麽不對。
這人肩胛骨那片皮膚上有個什麽東西,寬松的衣服蓋住了大半,但他的T有點透,隐隐能看到那一片是深青色的……
姜默直起身子,盯着那個位置看了幾秒。
……文身?
就是文身。
姜默驚得把沈朝文一把揪起來按到床上,一邊掀他衣服檢查一邊問:“什麽時候文的?”
“來交換之前。”
“是不是瘋了?你……你學法律的紋什麽身?以後不工作了嗎,你怎麽想的沈朝文!”姜默道,“你學法的還去文身,如果以後工作……”
沈朝文沒有反抗,乖乖被壓了會兒,聽他語無倫次罵完才解釋道:“我不會考公檢法的,我以後做律師,而且大概率做非訴,就不用打官司那種。法律沒規定律師不能文身,別太張揚就行,我又沒文臉上。”
姜默哪裏聽得進去,此刻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我弟弟是不是被姥姥去世的事兒刺激得開始叛逆開始放飛自我,我應該怎麽勸勸他……
沈朝文看他真着急了,連忙解釋:“真沒什麽影響,我對自己的職業有很清晰的規劃,以後肯定不考公職,現在很多律師都有紋身,這沒什麽稀奇的,你別着急,我心裏有數的。”
姜默才不管那些,立刻化身封建大家長朝他背上抽了一下,“悶聲不吭氣就去弄了,我沒發現是不是都不打算說了?沈朝文,沒人管你了是吧?”抽完還不解氣,越想越氣,又抽了他腰一下。
沈朝文乖乖挨了他一頓揍,一聲沒吭。
姜默看不到他埋在被子裏的表情,他開開心心挨打,眉眼都給打舒展開了,笑得很開心。
“姥姥走了,我爸媽又不管我,我确實沒人管。”他扭過頭,“你以後要管我嗎?”
姜默愣了愣,随即才冷笑一聲,“我哪敢管你,你沈朝文這麽本事,不是成天跟我拌嘴就是天天算計我……管你你聽嗎?”
沈朝文點頭:“聽啊。你要實在不喜歡,我明天就去把這東西洗了。”
“……”
姜默實在無奈,用手指點了點那個圖案:“這圖是不是索菲亞幫你畫的?”
他倆一起學過畫畫,姜默很熟悉索菲亞的畫風,到底是很多年的交情了,一看就知道這東西出自誰手。
沈朝文點點頭:“我找她設計的。一朵昙花,有片花瓣畫成了羽毛的樣子,上面寫了日期,我姥姥的生日。”他認真詢問,“好看嗎?”
好看倒是蠻好看。索菲亞的畫風比較狂放,和她性格不一樣,張牙舞爪的,就算是恬靜的花也能畫出一種鋒利感。大概是因為給男生設計的,整體線條沒那麽纖細,更抽象硬朗些,花體很有生命力,是開到最盛的狀态,倒也蠻适合開在沈朝文背上。
為什麽是昙花,姜默随便想想就明白了。
他們一起看過。
但是……姜默還是覺得沈朝文這番颠覆人想象的舉動不該被鼓勵。
“一點都不好看。”姜默高聲唱反調,“還整朵花,你要不要再秀氣一點,土死了。”
“那文什麽不土,老虎獅子?”
“都很土!”姜默瞪他一眼,“你是不是叛逆期遲來了?”
“文個身就叛逆了?你對我了解還是太少。”
确實了解太少。姜默抄起手邊的硬本畫冊抽了他一下,“不抽煙不喝酒但紋身,你真是個好學生。”
沈朝文點頭附和:“我真的是好學生,我年年考第一,我不抽煙不喝酒但有紋身,我還喜歡我哥,每天都盼望着跟他睡覺。”
姜默:“……再說這些有的沒的我立刻就把你丢出去。”
沈朝文趕緊做了個把嘴拉上的動作,沒再得寸進尺,默默滾到邊上無所事事等姜默來休息。他打量了一圈這個小房間,在心裏琢磨着,明天必須收拾收拾這屋,床腳怎麽也有這麽多書……東西放得太亂了。
睡前姜默嚴重警告了沈朝文不準偷親自己,不準動手動腳,一切都慢慢來,不要着急,不要沖動,不要有過激行為……沈朝文勉勉強強同意了,說盡量做到。
時隔很久再次躺到一張床上時,姜默心中很唏噓。
但不知道是因為不反感沈朝文還是因為他倆以前睡習慣了,他感覺自己沒有多不自在。
旁邊躺着一個對他有那種心思的弟弟……睡得着嗎?姜默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心太大,他還真睡得着,不僅覺得不排斥,還覺得很放松。
臨睡前那種思維快要抽離意識的感覺很奇妙,姜默靈魂出竅般地幻想了一通自己跟沈朝文在一起後的畫面……
想着想着,一些十分暧昧的聲音突然飄入耳中,打亂了他的幻想。
是的,隔壁那位意大利大哥又開始跟女朋友愛的二重奏了。
這房子隔音實在太差,你甚至能從他們的叫聲判斷這倆人進行到了什麽階段。
那人還說今晚會靜悄悄?騙子……大騙子,姜默在心裏痛罵室友三百遍,氣得簡直想吐血。
在安靜的深夜裏,這聲音顯得尤其暧昧,簡直是餘音繞梁,綿綿不絕,聽得人渾身難受。
姜默又困又無奈,他聽習慣了可以做到無動于衷,然而沈朝文還躺他邊上呢。
有點尴尬。
想着裝聽不見快快入睡,今天實在太累,确實該休息了。但他又不自覺地開始注意身邊這人的動靜——沈朝文翻了個身。沈朝文輕輕動了下枕頭。沈朝文朝他靠近了一點點……又靠近了一點點。
近到讓人快無法呼吸了。
姜默嘆了口氣,質問他:“剛剛怎麽答應我的。”
沈朝文很小聲地提出申請:“我就想抱抱你,不做什麽……行嗎?”
姜默不響。
他真的很困,思考的速度變慢了很多,這會兒要是沈朝文真來硬的他也沒力氣反抗了,索性不說話裝啞巴。
不說話就當默認。沈朝文試探着從背後輕輕抱住了他,臉貼着他的背輕輕蹭了蹭。
身體毫無縫隙地貼到一起。
背對着姜默都能感覺到,這個擁抱與欲望無關,那是本能想親近一個人的表現。
他很小心,動作很溫柔,像是在用一種珍惜的力度在擁抱一個人。尤其在隔壁直接且放肆的呻 吟聲中,這個擁抱被襯托得十分真誠,都可以用聖潔來形容了。
在異國他鄉,很窄的一張床上,耳朵充斥着別人欲望之聲的疲憊夜晚,一個簡單的擁抱……這些元素怪誕地組合在一起,居然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姜默很不合時宜地因為這個擁抱想到了相依為命這種老土的詞。
那是姜默第一次和男人這樣擁抱。
除了別人的呻吟聲,他總覺得還有什麽規律而有力的聲音在耳邊吵鬧……應該是心跳。不是自己的,就是沈朝文的。
平平安安睡了一晚,什麽事都沒發生。
等姜默睡醒後,他的房間已經被收拾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沈朝文人坐在書桌前在看書,看起來很專注。
這人無論站着坐着背永遠是直挺挺的。
姜默窩在被子裏悄悄看了他半天才起來洗漱。
起床吃過飯,姜默帶沈朝文去學校裏逛了一圈。逛完,他們又一起去看了個攝影展。
展的名字法語直譯過來叫愛的碎片,是關于不同“愛”的一些影像,有來自十三個不同國家攝影師的作品,收錄的是所謂的“愛的瞬間”。
本想着帶沈朝文随便看看,沒想到這個展的水準遠超出預期,有很多不錯的作品。
姜默最喜歡的是一對夫婦的照片,在一個很舊的房間裏,妻子散着頭發坐在陽臺前吸煙,丈夫醒了,坐在床上看她,沒有上前打擾。
沈朝文在他邊上大煞風景,評價說:“我沒從這張照片裏面看出愛,這倆人一點都不關心對方,看起來像是吵架了。”
……毫無藝術細胞。姜默瞥他一眼,靠近了些,小聲道:“我覺得這張照片要表達的意思是愛中的不忍。男人愛那個女人,所以也愛對方獨處時的自由,不忍心去打擾,不忍破壞對方自我時的某種情緒。”
沈朝文哦一聲:“我覺得你在過分解讀。”
姜默繼續道:“我今天早上醒了發現你在看書,覺得你學習的樣子很好看就悄悄看了你一會兒。我當時看你應該也是照片裏那種眼神吧,不忍打擾的目光。”
沈朝文:“……”
姜默笑着問他:“現在從這張照片裏感覺到愛了嗎?”
沈朝文立刻點頭:“嗯,感受到了,很強烈嘛這個愛。”
“真的感受到了?”
“真的。”
姜默強忍着才控制住沒有在展廳裏哈哈大笑。
回倫敦的火車八小時。這趟旅程很短,他只有一個周末能跟姜默見面,在路上就要花費很多時間,來一趟見個面睡一晚,第二天就得回學校了。他的課程很緊,學業是萬萬不能耽誤的,必須回去。
進站離別時姜默靠過來抱他,手先是拍拍他的背,指頭又順着後背脊骨捋了一下。
就捋了那麽一下,腰都差點麻了。轉身離開,進站檢票……沈朝文還一直想着那個擁抱。他魂不守舍,心跳得很快,一直到火車開動後都還是咚咚咚跳着,身體也似乎輕盈得要飛出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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