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他們只在裏昂待了三天,短暫的旅途結束後,沈朝文會從巴黎離開回國。
離開前的那個早上,沈朝文很早就醒了。他整晚都沒睡踏實,失眠到很晚才睡了會兒,沒睡多久生物鐘又把身體叫醒了。
床邊有一扇小窗,窗簾沒拉緊,有一線陽光被放進來,照在他們中間。沈朝文偏頭看了看還在睡的姜默,看了沒多久,覺得心裏難過,他翻過身,去看牆上一幅小小的畫。
姜默說過那是他自己畫的。一顆畫得很抽象的老樹,樹根沉在水裏,樹冠上有一片碎碎的星辰。沈朝文盯着那棵樹看了很久,他其實沒什麽藝術鑒賞能力,可看着看着,心中卻無端被一種悲怆包圍,他無法解釋當時的情緒,只是覺得,那棵樹看起來疲憊又堅韌,像極了一些人無可奈何的命運。
然後他感覺到身邊的姜默動了動,好像是醒了,手放到他的腰上,往下。
沈朝文以為姜默是想做,沒動,讓他摸。等那只手移到T恤邊緣停住了,卷着他的衣服往上掀。沈朝文這次動了動,想起來去拿東西。姜默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起來,一直把衣服掀到肩胛那兒,伸出另一只手,開始輕輕摸他左背上那個紋身,順着花的枝葉紋路摸。不是帶着暗示意味的撫摸,只是觸碰,用指腹感受而已。
他說:“還是好看的。”
沈朝文:“嗯。”
他又說:“你要走了。”
沈朝文:“嗯。”
姜默道:“你那個一輩子的事情,我可能答應不了,答應了就是騙你。”
沉默了會兒。
“你騙我一次也行。”
姜默:“這不好。”
“那怎麽辦。”語氣更像是在問自己。
“你好奇怪,為什麽相信那種詞語,明明應該很理智的。”姜默道,“我一直不相信像一輩子、永遠這種虛浮又傻氣的量詞,都是騙人的,你怎麽會相信?你應該知道那不切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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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朝文固執道:“因為我能做到。”
姜默反駁他:“緣起緣散是無法控制的。”
沈朝文還是固執道:“我可以控制自己。”
“別蠢。”
“我就這麽蠢。”沈朝文道,“我不要你随随便便喜歡我一下,我想不到能用什麽留住你,我其實對你很悲觀,我不想你新鮮感過了以後把我一腳踢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姜默嘆了口氣,不再說了。
他輕輕描繪着沈朝文背上那朵花,思考着什麽。
溫熱的指腹在背上輕輕滑過,有點癢。沈朝文的背慢慢開始彎曲,他突然很想抱住自己。那個念頭來得悄無聲息,是幾近軟弱的念頭。他閉上眼,無可奈何地把臉埋進被子裏,眼眶發熱。
姜默把沈朝文攬進懷裏,從背後抱了抱他,什麽都沒說。
離開前沈朝文跟姜默要走了那副挂在牆上的畫。他們沉默着到機場,在門口輕輕擁抱後道別,朝着各自的方向去了。
回國後,沈朝文孤單而忙碌地生活了一年。
那一年他經歷了很多事,大多都是值得在人生的歷程上記上一筆的重大事件,畢業,找工作,實習,真正開始接觸社會。
他沒繼續讀書,畢業後在一家紅圈所開始了忙碌的實習,麻木地接受着生活的諸多考驗,種種未知。
即使是實習期的工作強度也非常大,剛進所沈朝文就被分到所裏的并購一組給那位不茍言笑的組長做助理。很多人給他友情提示,說那位安德烈是圈裏出了名的性格孤僻,不好搞,跟着他只有苦頭吃,到時候別哭着離職。
苦是吃了,但沈朝文最後收獲了更多苦以外的東西,高要求的上司脾氣怪,但只要你把工作做得讓他滿意,他會認認真真教你一些東西,不玩什麽虛的。大概是因為自己性格也有些孤僻,所以沈朝文跟同樣孤僻的安德烈還挺合得來。上司性格确實高傲直白了些,但他是做實事的人,跟着這種人能實打實地學到東西,辛苦或許辛苦很多,但成長也是飛速的,沈朝文十分慶幸自己能遇到這樣的前輩。
忙碌的時候無暇想太多,但空下來的時候又克制不住要去想太多。他在無數個忙碌的間隙裏想過姜默,想過那些難得的瞬間。
他們只用手機保持聯系,隔着時差,用冰冷的方式維持了一場三百四十二天的柏拉圖。
雖然聊天內容基本都是雞同鴨講。一個講枯燥無味的上班日常,一個講雞飛狗跳的片場實錄,用笑笑鬧鬧的單薄言語表達牽挂,別的只字不提。
工作太忙,也只有閑暇之餘能點開那個對話框想一想那個千裏之外的人。想的時間少了,意義好像就被凸現得變得更難能可貴了一些。愛情不能當飯吃,但每次看姜默發來的消息沈朝文胃口都會變得很好,能看着他們的聊天記錄多吃點飯。
他去姜默家的時間從一周三次縮短成了一周兩次,出差多的時候甚至一個月都不能去一次,只能有假的時候去姜默家多住幾天,多陪陪長輩。
就算去得少也比在國外的姜默去得勤,所以沈朝文是最早察覺姜默家有微妙變化的那個人。
梅晴家一直做紡織業,弟弟梅恒目前是管理家裏産業的人。但沈朝文發現梅晴不太喜歡跟她娘家的人走動,不去走動就算了,親弟弟、舅舅、姑姑什麽的每次上門來走動,她好像都不太高興,也不會很熱絡地去招待,有時候甚至很冷淡。
一開始沈朝文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後來慢慢也琢磨出來一些門道了,不想走動,是因為姜啓東的位置比較敏感。梅晴主動跟自己娘家保持距離也是被逼無奈,不得已而為之。
次年秋天,姜默回國的前兩天,沈朝文空出時間回了姜默家一趟。
進門發現院子裏坐着人。一臉不耐煩的梅晴正坐在藤椅上刷手機,他弟弟梅恒坐在右側,正在跟姜啓東說着什麽。
沈朝文發現,這段時間他每次來都能看到梅家那邊的人,來得好像太頻繁了,這有點奇怪。
姜啓東平時工作忙很少在家,但最近沈朝文來家裏總是能遇到他,這也很奇怪。
看見沈朝文走進來,原本在椅子上刷手機的梅晴坐直身子,偏過頭給了他一個眼神。
意思是他過來打個岔。沈朝文會意後徑直走過去,把手上提着的糕點往桌上一放,禮貌地叫了一圈人。姜啓東拍拍他的肩,讓他拿把椅子過來坐,一起喝點茶,說着就給他倒了一杯。沈朝文應了,搬來一把椅子放到姜啓東和梅恒中間,緊緊挨着姜啓東坐,聽他問自己工作順不順利,問所裏同事好不好相處,每天吃得好不好……很自然地把梅恒晾在一邊。
梅恒不好插他們的話,只能端着茶杯在旁邊聽,時不時跟梅晴閑談幾句不痛不癢的事情。
坐了會兒,梅恒看了幾次表,最後還是站起來說告辭了。沈朝文站起來去送,回來的時候正好聽見姜啓東對梅晴道:“小恒怎麽越來越拎不清。”
梅晴面色也有些不虞:“我之後再找時間跟他說說這個事情。”
姜啓東搖搖頭,不再說什麽。見沈朝文走進來,笑着招呼他過來坐,又拉着他聊了會兒。
“你比姜默要孝順,還知道經常回來看看我們。”姜啓東感慨,“三年就回來一兩次,不像樣子。”
梅晴在旁邊笑着道:“你天天出差,他就算回來你們也碰不上。”說完又對沈朝文道,“也不知道這父子倆怎麽回事,時間永遠會錯開,後天小默回來,你幹爸後天又要出差了。”
姜啓東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梅晴點頭:“是是是,我們小家是要為你的工作讓步的。”
第二天一大早姜啓東就走了。沈朝文也起了個大早,幫梅晴做好早飯後他把院子裏的花都澆了一遍,喂了貓,看時間差不多才上樓去叫梅晴起床。磨蹭了好半天梅晴才從樓上下來,慢悠悠吃早飯,問沈朝文要不要去看她排練。沈朝文說不去了,明天姜默回來,他把家裏打掃打掃,幫姜默把床鋪上。梅晴笑着說行,那你晚上開車來接我,車鑰匙在鞋櫃上面。
等梅晴走了,沈朝文站在姜默家空蕩蕩的客廳裏發了會兒呆才上樓,準備收拾姜默的房間。
姜默走以後沈朝文就沒怎麽進過他的房間,每次來都是住客房,怕進到那個房間後看到太多他的東西……太想他。
他慢慢打開那扇門,走進去,抱着一種很複雜的心情開始打掃。
太久沒見姜默了,沈朝文其實都有點擔心明天的到來,想見,又有點怕見。
姜默變成什麽樣子了?他有沒有考慮清楚?他們以後會怎麽樣?
日子熬着熬着就過去了,也不知道他們還要怎麽蹉跎。
擦了一遍房間裏的灰,沈朝文突然覺得這房間太靜了,靜得他有點心煩,于是找到姜默的CD機啓動,随便找了張碟來聽。
他走着神鋪床單,看着這張他們一起睡過很多次的床,沒來由想到了在裏昂親熱的那天。
這一想把臉都想熱了……但還是忍不住在腦中補充那天的諸多細節。
沈朝文心無旁骛地發着呆,都沒發現身後有個人已經輕手輕腳地上了樓。CD機的聲音被他放得很大,沈朝文完全沒聽到有腳步聲,還忘我地沉浸在腦中的桃色世界裏。
姜默站在門口看了會兒那人安靜的背影,踏着音樂慢慢走過去,碰了碰他的肩膀——
沈朝文瞬間被吓到,驚慌失措地回頭,看見姜默,徹底傻眼了。
……不是明天才回來嗎?
姜默看沈朝文呆住的樣子後笑了笑,帶着滿身的風塵仆仆,張開手抱了抱他。
沈朝文又驚又喜,被姜默壓過來的重量刺激得腳下一個踉跄,身體重心不穩,朝邊上歪了歪身子。姜默也不扶他,順着力跟着他往床上倒……一年沒見,什麽話都沒來得及說,他倆才見面就一起倒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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