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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下坡路要好走些,但姜默并不這樣覺得。他的那條下坡路不僅僅是下坡,還有很多障礙,有的能避過去,有的則是想避都避不開。
碰上姜啓東生病那事兒的時候,是姜默第一個本子孕育的關鍵時期。唐李那會兒其實已經跟一個投資方談得差不多了,跟姜默碰頭商量好以後,唐李轉頭又去找了找那個羅總敲定後續的事,妥了。結果第二天跟姜默通氣的時候才知道,他的姜導沒辦法拍這個電影了,父親生病,他是無論如何都是要去守着的。
姜默不想讓那個本子擱淺,畢竟前期已經做了一些努力,不能讓已經找來的那些人失望,他堅持讓唐李推進下去,就算把劇本賣了也行。本子是賣了,但壓在人家手裏不見天日,就那樣黃掉了。
一個不太好的開頭似乎注定了之後的坎坷。
等自己的事情理得差不多了,姜默再整理好心情出去重拾夢想時才發現,市場變差了。
大環境是能影響生計的,市場不好,能分的蛋糕就變少,那樣直接決定了像姜默這種新導演的機會也變得更少。在行情整體不好的情況下,新導演的項目嘛,有十個黃十個。
碰壁的時候居多,什麽倒黴事兒都遇上過。拍一個長片拍到一半,投資方倒閉跑路了,涼。挑到一個類型片,和制片人見面,這個不滿意那個不滿意,聊來聊去,黃了,最後定了別人。自己喜歡的本子更慘,被人質疑來質疑去,說不接地氣啊,太晦澀,市場不會喜歡的。
殘忍的市場規律和姜默心裏的藝術标準是沖突的。如果不妥協,你就是沒片子拍。妥協了,還是夠嗆。也想過去求求人,想了想,沒拉下臉去,他不是那種性格的人。
人被否定太多次的時候,會陷入自我懷疑。
心碎過無數次,但姜默沒想過放棄。
好在他什麽都會一點,能幹點兼職,也不算太停滞不前。沒片子拍他就寫劇本,偶爾去給別的項目做做兼職,做個後期,做個場記,攝影他都做過,反正有活兒就去。只要是片場,是電影的活兒,他都去,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人總不能閑着。
一直待在那個圈子裏,至少是不算脫節的。有人打趣他說轉行算了,別的也做得不錯,姜默也只能笑笑,不解釋什麽。
人生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姜默很清楚他的低谷期來了。志氣,傲氣,被消磨了一些,有還是有的,只是大多時候他不想講給別人聽。
那年七夕前一周。
唐李拿着一個本子找來了。是他們之前談過的一個項目,拿去創投試過,沒什麽回音。姜默還挺喜歡那個劇本,叫《橄榄》,很簡單的一條故事線,一個平靜又絕望的故事,講希望破碎,人生走到末路,講男主角用一顆橄榄跟他的命運和解。姜默對這個本子其實很有信心,這是他擅長的內容。
唐李說,找到投資了。他談得差不多了,估計有戲。姜默問是什麽人投,唐李說了個名字,姜默不認識,也就哦了聲,說你繼續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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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他都沒抱多大希望,畢竟這幾年黃掉的項目太多了。結果唐李那邊進展還不錯,說應該有戲,那個老板看了你的資料,很感興趣。
那天,姜默正在機房裏幫人趕一個後期。唐李快九點的時候打了個電話給他,讓他前往某某KTV一趟,見見財神爺,說這事兒快成了。姜默聽他說完哦了聲,說等我把事情做完,挂了電話又滿頭大汗地做了二十多分鐘才抓起手機出門。去的路上還挺欣慰,一般到了這個階段,應該是已經談得八九不離十了。
這些年哪路神仙都見過,投電影的人多,這些人往往風格迥異,有的洋有的土,有的人愛在寫字樓裏談事兒,有的人喜歡吃着飯談,有的人就喜歡在聲色場所談,姜默也見怪不怪,去就是了。
找到那個豪華包間推門進去,人還挺多。唐李拉着他給他介紹了下人,遞了個杯子給他。姜默瞟了眼桌上那堆啤酒洋酒,在心裏很不客氣地給兩位老板下了定義,人傻錢多。
姜默其實很煩跟資方聊天,因為稍微懂行些的會審視你,他們在乎的是你能不能拍出市場喜歡的東西,而非導演的個人表達,他們會聊他們對劇本的修改意見,聊很多要求,聊很多有想法的導演不愛聽的話。不懂行的那類人吧,你就只能跟他瞎扯,亂聊,比較考驗為人處世的能力。
不喜歡這種場合,但也不得不來,這就是現實的無奈之處。
老板一個姓劉,一個姓孫。姜默在旁邊聽唐李跟他們扯了會兒,有個杯子遞他跟前來,那位未曾謀面的孫老板,說:“姜導,久仰了,喝一杯。”
姜默跟他客氣兩句,把酒喝了。
他一來,這位孫老板不知道怎麽了,歌不唱了,煙也不抽了,像是盯上他了一樣,一個勁給他倒酒,一口一個,喝一杯,喝一杯,要不是這老板點了個公主摟着,姜默都險些以為這老板看上自己了。
姜默确實喜歡喝酒,但他最煩有目的性的酒局,讨厭別人勸酒,這個老板的做派讓他有點煩。
自己願意喝,和被別人勸着喝,是兩碼事。為了自己高興喝,和為了辦成一件事勉強喝,有本質區別。
陪他們虛以委蛇也不是不行,姜默并不是不會,可他不想自己變成那個樣子。他骨子裏是有些不算圓滑的臭脾氣,讨厭這種事兒。
等那瓶洋酒下了一半,唐李看他臉色隐隐不耐煩了,趕緊坐過來接替。
孫總跟唐李打了會兒太極,矛頭再次指向姜默,說:“怎麽不說話呢,來喝一杯吧,姜導。”
姜默說不喝了。
孫總笑,“我聽說姜導很愛喝酒,千杯不醉,是海量啊,怎麽這點酒就不行了。”
他去哪兒聽說的?姜默有點奇怪,他明明沒見過這倆老板。
唐李看氣氛不對,笑眯眯抓起杯子說姜默今天不舒服,這杯酒他替了。
孫總說我就想跟姜導喝,我跟姜導一見如故。
姜默看着他,還是說不喝了,今天不太舒服。
氣氛有點僵。
唐李笑着打圓場,說我敬你,孫總。
姜默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有點想走了,不想看唐李這樣。
過了會兒,孫總又說:“這樣,姜導喝一杯,明天咱們就簽合同。”
靜了兩秒。
姜默沒反應。
那一刻他只覺得惡心。
唐李笑着端起那杯酒:“他真的不太舒服,我幫他喝。”
孫總說:“你喝啊?你喝的話……”他指了指桌子上所有的酒,像是喝多了開玩笑,“全喝了吧。”
姜默深吸一口氣,剛要說話,唐李又大聲打斷道:“您說笑呢,我要是全喝了可得進醫院了,我們小酌怡情,怡情。”
姜默就這麽坐在邊上看唐李當孫子,無數次想開口說一句咱們別犯賤了,再找別的人投行不行。可他開不了口,他知道唐李能給他喜歡的本子找來錢很不容易,總不能去幫倒忙。
姜默選擇閉嘴,就坐那兒放空自己。
沒一會兒,孫總突然拿話筒說了句:“把音樂關了。”
姜默不明所以地和唐李對視一眼。
他們叫的公主把音樂關了。孫總拿起話筒,站起來,對另一位劉總說:“老劉,你認不認識這位姜導啊?”
劉總搖頭。
“你眼拙。”孫總說,“這是以前那位書記的公子。忘了嗎老劉,姜啓東書記。之前那塊地,就是他沒給我們批啊!”
話筒的回音在姜默耳朵裏嗡嗡嗡晃了幾圈,繞了繞,散了。
哦,沖我來的,他想着。怪不得。
包房裏安靜了幾秒。
這回連唐李都傻眼了。
孫總坐下,面上有幾分奇異的興奮,笑吟吟地說:“姜書記去年走的吧?可惜了,好官,好官啊。”
重音意味深長。
姜默站起來,朝門外走。
那人還沒說完。一臉酒氣,醉醺醺地說:“偏心自家人也是人之常情,可姜書記,确實太偏了。老劉,聽過梅家嗎?做紡織那家,對,就你知道的那個梅家。”
姜默腳步頓了頓。
“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梅家前幾年走得順,到底是借了誰的光。都說是父母官父母官,我看就是狗屁!人在做,天在看,梅家是不是遭報應了?所以我說……”
話音未落,一個酒瓶子在他腦袋上開了個花。
砸完一個,姜默又去桌子上拿了第二個。正要繼續往他身上招呼,唐李驚慌失措地撲上去把他拉開,在心裏罵了聲娘。
出事兒後唐李幾次要打電話給沈朝文都被姜默制止了。唐李覺得不行,這個情況必須通知沈朝文,電話剛撥出去,姜默一把搶過他的手機:“你還嫌不夠亂是嗎!”
唐李嘆了口氣:“你擰什麽?你弟是律師,叫他過來挺好,覺得跟他說很丢臉嗎?”
“我不怕丢臉,是不想讓他跟着我亂。”
姜默的想法很簡單,自從家裏出事兒後,沈朝文的生活也被攪得一團亂,最近換了個新工作還在适應,何苦讓他再為自己的事兒又心力交瘁地操心,擔心。
姜默又說:“給我支煙。”
唐李給他一支,幫他點上。姜默一直不會抽煙,試探着吸了一大口進去,眼淚都嗆了出來,頭暈眼花。姜默在煙霧缭繞裏對唐李說:“我是怕小朝文知道了做出更過激的事兒,他太護短了,見不得我受委屈,說不定上去就把人撕了,要出大事。”
唐李不信,說人家朝文學法的,哪裏就那麽沖動了,你別要面子。姜默說,真不是要面子,說他有一次跟沈朝文聊起過這種事,開玩笑問沈朝文如果自己去殺人沈朝文會不會給他遞刀,沈朝文說不會,但應該會去幫他殺,不讓他碰刀子。沈朝文向來言出必行,他說到,就一定會做到。他确實是學法律的,可換個角度想想,那好像更可怕了,他知法懂法,還能說出願意為自己殺人那種話。
唐李一聽覺得是有點道理,那确實不敢通知他那位家屬了。一家子倆瘋子,一個瘋得明顯點,一個瘋得不顯山不露水,更不好惹,可怕。
說完,姜默又補充強調,說唐李,不開玩笑,如果你敢告訴沈朝文,那麽多年朋友別做了。唐李點頭說知道了,絕對不會跟沈朝文講一個字,但你要答應我,以後不管怎麽樣,別動手,打輸進醫院打贏進局子,都不合算。
姜默把煙滅了,說行。
到了警察局,姜默非常配合警察同志工作,把情況一五一十都說了。一開始那邊的人有點不依不饒,唐李拿出悄悄拍的視頻說如果要追究下去,那今晚兩位點小姐的事兒……嗯,他們說不追究了。最後和解了,雙方被教育了一通,酒後單方面鬥毆,給人家腦袋開了個瓢,姜默還是得接受一點懲罰,去拘留所受十天教育。
進去之前要收手機錢包随身物品,姜默匆匆給沈朝文打了個電話,用很平常的語氣撒了個謊:“我要去拍幾天外景,山裏可能信號不好,聯系不上。”
這情況也是常有的。沈朝文沉默了下,說:“行,注意安全,能聯系的時候打個電話來。”
電話挂了。
進去以後,姜默完全放空自己,想了很多事。絲毫沒有反省自己打架鬥毆的行為,只覺得那人是自找的。如果姜啓東貪過一分錢,幫過梅晴家那邊哪怕一次,他姜默就站那兒當孫子給他罵,但姜啓東做什麽了?他生活上一直很節儉,梅晴給他買身貴點的衣服都要被他說,他到死戴的表都是和梅晴結婚時買的,修了多少次,還是說能用。梅晴自幼花錢大手大腳,他這些年一直在給家裏人灌輸勤儉之風,成功讓梅晴變成了一個不愛買包的千金大小姐……外人總覺得他這樣的家庭說不定有多少錢權勾當,上面也來來回回查過姜啓東,查出什麽了嗎,屁都沒有,還是堵不住他們的嘴。姜啓東錯了嗎?嗯,是錯了,錯在娶了個家裏有錢的老婆,因為這件事,他爸這輩子都在被人說三道四,死了都不得安寧。
姜默回想了下自己的這些年。
以前過得太順了,少年時代繁花似錦,雪白如鴿。等熬到三十,就只剩下一地花的屍體,滿目瘡痍。
如今人生的困境幾乎讓他有些麻木不仁了,荒誕的生活好像給了他一種鈍感,對挫折的接受度越來越高。
但某些事情上,還是會被刺痛一下。
失去自由後,對時間的感知也變得麻木很多,像是死過一遍,每天都渾渾噩噩,恍恍惚惚,機械地活着,總覺得腦子都有些不正常了。
第七天的時候他躺在床上背了遍張岱的自為墓志銘,勞碌半生,皆成夢幻……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旁邊那個嫖娼進來的大哥聽了會兒,問,你咕叽咕叽背什麽呢。姜默看他一眼,說,背一個癡人的一生。另一個無照駕駛進來的大哥嘿了聲,說老弟,你教書的啊?姜默說不是,我是導演。整個房間的人都哄笑起來,導演!來看看,這老弟是導演!藝術家。所有人都在笑。姜默那一刻感覺自己是挺好笑,跟着他們笑了一會兒,說,對,導演,挺搞笑的。導演,自己的人生都沒導好,遑論去導別人的人生呢。
出去那天唐李來接他,姜默擺擺手讓他回去,說不需要陪,他自己買了幾瓶酒,去墓園看了看他爸。他磕過頭,喃喃說讓你失望了,以後不會再這樣,我畢竟是你的兒子,對不起。
姜默那天喝光幾瓶烈酒,大醉一場,呆呆地在姜啓東墓前坐了一個下午,收拾自己支離破碎的心情。
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姜默開門的時候揉了揉臉,揉出個笑容來,想着把那些破事兒抛諸腦後,帶着笑容回家,不能讓沈朝文看出來一分半點。
本以為沈朝文在家,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家裏空無一人。
手機在墓園的時候沒電了。姜默把手機充上電,開機,看未讀的那些消息。沈朝文沒有發一堆消息給他,有點反常。
鎖屏的時候,姜默突然看到了一個數字。
8/12。
今天是8月12號。
他心瞬間涼了,酒都吓醒了大半,點開手機确認今天是幾月幾號。
沈朝文的生日已經過了一天。
那十天他過得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別說忘了何年何月何日,在裏面最灰暗那幾天難受得快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他記性本來就差,想一出是一出的,做事情總需要備忘提醒,在拘留所裏沒人來提醒他沈朝文該過生日了。
但無論理由是什麽,忘了就是忘了,沒辦法找借口。
他好像把所有事都搞砸了。
給沈朝文打那通電話過去的時候,姜默腦子幾乎是一片空白的。
沈朝文沒一會兒就接了,說:“喂?”
毫無異常,很平穩的聲音。
姜默:“朝文,我昨天……”
沈朝文打斷他:“嗯,我知道你挺忙的,顧不上跟我聯系……你現在回家了嗎?”
他不提昨天,像是要輕飄飄略過去,當沒發生過。
姜默說回了。
沈朝文:“嗯。我今天要加班,晚點回去,你別等我,記得喂一下小貓咪。”
電話挂了。
再往後,沈朝文沒在他面前主動提過一次這件事。每次姜默試圖提起,沈朝文總會雲淡風輕地表示不想談,算了,他不在乎,別提。
沈朝文不是會逃避問題的性格,但選擇逃避這件事。他寧願因為別的女人跟自己貼面禮鬧得整個家雞犬不寧,但避而不談生日的事情,裝聾作啞。
明明已經一起經歷過很多事,吵過很多架,做過很多次,從精神都肉體都十分熟悉彼此,但某些時候,他們依舊無法完全抵達對方。
或許人與人永遠無法完全抵達對方。
就像自己不想讓沈朝文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而沈朝文不想提生日的事,他們都有各自的軟肋,各自的不安,和一些不想讓對方知道的事。
日子吵着吵着就這樣過來了。争吵幾天,和好,再争吵幾天,再和好,也沒傷筋動骨過,就是愛吵,大事不吵,小事吵,好像這是維系感情的一種方式。別人是你侬我侬來穩固感情,他倆是吵,有時候吵着吵着真急赤白臉惱了,有時候吵着吵着又都吵笑了,也挺與衆不同。
他愛跟自己争,姜默也就由着他,每次都認認真真跟他吵,吵得非常入戲,非常專業,努力和他一起把生活變得熱熱鬧鬧雞飛狗跳。
姜默看着面前沈朝文的睡臉,過去那些年發生的事兒一格一格地在腦子裏流轉過去。他看見十八歲的沈朝文背着書包走進那家店,說我找姜默。他看見二十一歲的沈朝文穿着一身西裝,要自己教他打領帶。還有二十二歲的沈朝文,二十三歲的他,二十四歲的他……在時空中他們重疊了,變成一個疲憊的影子,落到自己面前的床上。
這人睡姿還是和從前一模一樣,手交疊放在胸前。
姜默伸出手,輕輕摸他的臉。
沈朝文睡得不沉,臉上癢,幾乎是立刻就醒了,捉住他的手腕,帶着困意看他一眼,輕吻姜默的指尖。那雙眼裏霧氣茫茫,似乎穿過了很多歲月,把過去的一切攏入虛空,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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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