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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姜默一起工作能飛速成長起來。
他們的拍攝現場往往是非常糟糕的。明峥待過的所有劇組,就數這個組最窮酸,大家一個錢掰成兩半花,能省就省,争取用最少的預算來拍出姜默要的效果。
電影的故事線其實很簡單明朗,不過有時候簡單的東西越難拍,看怎麽拍,側重點是什麽。
故事梗概是男主角張旭在結婚前和未婚妻簡婷出發到雨崩徒步,在露營的某晚,未婚妻被沿路遇到的兩個驢友帶到僻靜處,意圖侵犯。張旭聽到女友呼喊後趕來将兩人打成重傷,一個被他打斷一只腿,一個被他紮瞎了一只眼睛。因為在送回女友後張旭有二次折返施暴舉動,且有不少加重行為,獲故意傷害罪被判入獄。影片從他出獄後開始正式進行,講的是他在出獄後面對的一段茫然無望的人生。
張旭坐了幾年牢出來,看見的世界完全不同了,人生也天翻地覆,完全崩塌。未婚妻在他坐牢時自殺身亡,可他的父母親和當年犯下罪行的人和解了,因為對方的家人一直在“贖罪”。父母希望張旭“放過”自己,和自己的人生和解,別再被從前的事情絆住,重頭開始。
張旭離開了家,再次前往雨崩。
因為自然的實景比較難協調,姜默的安排是先拍在雨崩的戲份。他們沒找開發好的景區,選的實景全在大山深處,基本是路都沒修好的地方,這對所有工作人員來說這都是一場考驗。
窮歸窮,但姜默對拍攝的要求很高。從拍第一場戲的時候明峥就發現了,這個導演挺有想法的。
片頭是張旭背着包進入雨崩的視角。他用了一個僞長鏡頭,足足有15分鐘。主角背着一個黑色的包,在天色将明的山林間徒步,往前走,嘴裏輕輕哼着一首不成調子的歌。
這個鏡頭,姜默說,要拍出模糊的時間感,聯接多年前張旭來雨崩的那段“過去”,他想模糊一些東西,把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的這場雨拼到一起。因為要實景,還要特定的天氣,所以整個劇組會為這個鏡頭忙碌非常久。他用同一空間中的雨做一場時空轉換,把不同時間的雨框在一個鏡頭裏,用影像打碎那種時間和空間的距離。
但把一個長而沉悶的鏡頭放在最開始似乎太冒險了,這種鏡頭最考功底,很容易出現瑕疵。一來就那麽長,全是鏡頭語言,一句臺詞都沒有,這太考驗受衆的接受能力了。
那天拍完一遍,明峥思考了下,跟姜默提出要不要放棄用這個鏡頭算了,太長了,拍不好很勸退觀衆。姜默聽完,也沒反駁他什麽,穿着雨衣帶他去監視器前看了一遍,周圍的工作人員打着傘也在邊上圍着看。天色未明的山林裏,所有人都盯着監視器裏那個被雨沾濕的人影。
他拍出了這個地方的特點,野性,神秘,一切都灰蒙蒙的,整個畫面像夢又像現實,讓人分不清。看着看着,你神不知鬼不覺就被影像本身的魅力帶進去了。
很難說他的風格是什麽,他的風格不像任何人,鏡頭裏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說不清。
看了沒一會兒明峥就服氣了。別的不說,就單單這個鏡頭完全是炫技,就算沒粗剪過看起來也非常抓人。第一眼看,覺得怪,但有些異樣的美感,蠻有意思。再看,你會發現他的鏡頭非常高明,技術層面上幾乎沒什麽瑕疵。
這是會拍的人,沒什麽好說的。明峥心服口服道:“以後我不多嘴了。”
姜默笑:“後期做完會更好的。你演好戲就夠了,別的不要管。要信任導演,我能把你拍得很迷人。”
明峥笑着說:“好的,姜導。”
姜默點點頭,拿着對講機道:“趁天沒亮,再拍一遍收工,各就各位。”
以明峥的視角看這個導演的風格,只覺得很新鮮。
他的工作方法很自由,但也很專業。如果你拿着劇本跑去問他,怎麽演,要什麽感覺。他會反問你一句,那你是什麽想法?我們一起讨論一下。他很少直接給你什麽指示,對你的表演指點江山,大多時候只是看,鼓勵,給你一個大方向,在你演得很不對的時候才會出來聊聊他的要求。跟他一起工作你會很有成就感,因為他給你完全的尊重和成長空間,不是直接開口教你演,而是用一些方式帶着你演,讓你不知不覺就進步了。他敬重、愛惜自己的每個工作人員,會認真傾聽每個人的意見,不是敷衍式的聽,而是能讓你感受到他在努力了解你的想法,等消化後再跟你溝通,先聽,再聊。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聊着聊着,你好像不知不覺就被他說服了。
他很尊重別人,那種尊重是發自內心的,所以明峥完全能理解為什麽大家這麽聽他的話。
明峥很喜歡這個劇組自由開放的氣氛,也很喜歡跟這個看似脾氣古怪但實則很好相處的導演一起工作。
把握人物整體感覺的時候明峥心裏沒底,還是堵着他要了個準話。那天姜默想了想,就回了他一句:“張旭的狀态不是崩潰,不是歇斯底裏,是火山爆發前的狀态。我希望是一種平靜下的麻木,就像你身上有個一直好不了的傷口,每一天那個傷口都在流血,那是一種隐痛。能明白嗎?”
隐痛,很準确。明峥想了想,說懂了。
姜默大多時候都待在監視器後面默默掌控着全場,話也不多,但只要開口提點都會讓人覺得很受教,很安心。
他會一邊導戲一邊喝酒。也沒人敢說他一個字,畢竟他在喝醉的時候也能給你一些很準确的指示,明峥甚至覺得,不喝酒的時候這導演在片場會有點有氣無力的……蔫。還不如讓他喝點酒呢!
不拍戲的時候,他成天就跟劇組工作人員湊在一起玩兒,一點架子都沒有,就沒見過他這麽能苦中作樂的人。明峥某次吃完飯看見他們聚在一塊草甸上曬太陽,不遠處有當地的藏族居民正抽着煙袋放牛。姜默面前圍着幾個工作人員,一群人正聚精會神地聽他說着什麽。
明峥以為他在講什麽工作內容,趕緊湊過去聽了聽,結果聽了會兒才發現,姜默在給場記他們講什麽……星盤?塔羅牌?還講得頭頭是道的。
明峥聽了會兒,越聽越好笑,但也沒吭聲,席地坐下聽他們扯了會兒閑篇,感覺學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識。過了會兒,場記他們跑去另一邊看路過的騾子和馬了,姜默沒跟着去,手撐着草地發了會呆,在思考下午那場戲的細節問題。
明峥突然問他:“聽說我們又快沒錢了?”
姜默瞥他一眼:“你操心這個幹嘛?”
明峥思考片刻,神神秘秘地對他道:“我們要不要去賺點小錢?”
姜默:“……怎麽賺?”
明峥說:“現在不是雨季嗎,那天拍的時候我看到山上有好多野生菌,如果再往深處走,應該有松茸,我會找松茸。”
姜默:“……”好無語啊怎麽辦。
明峥躍躍欲試:“你覺得怎麽樣?”
姜默扶額道:“向導說了往深處走不安全,你別給我打這個主意,老老實實待着!”
明峥據理力争:“這有什麽,我就雲南人,小時候就住山上,也跟你說了我會點武,怎麽可能在山裏出事!”
姜默擺擺手,堅持道:“這個不能商量,你是男主角,你要是出事這部戲就毀了。”
明峥欲言又止半天,扭頭走了。
姜默還以為自己語氣重了點把人說惱了,心說剛剛也沒很嚴厲啊,這明峥是不是還說不得……真叛逆。還疑惑着,明峥已經從劇組租的小木屋裏又轉悠出來了,提着個黑袋子,摸到姜默邊上,打開給他看。
姜默湊過去一看——蘑菇,全是蘑菇。上邊居然還……真有好多松茸。
姜默:“……你什麽時候摘的?”
明峥:“……昨天咱們去看景的時候,你跟攝影師在前面說話,我順手摘了,當時想指給你們看,但你們在聊機位什麽的沒顧上理我。”頓了下,“松茸要趕緊賣掉,不能放的。”又頓了下,“不然給劇務今晚把這些做來吃了?但我感覺好浪費啊,都是錢呢……”
姜默盯着他看了幾秒:“……去找小陳,讓他提去附近餐廳賣了。”頓了下,“別再去撿什麽蘑菇了,想想戲,別想着去搞錢,聽話哈。”
明峥反駁他:“那我們不是缺錢嘛!按你這個精益求精的拍法,我估計要拍上一年半載,預算哪裏熬得住。”
姜默無奈道:“制片又找來一些了,我拿房子再淺淺貸點也夠,你別操心這些,再說了,賣蘑菇的錢哪裏夠拍電影!”
蒼蠅再小不也是肉嘛。明峥嘆了口氣:“早知道來拍你這片子前我多轉移點錢存着借你,算我帶資進組也行了,我家裏現在把我卡停了……不然咱們也不至于現在這麽拮據。”
姜默呵一聲:“你能給我多少?還帶資進組,以為自己是富二代嗎大哥?”
明峥認真道:“我說我是你信嗎?”
姜默哦一聲:“你現在給我轉五百萬我就信。”
明峥:“……”無語。
聊了兩句,姜默起身去找攝影師了。晚上他們還有一場夜戲,吃過飯就要開工。走到小屋子裏面,一群工作人員正在聊之後幾個鏡頭、天氣、還有怎麽跟群演溝通的細節。姜默拿起桌上自己的杯子倒了點茶喝,跟他們聊了會兒,沒一會兒場記拿着手機進來了,說唐李打他電話打不通,要他接。
姜默喝着茶拿過手機,問他:“談好了?”
唐李在電話那邊說:“談好了。給他劇本和你的手寫信的時候我心裏還很沒底,結果他看了劇本和你給的那個角色,連片酬都沒問就直接答應了。”
姜默淡定道:“我猜到他會答應。周滿雲這種人,不可能拒絕一個好的角色,他還是喜歡電影的。”
唐李又問他:“但你真的确定周滿雲适合我們這片子嗎?如果要拿他以前的影響力來給片子造勢,我覺得其實沒多大意義。他現在狀态不如從前了,很多年不拍電影,外界給他的評價也比較兩極化,你還是要考慮好這個。”頓了下,“不過他的優勢是便宜。”
姜默啧了聲:“我怎麽用他是我的事兒,你不要管,簽。”
唐李笑:“好,知道了。”頓了下,“哦,話說,我找的那個投資人說過段時間想去看看你拍戲呢。”
姜默慢慢走出小木屋,看着遠處的高山,白雲,輕輕笑了笑。
“那位投資人姓沈嗎?”
有些事情真是攔也攔不住,說也說不聽的。
唐李說:“哦,你也猜到了。”頓了下,“朝文再三囑咐過叫我不要說的,就怕你炸了……不過我感覺這事兒也瞞不住你。你想炸就炸吧,別牽扯我。”
姜默笑:“我是要炸,等他來了我再收拾他。”
唐李也笑:“挂了挂了,我現在打印合同去找周滿雲。”
電話挂了。姜默把電話還給場記,去裏屋翻出自己沒電了的手機充上電,找到沈朝文,發過去一條消息:你什麽時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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