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整座祭壇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人們驚駭地看着面前的怪物,一言不發地瑟縮着。
“怎麽?”羅尼和顏悅色地說道,“沒有人想得到活下去的機會麽?”
“誰……誰知道你是不是騙人的!”一個個子矮小的男人壯着膽子喊道,“你們想殺人就殺人,我們根本沒有力量反抗!還有——那群什麽、什麽覺醒者,他們有特異功能,我們都是普通人,怎麽打得過他們?!”
聽這男人的口吻,居然對決鬥的事有些意動。
男人很快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不少人的臉色浮現出不贊同的神色。
“喂,你有沒有搞錯啊,那些覺醒者才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之前他們還打算救我們呢!”
“救我們?怎麽救?”男人的語氣有些尖銳,他滿頭的冷汗,似乎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你看看,他們幾分鐘就被這些怪物給打趴下了。還說會有別的人會來救我們,可是這麽久了,我們連只鳥都沒看見!……他們根本靠不住!”
而羅尼則對這個站出來的男人非常感興趣。
他微笑了一下,揚了揚手,頓時有綠色的藤蔓從他腳邊冒出來,糾纏在一起,最後固定成一根深色長矛的形狀。
馬人把那根長矛擲到男人手邊。噗嗤一聲,長矛深深沒入土中,看起來堅硬無匹。
“鑒于你是第一個站出來的挑戰者。”馬人說道,“這是我獎勵給你的武器。”
呼啦一聲,長長的藤蔓将一個覺醒者捆成一團,拖到了人群面前。
人們一陣驚呼,看着渾身是傷的覺醒者,不由自主地集體後退了幾步。
覺醒者傷的很重。他的一道傷口在額頭上,血流如注,将他的臉也染髒了。他仰面朝天,胸口微微起伏,艱難地呼吸着。
之前站出來的矮個兒男人深吸一口氣,雙手不斷顫抖着,卻沒有力氣去握馬人給予他的那柄深色長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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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他說得慷慨激昂,但在衆目睽睽之下,讓他用長矛殺死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覺醒者……他似乎也辦不到。
馬人耐心地等待了半晌,最後,像是被敗壞了興致那樣妥協道:“好吧、好吧。我該推你們一把。”
馬人走到滿臉是血的覺醒者身邊,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枚幽青色的古銅鈴铛來,修長的手指拎着它 ,輕輕晃了晃。
铛……铛……
巨鐘鳴響的聲音無端在覺醒者耳邊響起。随後,嘶鳴的刀劍、顫動的铙钹、浪潮的咆哮……各種各樣的聲音織成浪潮,湧進他們的耳朵裏。這些聲音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嘈雜、令人發瘋。
那個覺醒者痛苦地在地上翻滾了幾下,很快,他的身體像是被燒化的蠟那樣軟了下去,骨骼凸起、肌肉重組——變成了一只犀牛。
人群見證了這一幕——覺醒者在他們面前“變身”了。于是他們才爆發出一陣低低的尖叫,像是受到驚吓的雞崽子那樣驚恐地擠在一起。
“這樣就對了。”馬人羅尼說道,“人類,以及野獸——鮮明的兩大陣營。這樣,總不會有誰抱怨決鬥的不公了?”
一開始站出來說話的那個矮個兒男人也吓了一跳。他面前的這只黑色犀牛個頭比他高了整整兩倍,渾身布滿了粗糙的硬皮。
男人臉上的肌肉因為恐懼而狠狠抽動幾下。他下意識伸出兩只手,把腳邊那只長矛從土裏拔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做出一個防衛的姿勢。
長矛入手有着樹皮的微微粗粝感,卻冷得像冰一樣,兩側的尖端像是被打磨了不知多久,居然泛着冷冷的寒光。
而他面前的那只巨大的犀牛卻低下了頭。犀牛角劃過地面的泥土,始終沒有展現出攻擊的意圖。
而祭壇的高臺上,披着黑色鬥篷的蜥蜴人們無聲地觀賞着這一幕。它們的眼睛透過金色的面具,全部集中在手握長矛的男人身上,卻似乎完全不在意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它們只是在評估眼前這個“祭品”的質量。
[太瘦弱了。]
[太醜陋了。]
[不夠健壯。]
[看起來和美味完全沾不上邊。]
[卑劣的人類。即使他贏了決鬥,也沒有成為祭品的資格……但他可以被用來滋養密林的泥土。]
矮個男人聽不懂蜥蜴人們的竊竊私語。但蜥蜴人的注視,卻讓他想起了之前馬人說的話——
“勝利者,就有機會坐上看臺。”
雖然看臺上被怪物占據着,但坐上看臺,是否就代表着能脫離被肆意蹂躏的俘虜身份呢?
矮個兒男人的喉嚨傳來一陣幹渴。
再看眼前的那只覺醒者所變成的犀牛,他積攢已久的隐怒終于燃燒了起來:
他只是個在游樂場裏打工的普通人,偏偏讓他遇見這種噩夢!
狗屁的覺醒者!——明明也只是一群怪物!怪物就該和怪物厮殺,然後一起死掉就好了,還說要救人——找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男人向前撲去,提起手中的長矛就要刺下去——
“給我住手!”一個醒來的覺醒者看見了這一幕,眦目欲裂地吼道,“你要做什麽?你想殺人嗎?”
男人的身體抖了一下,手中的長矛居然刺偏了。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慌亂,随後轉身回頭,看見了沖他吼叫的憤怒的覺醒者。
那是這幾個覺醒者的領隊,陵陽市災異防治局第三編隊的陳副隊。
他原本帶了四個隊友來,失蹤了一個。
本來還有另一支崇寧本土的五人小隊,和他們一起來肅清怪物的,曾安慰過被俘虜的人群,說“援軍正在路上,大家不要放棄”。最後,這支崇寧小隊全部死在怪物的手上,人們親眼目睹了他們的屍體是怎樣四分五裂的。
矮個兒男人忽然流出了眼淚,他轉過身去質問陳副隊:“我也不想殺人!誰想殺人啊!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活下去!”
說着,他再次握緊了手中的長矛,發狠地紮了下去!
陳副隊氣得差點吐血。他一雙虎眼瞪得老大,用破音的嗓子高聲喊道:“陸奚——給我反擊!”
原本癱在地上的犀牛耳朵動了動,聽到陳副隊的這聲大吼,這才踉跄着站了起來,前腿軟綿綿的一蹬,就把矮個兒男人直接踢出了兩米遠。
直接飛出去的矮個兒男人:“……”
圍觀的人群:“……”
不是,雖說這只犀牛是人變的,但人家也是只貨真價實的犀牛,是世界上最大的奇蹄目動物,戰力剽悍,被稱作“陸上坦克”。
這矮個兒男人……到底哪兒來的自信,覺得自己手裏拿個長矛就能打贏人家?
人家要是主動攻擊,這菜雞還能有命在?
原本沉默的人群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一陣尴尬——要說為什麽,他們是在為自己的同胞尴尬,也在為自己之前的動搖所尴尬。
即使聽馬人的話,去和這些獸化覺醒者決鬥,下場好像也就是個死……?
“艹!”矮個兒男人從地上爬起來,臉色猙獰地對着人群吼道,“你們站着幹嘛,還不快點來一起幫忙!我們這麽多人,還搞不死一頭畜生嗎?”
“我看你才是畜生!”
人群裏,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接下來衆人居然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鄙薄的嗤笑,場面一度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馬人:“……”發生了什麽?他有些不能理解。
“很費解,是吧?”忽然,馬人的耳邊傳來了一道暗含愉悅的聲音,“但人類就是這麽神奇的生物——啊,我忘了,你曾經也是人類的一員,但是你不配做人,所以你現在已經不能理解人類在想些什麽了。”
馬人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這個聲音……他聽了千次、萬次,即使被燒成灰又從灰燼裏重生,他也忘不了這道令他戰栗的聲音。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他不是死了嗎?
桑切茲·巴戈特不是死了嗎!
馬人瞳孔緊縮,驚詫地扭過頭。
祭壇的正中,幾根黑色的鴉羽正在緩緩墜落。
身披白大褂的醫師站在祭壇的石板上,那張臉如他年輕時那般桀骜。他的眸色極淡,眉尾卻銳利,蒼白的臉頰和嘴角病态的微笑,讓馬人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洶湧惡意。
醫師微笑着擡手,掌心寒芒一閃。
馬人顫抖着,慌亂地踏了幾步——他回憶起了那把冰涼的手術刀切開身體時的劇痛,也想起了手術室裏那些不見天日的日日夜夜,想起了馬戲團那腥臭潮濕的牢籠。
“你為什麽還活着!”馬人慌亂地質問道,“憑什麽——連你也獲得了重生?!”
在他們的回憶裏,密林之神将他們複活在這片土地上,是看中了他們做牧使的資質。只要他們成功為密林之神獻上祭品,他們就會獲得晉升為牧使的機會,從此邁向永恒。
而桑切茲·巴戈特……這個瘋子,這個劊子手,他憑什麽得到重生的機會?憑什麽得到神明的眷顧?
他身上有什麽是值得神明矚目的嗎?
馬人驚駭萬分的同時,明顯感到有什麽東西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我是重生了。”年輕的醫師露出一個狡詐的笑容,“畢竟,一夜複活的馬戲團需要一個主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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