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束宴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深沉的噩夢裏。

他身在一片幽綠色的湖邊,湖水裏的光暈如盈那般充盈而挨擠。

他湊近一看,發現湖底躺了一具白色的屍體,如大理石般冷硬的手臂上爬着腐爛的綠色屍斑。那具屍體睜着眼,眼底有束宴熟悉的溫和笑意,他裂開嘴,血紅色的嘴唇像是一枚開裂的漿果——

“……!”

束宴向那個人影伸出手去。

他沿着湖邊的岩石一點點靠近那具屍體。他的身上、腿上也逐漸出現了綠色的鏽斑,但他渾然不覺。或者說,根本就不介意。

“哥。”束宴喊道,“等等我……”

然而,就在他的小腿已經末過湖水時,他忽然聽到了一陣從遠處傳來的呓語——

[別過去。]

束宴悚然一驚,再低頭,湖底哪還有什麽屍體,只剩下了一片茂盛地令人心驚的墨綠色藻類。之前就是那些藻類拼湊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人形,在水波的拂動下輕輕搖曳着。

束宴回過頭,在岸上看見了一個深藍色的人影。

那只是一道淡淡的影子——沒有一張清晰的面孔,連人形都難以維持。

束宴愣愣地看着他,像個被抛棄的孩子那樣,伸出雙臂,小心翼翼地想要擁抱他。

[不行。]

那道影子溫柔地拒絕他。

[……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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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束宴笨拙地致歉,“我沒法像你那樣,做個成功的領導者……我把你留下的一切都搞砸了。”

那道人影沉默了片刻,擡起手,做了個撫摸的動作。

束宴知道,如果束青還在世,他會說些什麽:

“你不必替我而活。你要替自己活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束宴扪心自問,自從接收到束青死訊的日日夜夜以來,他滿心想的就是複仇。

但他想追殺的仇人卻杳無音信,聲名煊赫的“預言家”甚至給他送來了預言:

“你的仇恨已由他人終結。”

束宴不是不相信預言家的說法。

但預言家的話,卻讓他陷入深深的迷茫和不甘之中。

預言家……預言家……!

他既然能知曉千裏之外無人可知的事,為什麽提前不在悲劇發生之前發出預警?

人都已經死了,預言家再跳出來預言,“兇手已經死了”、“不必繼續追查”——這有什麽用?

所以,這場預言的背後一定還有他們不知道的隐情。

這才是束宴最難以忍受的。

“好。哥哥,我聽你的。”束宴說道,“我會活下去。我會回去。我要把他們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絕不會讓你白死。”

那道人影沉默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人影低了低頭,嘆息一聲,指了指天空——

[向源月請求吧。]他說道,[源月必定會應答。]

束宴擡起頭。

在深藍色的夜色中,他看見了一輪巨大的、壯麗輝煌的月亮。

……

【怎麽樣,選好了嗎,大祭司?您是要發展信徒,還是要直接掠奪能力呢?】

對于司青玄而言,這不是個難以選擇的問題。

束宴人還好好的,讓他直接掠奪人家的能力,怎麽看都不太道義,而且意味着麻煩。

司青玄:“給我科普下神明和信徒之間的責任關系。”

系統樂了,清了清嗓子,說道:【信徒有義務對神明保持忠信、尊敬以及絕對的虔誠。閑着沒事要想着給神明上貢,有事了更要想着給神明上貢。神明有指令,信徒必須絕對遵守;神明有禁令,信徒絕對不能違背——】

“停。”司青玄說,“我想問的是神明對信徒的義務。”他只是想知道多幾個信徒會不會多一些麻煩。

【義務?沒聽說過神明有什麽義務啊。】系統打了個哈欠,說道,【一直都是信徒仰賴神明的力量,而不是神明有求于祂的信徒——您可以把信徒們當做好用的工具,适時地維護他們。但如果這些信徒不好用了,或者您對他們有什麽特殊的意見——那随您的心意來處置他們就好。】

司青玄:“……”

【唉,畢竟您是吞噬源月後才獲得的神位。源月在此之前是個死物,并不是一位神,因此您不像密林和潮汐那樣,擁有許許多多的伴生眷屬。現在,咱們的情況也蠻特殊的,您大概只能從人類裏挑眷屬了……】

“問題就在這裏。”司青玄循循善誘,“你知道,如今大多數的人類都是沒有信仰的嗎?”

【現在沒有,将來就會有了。接下來,人類世界只會陷入越來越頻繁的動亂。據我所知,在這種朝不保夕的時代,要發展信徒還是很簡單的。】

【讓他們感受到您的強大,拿捏他們的欲望,壓榨他們生存的空間,慢慢馴化他們……萬丈高樓平地起,不是嗎?】

司青玄:“……”

【我知道,您沾染的人性排斥這些東西。但一般的神明和信徒,絕不是像您想象中的‘合作者’或者‘下屬和上司’之類的關系。維持這一體系運轉的核心是‘信仰’,而不是‘利益’……信徒們為自己的神明奉獻一切,這有錯嗎?完全沒有。】系統苦口婆心地說,【只有這種信徒,才永遠不會背叛您——當然,我也就是想想。我知道,您可能不願意這麽做。】

【但您至少要保證您的信徒是好用的工具人吧?否則您發展什麽信徒呢?】

系統啰啰嗦嗦一大堆,主要觀點就是,勸司青玄心狠一些,做些邪神該做的事情,不要那麽仁慈。

【比如那個言靈。如果他是個硬茬子,您不想要這種信徒,那就直接毒啞他。—省得哪天又有哪路神明要來搶奪他,咱們還得為他擦屁股。】

司青玄挑眉:“成了我的信徒,他就不會被其他人觊觎了嗎?”

【會。】系統理直氣壯地說道,【但您可以從他身上榨取到相應的價值。】

司青玄:“…………”

忽然,遠處的地下宮殿傳來了一陣顫抖。滿天的沙土簌簌落下,有種要掩蓋住宮殿入口的趨勢。

【您最好快做決定。】系統說道,【馬上就要來不及了。】

司青玄看了眼守在宮殿門前的顧開等人,嘆了口氣,說道:“我們進去吧。”

【好的。】系統明明很高興,但卻還是裝作混不在意的語氣說道,【既然是發展信徒……我建議咱們走快速通道!】

果然。司青玄心想。系統有空跟他在這兒逼逼半天,肯定還留有後招。

【咱們是穿越于時空與夢境之間的神族。這種能力用來與信徒溝通,簡直不要太簡單——前提是您想溝通的那個對象還活着。】

與此同時,幻境書庫乍然呈現。

雪白的紙頁從書本上飄散下來,漸漸融化成霜雪那般透明聖潔的顏色。那些晶瑩的光點旋轉在一起,最後形成了一個銀色的懷表。

“當啷”一聲,懷表落入司青玄手中。

司青玄舉起懷表,端詳一番,懷表表盤底部繪制着類似五芒星的圖案,每個尖角的頂端都綴着不同月相。從順時針的方向看來,月相逐漸豐盈,月光如流水般在月相圖案裏輕輕晃動着。

那古銅色的指針寂靜地走動,一下,又一下,仿若時間的脈搏。

【拿着這個,它會為您指明應走的方向。指針會指向不同的月相。等它從滿月走到新月了,您就必須從夢境裏擺脫出去了。】

“超時又怎樣?”司青玄挑眉,“會死嗎?”

【……也不會怎樣,就是您徹底擺脫自己的這具肉體,不做人了。】

司青玄嘴角一抽。

他剛想說些什麽,懷表的指針卻發出了清晰的走針的聲音。

【它在催促您趕緊出發~去拯救一個迷途的靈魂吧~】系統的聲音莫名蕩漾了起來。

視線內薄霧四起。

司青玄收了心,謹慎地踏入那片綿延無盡的霧氣中。

……

另一頭。

地下宮殿的通道中。

一路上,照臨帶領的隊伍損耗了不少人手。

縱然他與宋瓒的天賦強悍,但也僅限于自保。在這座詭異的宮殿裏,他們遭受了太多從未遇見過的事物。

不小心瞥一眼不該看的東西、不小心踩到一塊暗藏玄機的磚石,都有可能丢掉自己的性命。

然而,最致命的,不是無處不在的危險,而是他們的身體正遭受着無聲的腐蝕。

“咳咳……咳。”某個執行員咳嗽了一聲,從自己的肺裏咳出一片濃絮似的種子,他沾染了血和泥污的指尖輕輕顫抖着,原本堅定的眼神難免産生了幾分動搖,“長官,再這麽走下去,我們真的能救到人嗎?”

他們其實已經将幻境中的人全部救出,包括陵陽分局的幾個失蹤的覺醒者——他們能撐到救援的時候就已經是萬幸。就目前的結果看來,即使損失一個“言靈”,也不會被總局追責。

在這個地宮裏繼續走下去,結局可能就是全軍覆滅。

最糟糕的是,他們甚至很難安全地出去……

執行員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他明白,這時候必須冷靜,服從領隊的命令,否則他們只會死得更快。

照臨皺着眉,盯着牆壁上雕刻着的古樸的壁畫,陷入了沉思。

“往回走。”照臨最終說道,“把我們路上看見的一切都記錄下來——包括這些壁畫。”

他身後的執行員如蒙大赦地點了點頭,開始吩咐身後的人開始記錄工作。

“我們只能走到這裏了。”照臨眼中隐隐燃燒着火焰,“再走下去,我們或許能活下來,但是他們不行。”

“我們已經盡力了。”宋瓒拍了拍照臨的肩膀,停頓了片刻,說道,“就是有些對不起束青隊長……”

還有陵陽分局第三編隊。

短短幾個月時間,他們已經連續克死兩任隊長了。

等他們回去之後,誰還敢接手這個編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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