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

林楚下意識地扭頭去看司青玄的表情。

很好,他根本沒什麽表情。

那雙群青色的眼眸朝着照臨的方向微微一掃,平靜得像是沒有一絲微風吹拂過的湖面。他凝視照臨兩秒,像是看見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那樣,轉移回了視線。

“聊了這麽久,還把我們堵在門口,你這個東道主當得不是那麽周到啊。”司青玄笑着對譚铮說道。

譚铮微愣,随後松了口氣,連聲說這是自己的不是,急忙把司青玄往裏面的空桌子引去:“抱歉抱歉,我都忘了。來,請坐,我親自給兩位端酒單——想喝點什麽?”說着,譚铮揮了揮手,給站在一旁的侍應生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去招待一下照臨,但一定要把人往遠處領,至少別湊到司青玄和林楚這邊來!

侍應生秒懂譚铮的眼神,揚起笑臉,想從吧臺後面繞出去接待客人。但照臨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他踏着靴子毫不費力地踩上吧臺,身輕如燕地從有半人高的吧臺上直接越了過去,抄直線距離向司青玄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司青玄沒有回頭,臉上還帶着微笑,手卻從一旁桌上抽起一面長長的桌牌,像塊搬磚似的握在了手裏,仿佛随時準備出擊。

林楚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重重地搖了搖頭。

別在這兒打起來啊!你們兩個覺醒者打架,要出人命的!

在林楚的堅持下,司青玄半推半就地把桌牌給放了回去。

“青玄,林楚。”就這幾秒,照臨已經跟了上來,對他們說道,“好久不見。”

譚铮一看,這已經避不開了,那幹脆就不避了吧。于是他把酒單塞進林楚手裏,略帶歉意地說道:“是這樣,還有很多同學等着我去招呼呢。酒單就先給你們了,上面沒有的也可以點,我安排後廚的人想辦法——我就先失陪了哈。”

林楚:“……”

林楚拿着酒單,嘆了口氣,随後他忽略了司青玄和照臨之間暗潮洶湧的眼神,清咳了兩聲,對照臨說道:“照先生,您可真是大忙人啊。這哪裏是好久不見,都快兩年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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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臨忽略了林楚帶刺的話。

“可我和青玄幾天前才剛見過。”照臨說着,往前走了一步,低聲對司青玄說,“你想喝什麽,我幫你點。”

“不用你操心,照先生。”司青玄客客氣氣地回堵過去,“話說回來,照隊長不是大忙人嗎,不待在陵陽分局待命,跑到臨江來參加什麽……同學聚會?你們不是要切斷和普通人之間的聯系嗎?防治局還準你就這麽大大咧咧地到處串門?”

“靈氣污染的概念已經對外公開了,以後我們的身份沒有過度保密的必要。”照臨說道,“幾乎所有人都回家探望親朋了,所以,我來見你,不會受到任何人的阻攔。”

司青玄瞥了他一眼:“那也得看我想不想見到你。”

“我覺得……你是想的。”照臨微微低頭,露出了毫無防備的表情,當他安靜下來的時候,如浸染了墨色的眉眼靜美如畫,明明是黑白兩色極簡的碰撞,卻有種一眼就能抓住人眼球的、濃墨重彩的吸引力,“明明上次你還說,想讓我變成你的所有物——”

司青玄:“……”

司青玄視線有些不自在地往下一瞥,忽然注意到,照臨今天沒有戴手套。

之前他們每次見面的時候,照臨都是戴着手套的。

摘下手套後的那雙手,骨肉勻稱,白皙修長,用玉雕成的來形容都太過刻板,顯示不出這雙手的素雅和靈氣。指尖翩飛在琴鍵上的時候,他就像是演奏廳堂中天生的王者。

偏偏,司青玄最喜歡的也是這雙手。比喜歡照臨的臉更甚。有時,他與照臨雙手相扣,他的視線總是會不着痕跡地在上面停留幾秒。

這些,照臨都知道地清清楚楚。

而且,褪下手套的照臨像是打開了什麽奇怪的開關一樣換了天一身溫雅的、和大學時沒什麽區別的裝扮,整個人開始散發出戀愛時才會表現出來的氣質——很難具體說出這是種什麽氣質,但就像是孔雀開屏了,藍腳鲣鳥開始擡腳了,天堂鳥開始跳舞了(以上都是雄鳥在求偶期間會展現出的行為)——反正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是怎麽回事。

司青玄覺察到了形勢的變化,頓時警惕了起來,後退一步,用拒人之千裏之外的神情說道:“麻煩你動動腦子,回憶一下之前發生的事。我沒說讓你變成我的東西——是你自己湊上來的!”

“就當我是自己湊上來的吧。”照臨微微笑道,眼眸深處的流光溢彩,“送上門來的便宜,不想要嗎?”

“你倒是告訴我,我要你有什麽用,前男友先生。”司青玄輕輕咬了咬自己的舌頭,警告自己清醒一點,“我現在什麽都不缺,什麽都唾手可得……”

“但是你可以重新擁有我——你想怎麽處置我,我都認;你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照臨說道,“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青玄。我想把‘照臨’還給你。”

剎那間,萬籁俱寂。

或許是滿室華彩的燈光太亮,刺痛了司青玄他的眼睛,他下意識地避開了照臨的視線。

“回不去了。”司青玄低聲地說出了自己深藏在心中已久的話,“你變了……我也變了。說真的,我已經沒那麽想責怪你了。只是每次看見你的時候,難免要回憶起從前的你我——這才是最讓我難受的地方。”

他真的不能原諒照臨當年的不辭而別嗎?

現在讨論原不原諒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只能說,在逐漸深入另一個世界的同時,司青玄覺得自己多少能體諒照臨所做的決定了。

從系統覺醒,到現在,短短幾個月時間,司青玄自己也掩藏起了不少與他相關的秘密,這些秘密他永遠都無法訴諸于口。

他扪心自問,就算照臨當初沒有和他分手,他們聚少離多地熬到了今時今日,司青玄就會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坦誠相待嗎?

或許,他不會。

邪神的立場,非人的身份,這些東西都會給司青玄牽扯出無窮無盡的“麻煩”。現在,司青玄也有了自己必須要踏上的道路,這條道路被冠以“命運”之名,是怎麽都逃不過去的。

他在幻境中見到了許多次那白發祭祀的身影,每當他以“源月”的身份出現時,也是一副與現在完全不同的面貌。随着時間的流逝,幻境書庫逐漸被填充……連司青玄也不能保證,自己到最後是否會以“司青玄”的身份活下去,只能說一切都要看天意。

已經錯過的,司青玄無力再追究是誰的責任。

但要讓他做選擇,他寧願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和照臨以普通人的身份相戀的時光,才是他這一生度過的最好的時光。

“到此為止吧。”司青玄忽然說道,“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也不用來跟我說贖罪之類的話了……你沒有罪可贖。”

他匆匆說完,就和照臨擦身而過。

而站在一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林楚:“……”

林楚松了口氣,把遮在臉上的酒單給拿了下來——之前這兩人開始若無旁人地互動的時候,他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把酒單蓋到了自己臉上,連個大氣都不敢出。

好容易等他們結束了。司青玄很争氣,沒有馬上就重新投入照臨的懷抱,林楚本該對此感到欣慰才對……但他在聽完司青玄說的話之後,心裏又開始一陣陣地泛疼。

司青玄這哪裏是不在乎了,他裝作不在乎,實際上傷心着呢。

再看照臨,這家夥的狀态也把林楚給吓了一跳——他眼裏的神光熄滅了大半,身上的生氣像是被不知名的存在一點點抽走,只剩下了礁石般冷硬沉默的殼子。

林楚有心想說幾句話,糾結了好幾回,遲遲沒有開口。他站在照臨身邊思慮了半晌,才沒好氣地開口道:“你剛才說要贖罪什麽的,是真心話嗎?”

照臨沒有回應他。

“唉。”林楚深深地吸了口氣,“你知道當初青玄找了你多久才放棄的嗎?……也不能說放棄,只能說他終于活得正常一些了。開始的那幾個月,他是真的活得沒有人氣……嗯,就跟你現在這模樣差不多。反正,那種難捱的日子,他至少熬了幾十天。”

“我也不懂你們是造了什麽孽,鬧成現在這樣。但是,現在你們倆倒換了位置,你至少也得撐個三兩月再說吧?”

照臨聽完之後,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

林楚這才看清他泛紅的眼角,一愣,又看了眼他的手,只見他發狠地攥緊了雙拳,而在那霜雪般潔白的皮膚上,居然出現了一條條血色的裂痕——仿佛他的皮膚只是一層薄薄的絹布,被撕破了似的。

“你、你這是怎麽回事?”林楚皺着眉問道。

“沒什麽。”照臨輕描淡寫地回答,“以前我的手上沒有疤和繭……所以我想了個辦法,請人把手上的痕跡去掉了。”

他執行了那麽多任務,手上不可能一點痕跡沒有。實際上,他是找了防治局裏能快速治愈傷口的覺醒者,将自己手上的一層痕跡剝落,然後催生出新的皮膚。

新生的皮膚,多少有些脆弱。

“現在的我,真的和以前差別很大麽?”照臨忽然問林楚,語調裏含着淡淡的希冀。

林楚知道,他還是在介意司青玄之前說的話。

但是林楚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平心而論,照臨變了很多。

可是舉目望去,整個酒廊中衣香鬓影,又有哪個還是少年時的模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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