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可他喊朕小名

湛缱吓得一夜未睡。

一閉眼就是相同夢境地重複,只要他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雲子玑在他面前自刎。

他在夢裏什麽都阻止不了,只能睜着眼睛,摟着睡着的雲子玑,埋在他的脖頸間,聆聽他的呼吸,感知他的體溫,這是唯一驅除惡夢的方法。

第二日早朝,群臣便見皇帝眼下頂着兩個黑眼圈,周身散發着戾氣,一只手支在龍椅扶手上,拇指指腹按在太陽穴的位置,聽朝臣上奏。

斬墨司已經借着複查選拔一事把太醫院查了個底朝天,順帶借着這些太醫收受賄賂之事把三省六部那些有牽扯的官員都揪了出來。

證據是直接送到湛缱眼前的,朝堂衆人聽到了風聲,或是狡辯喊冤,或是急着撇清關系,吵成一片。

“說夠了沒?”

龍椅上的皇帝聲音慵懶疲憊,卻帶着攝人的壓迫,吓得衆臣閉嘴低頭。

“剛剛說自己冤枉的是哪幾位愛卿啊?”

那幾個大臣聽皇帝稱他們為“愛卿”,便以為聖上這是要高擡貴手的意思。

他們一個一個地上前跪下,湛缱掃了一眼,為首的李大人是谏院的副考官,靠着考生的“請教費”在各州郡購置了數十套宅邸,次一位的是兵部的張大人,家中有道牆是用金子砌的,那金子沒有官家錢莊的印跡,是前幾年剿匪後他昧下的私銀,再次一位的是戶部的王大人,各部收受賄賂的黑賬到他手裏一運轉就成了幹幹淨淨的明賬,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底下喊冤的,沒有一個是被冤枉的。

“朕是凡夫俗子,恐怕不能為各位大臣伸冤。”湛缱笑得詭谲,聲音森寒,“還請諸位愛卿,移步閻王殿喊冤。”

“陛下!!?”

衆人驚得腿抖,禦前侍衛已經沖上前将這幾個大臣拖走。

“陛下!微臣冤枉啊!微臣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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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冤之聲漸漸被慘叫聲代替,進而歸于死寂。

正殿內還站着的官員,有幾個偷偷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脖子,确認項上人頭還在。

“還有誰要喊冤?”湛缱發問。

底下再無一人敢說話。

湛缱冷笑一聲:“既然沒有冤屈,那朕做任何懲處,各位想必不會有怨言。”

他稍一擡手,禦前侍衛又沖進來,從燕倫身後直接提走了五六位言官,這些人都是燕氏的黨羽,很多都是燕倫的門生。

“恩師救命啊!恩師!!”

他們不敢對皇帝喊冤,只能寄希望于燕倫。

燕倫面色陰沉得能擰出黑水來,他擡眼正撞上皇帝的視線:這個羽翼未豐的異族君王,似乎正在脫離掌控。

他手持玉板站了出來:“陛下。”

“燕相想求情?”湛缱打量着燕倫,“莫非你想替他們喊冤?”

他這架勢,令燕倫相信,倘若他為自己的門生申辯一句,一定也會被送去閻王殿伸冤。

燕倫跪了下來:“微臣以為,有錯就當罰。”

那幾位門生一聽此言,就知道自己已被相府抛棄,可他們到底沒敢供出燕倫來,畢竟身家性命還捏在相府手中。

燕倫無視這群門生絕望的慘叫聲,只說:“陛下既嚴查貪污,微臣鬥膽一問,昨日雲府贈給帝妃的兩箱黃金,是否也該徹查一下來源?”

雲非寒目光陡地淩厲起來:“啓禀陛下,帝妃外祖家慕容氏歷代經商,兩箱黃金自認還是拿得出來的,否則何以當得起江南首富的名頭?難道家中富裕便是貪污?燕丞相這點世面都沒見過?”

燕倫:“若旁人富裕,我自然不會懷疑,可雲氏嘛,當年邊境那座橋是怎麽塌的,不如請帝妃出來跟大家親自解釋解釋?”

西洲十二城落入西狄掌控後,有大量平民淪為俘虜,成為西狄的奴,北微一直在設法解救這些無辜平民,雖說十二城中有眼線相助,但依然困難重重,俘虜在與北微大軍接頭前就有可能被西狄人殺害在半道之上。

當年雲子玑發現了一處偏僻的江水,在江水之上搭建橋梁,再将俘虜秘密接到對岸,可以省去大半沿途關卡,過橋既入北微境內,西狄無法再說什麽。

後來橋修建好,十二城的探子也秘密送來了二百位平民,準備送他們回母國,這一切本該在黑夜中秘密進行。

可在有序疏散時,西狄大軍竟忽然殺來,不妨有此一變的雲子玑帶着将士們抵擋西狄軍隊,讓平民先上橋,二百個平民都逃到北微對岸安全後,雲子玑又讓他麾下的士兵先上橋撤退,只要入了北微境內,西狄人好歹會收斂一些。

他則一人阻擋西狄的進攻,士兵聽從軍令撤退到橋中間時,橋忽然從中間斷裂開來,橋上的人像下餃子一樣落入湍急的江水之中,眼見他們被江水淹沒,雲子玑驚痛之際,被西狄人重創數刀,也落進了江水之中。

他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雲非池及時趕來,從江水之中把他救了回來。

然而雲非池究竟能力有限,到底也只來得及救回子玑一個,跟在子玑身邊的一千士兵盡數被江水淹沒。

“橋如果沒有偷工減料,又怎麽會塌呢?”燕倫意有所指地問,“那兩箱黃金裏,或多或少摻了那一千士兵的血,你們雲家上下心中沒數嗎?帝妃又豈能心安理得地花那兩箱金子呢?”

湛缱:“丞相之意,是說帝妃貪污當年修橋的款項才導致那座橋斷裂?”

燕倫恭敬地道:“帝妃當年失職一罪中,确實默認了斷橋是帝妃之責,這可是陛下您親自定的罪。”

皇帝親自定的罪還能被他自己當場推翻不成?

若推翻了,君王的顏面往哪放呢?

若不推翻,那雲子玑就是實打實的戴罪之身,誰都可以借着這件舊事踩他一腳!

燕倫掐着這一點,添油加醋道:“當日帝妃若是能把那幾個西狄人盡快殺死,那一千士兵應當也能在橋斷之前及時退回對岸,說來這事還是帝妃的錯,殺幾個西狄人而已,竟也拖拖拉拉做不利索呢。”

“殺幾個西狄人而已。”湛缱沉聲說,“這話說得如此輕巧,想必燕丞相也能輕易做到。”

“微臣不是這個意思...”燕倫本意是想提醒皇帝,雲家有跟西狄人勾結的可能,皇帝多疑,本該這樣懷疑。

湛缱冷冷一笑,俯視着燕倫。

他昨晚只是做了個對子玑不好的惡夢,便吓得一夜不敢睡,生怕這夢不祥會拖累子玑。此刻燕倫的言行,不正是要把子玑往火坑裏推嗎?

若容得此人在朝中興風作浪,早晚有一天會連累到子玑,倘若這群人真把子玑逼到自刎的地步...

紅色的眼瞳溢出血光,他光是這樣想想,就覺得天塌地陷。

“既然燕相有此等雄心壯志,朕豈能不成全?來人,把燕倫拖去獵場!”

衆臣大驚,獵場可是關西狄戰俘的地方!

異瞳的君王露出看戲的神态:“朕要看看,燕愛卿能不能殺光這些戰俘。”

日上三竿,宮道上,老太監身影匆忙,往紫宸宮飛奔而去。

“帝妃殿下!殿下!”張寶德氣喘籲籲,來不及通傳便沖進正殿,把正在吃早膳的雲子玑吓了一跳。

“怎麽了?”他用玉筷夾了一只蝦仁吃,問。

“陛下把燕丞相抓進了獵場!”

雲子玑一愣,宮中獵場關的西狄戰俘可都是窮兇極惡之徒,比猛獸還要令人生怖,燕倫那把老骨頭如果扔進獵場,一定會被西狄戰俘活生生撕碎的。

他放下筷子,起身一邊淨手一邊問:“為了何事?”

“今日陛下本就心情不佳,處置了貪污行賄的幾個官員,燕丞相又在朝堂上搬出...搬出那座橋的事,陛下生了大氣!奴才是怕陛下此舉會讓天下人非議,所以才來求帝妃勸勸!”

燕倫好歹兩朝元老,在沒有正當罪名的情況下,被皇帝扔去戰俘堆裏撕碎,确實十分不妥。

雲子玑穿了件保暖的外裳,便往獵場趕去。

獵場之內,燕倫已經被扔進戰俘堆中,這群西狄戰俘,個個都是大塊頭,外露的肌肉上畫着黑色的圖案,臉上刀疤橫飛,目中兇光四溢,他們朝燕倫圍過來時,正如一群野獸在圍獵一只低等獵物。

燕倫吓得風範全無,涕泗橫流,褲裆一熱,竟當場尿了出來。

外圍觀景臺上,被皇帝強制過來圍觀丞相醜态的諸位官員,面上的神情萬分精彩,不知是喜是驚,他們聽皇帝說:“朕還以為丞相能臨危不懼,不想如此丢人。”

誰都不知道皇帝發了什麽瘋,誰都不敢勸阻。

有小太監戰戰兢兢地來報,說太後求見。

湛缱嗤笑,燕太後急了,畢竟燕倫是她最忠心的狗腿子,是她在前朝為湛堯布下的最厲害的一步棋。

她是得急着來救。

“讓她滾。”

“...是!”小太監心中暗驚,陛下竟讓太後滾?!

湛缱接過一把重弓,輕而易舉地把弓拉開了,他把箭對準了燕倫的腦袋。

他要殺了燕倫,殺了這個敢在朝堂明目張膽羞辱雲子玑的逆臣,殺了一切可能導致昨夜夢境成真的人!

哪怕背負暴君的罵名,他也不在乎。

箭在弦上之際,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忽然握住了箭矢。

“湛小淺!”

雲子玑及時趕來,阻止了這場足以令朝堂人人自危的射殺!

異瞳中的血光猛地消散,他冷靜下來,有些意外地看向子玑。

他沒聽錯吧?

子玑剛剛,喊朕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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缱:可是子玑喊我小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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