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倒真是個妖孽了

湛堯的腿是軟的,他一手扶着牆,半邊身子倚在随身的小厮身上,才勉強站着走出了暢聽閣。

眼角餘光捕捉到宮道盡頭熟悉的身影,轉頭望去,雲非寒站在不遠處正看着他。

湛堯想起來,他今日入宮來看帝妃。

他有話想跟雲非寒說。

雲非寒遠遠看他一眼,确認他沒被皇帝吓死,轉身便走。

湛堯想追上去,心口猛地一緊,身體軟了下去。

“王爺!?王爺!!”

扶着他的小厮吓壞了,急切的呼喊聲從宮道徑直傳入雲非寒耳中,他只是頓了頓腳步,并沒有回頭看。

在角落裏看熱鬧的雲子玑都比二哥急,他拉過沈勾,指着已經暈過去的湛堯道:“沈太醫,你快去給他看看!”

湛堯要是被湛缱吓死了,湛缱就要背負手足相殘的罵名。

沈勾雖然是太醫,但只侍候未央宮,按理說給帝妃以外的人看病,應當是另外的價錢。

不過人命關天,又是雲子玑讓他去救,沈勾才疾跑上前,抓過湛堯的手腕切脈,又當機立斷往他嘴裏塞了顆藥丸。

湛堯慘白的臉色終于緩過來幾分血氣。

他虛弱地睜開雙眼,看見此時此刻救他關心他之人,居然是雲帝妃。

“受驚引發的心症,我開服藥,吃上兩天就好。”

沈勾正要開藥方,忽然肩膀被人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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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讓開!太後娘娘駕到!”

雲子玑眼疾手快地扶住沈勾,擡眼看去,推人的是太後宮裏的老太監。

“堯兒!堯兒!!”

燕太後頂着繁重的金飾,撲到湛堯身邊。

雲子玑看了一眼太後的裙擺,被積雪濡濕一片。

湛缱剝了永寧宮的儀仗,太後出宮坐不了軟轎,便只能靠雙腳走。

從永寧宮到暢聽閣,要繞過三座宮苑,很長的一段路。

燕太後想必是從得知暢聽閣出事後就趕來了。

之前她沒了儀仗,很不願出宮,今日為了湛堯,倒是愛子心切,放下了所有體面。

太後帶了自己信任的太醫,這便用不上沈勾,沈勾哼了一聲,把寫了一半的藥方揉皺在掌心。

燕太後愛子如命,見湛堯被欺負到心症發作,惡恨恨瞪了雲子玑一眼,擡手就要掌掴過去。

她的手腕被人淩空扣住。

“母後好大的架勢啊。”

湛缱甩開燕氏的手,他的力道之大,燕太後被甩了個趔趄。

雲子玑被湛缱拉到身邊護着,湛缱俯掃了一眼病恹恹的兄長,冷聲道:“朕今日沒想要皇兄的命,不過母後再敢無理取鬧,朕也不介意拿皇兄開刀。”

“湛缱!你敢!!”

“有何不敢?”湛缱懶聲反問,“朕是皇帝,是你們所有人的天,天要亡誰,還要來過問你這個老婦的意見?”

太後震怒,湛缱果真是變了個性子,不再被掌控拿捏。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一個被騙得團團轉的乖孩子怎麽忽然忤逆起來。

近日唯一的變數,只有雲子玑。

先帝本意是要折辱雲子玑,卻不想弄巧成拙,把燕氏辛苦經營的局面全砸了。

雲子玑...

燕太後看了一眼被皇帝護着的帝妃,他是男子之中少見的俊美,眉宇間的腥紅朱砂更為他平添了妖冶。

妖妃一說,是燕氏命人外傳來诋毀雲子玑的,如今看來,倒真是個妖孽了。

有湛缱在,燕氏翻不了天,她一肚子惡火,只能壓制着不發作,先顧着湛堯的安危。

湛堯的心症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再好的太醫都束手無策,只能治标不治本。

這病最忌諱受驚。

湛缱還記得五年前的那場宮廷夜宴,西狄派了刺客行刺隆宣帝,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隆宣帝命懸一線之際,坐在旁邊的湛缱反奪對方的刀割了刺客的頭,救了隆宣帝一命。

湛堯親眼看到割頭這一幕,當場吓暈過去。

隆宣帝看湛堯吓病,當衆指責湛缱“野蠻惡習未改”。

他根本不知道,湛缱若不靠着這等“野蠻惡習”,根本不可能在西狄那等煉獄般的環境中生存下來。

當年的湛缱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救了父皇的命,卻要遭受指責。

死過一回他知道了,原來是因為他吓到了帝後最寶貝的兒子。

湛堯見不得殺人,更別說禦駕親征去前線殺敵,他只适合做個太平天子,而北微與西狄連年戰火,他若坐上皇位,根本掌不住兵權也坐不穩江山。

所以隆宣帝處心積慮把湛缱騙來做湛堯的墊腳石,在北微邊境徹底太平安穩後,湛缱這個“戰時皇帝”自然是兔死狗烹了。

隆宣帝和燕氏的金算盤在前世大獲成功。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他們愛的是湛堯,湛缱只是他們用來愛子的工具。

其實從最開始,隆宣帝就沒把他當兒子看待過。

看破這一層,湛缱對湛堯就沒了嫉妒,只餘下單純的恨了。

他如今所有的仁慈,都只為雲子玑一人而生。

雲子玑好奇暢聽閣中發生過什麽,想進去看一眼。

湛缱摟住他,一只手捂住了子玑的眼睛:“別看,髒得很。”

那群蝼蟻,就算死了也不配入子玑的眼。

·

宮苑西殿,燕又柔在驚恐中醒來,她摸上眼睛和嘴巴,确認自己看得清也能說出話,沒有被拔舌挖眼,她大哭出聲,慶幸自己劫後餘生。

侍候她的丫鬟小翠一邊給她遞手帕擦眼淚,一邊說:“姑娘只是暈過去而已,醒來就無事了,齊王殿下可是吓得心症發作,說來這事也是姑娘你的不是,太後娘娘要你離間帝妃和皇上,可沒讓你牽扯到齊王殿下身上,你也該...啊!!”

燕又柔一巴掌扇歪了小翠的臉,眼淚未幹卻指着她怒罵道:“賤婢!你侍候的是我!你該操心我的安危,而不是太後和齊王!!”

“奴婢是太後...啊!!”

話未說完,小翠左臉又挨了一巴掌,嘴角都流血了。

燕又柔就算在哭,打人也十分有勁,罵人也中氣十足:“我今日若是死在湛缱手裏,太後可會為我流一滴淚?!我這麽好看的眼睛,這麽能說會道的舌頭要是沒了,太後賠我嗎?!你侍候我,就給我老實安分些!少在我傷心的時候吹捧永寧宮,說我不愛聽的話!!奴才就該有奴才的樣子!!少來淩駕主子!!否則我殺你一個賤婢也只是動動手指頭而已!滾出去跪着!!”

“姑娘怕是被吓傻了...”小翠不敢招惹此刻的燕又柔,頂着紅腫的臉頰退出燕又柔的視線。

燕又柔下床走到鏡子前,端詳着還活着的全須全尾沒少眼睛沒少舌頭的自己。

西殿是個簡陋的宮殿,沒有梳子,她和着淚水,把自己淩亂的發絲別進發髻裏,又扶正了歪掉的鳳凰珠釵,這枚珠釵是冊封準皇後的聖旨頒進燕府時太後賞賜的,她在鏡子前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狼狽。

然後,她只身去了永寧宮。

永寧宮正為了湛堯亂作一團,太後心焦地在殿外等着太醫來回話,擡眼瞧見未經通傳就擅自進宮的燕又柔。

太後本就有氣,認為在這個局裏,是燕又柔開錯了頭,才導致局面砸成這樣,她見燕又柔來,正要開口指責。

燕又柔先她一步,拔下發包上的鳳凰釵,當着太後的面,把珠釵摔成兩段。

“這準皇後誰愛當誰當!本姑娘不陪你們玩了!”

太後看了一眼地上的珠釵,氣急:“燕又柔,你怕是被湛缱吓昏了頭!你哥哥還要儀仗齊王,你別失了分寸!”

燕又柔瞥了一眼內殿進出的太醫,知道湛堯是個養尊處優握不住兵權的。

她是太後為齊王布的棋子,哥哥燕迎也是。

湛缱如今瘋成這樣,再跟他對着幹,不僅燕又柔性命堪憂,前線的燕迎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究竟是我哥哥儀仗齊王的虛權假勢,還是齊王儀仗我哥哥的骁勇善戰,太後心中比我清楚。”

太後:“......”

“難道你連皇後之位都不要了?”

燕又柔冷笑:“湛缱喜歡的是男人,那我坐上皇後之位又圖什麽?圖給湛堯鋪路嗎?我燕又柔憑什麽給別人做墊腳石!?”

太後:“給堯兒做墊腳石是你的福氣!”

“這樣的福氣,我不稀罕,想要這等福氣的人多的是,太後娘娘另找他人吧。”燕又柔摸了摸沒了鳳凰釵的發髻,一身輕松,“我不奉陪了。”

她走得幹幹脆脆,太後氣得臉都白了,唇上豔紅色的口脂顯得詭異。

月音忙說:“或許燕姑娘只是今日被吓到了,明日一定會後悔,進宮給娘娘賠罪的。”

“後悔?”太後冷笑,“就算後悔,哀家也不會給她機會。”

“準皇後只有一個,燕又柔卻可以有很多個。燕氏又不是只有她一個适齡女子,挑個人把她替了吧。”

月音:“太後的意思是......”

太後上前,踩住了地上那枚鳳凰釵:“今早湛缱鬧了這麽一出,傍晚準皇後就溺斃在荷花池,你說,會是誰做的?”

月音了然:“選妃中途作廢,帝妃早就背上了善妒之名,準皇後死在宮裏,必然是...帝妃做的了。”

“找個手腳利落的。”燕氏踢走了地上那枚珠釵,“別讓她活着走出宮門。”

月音低頭笑着應:“是。”

·

從永寧宮出宮,必然要經過禦花園的一座橋。

這座橋下,是一片碧綠色的池塘,夏日裏,池塘會開滿荷花,冬日,池塘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幹枯凋零的荷花在這層冰面上垂倒。

過橋之後,有兩條路。

一條出宮,一條通往未央宮。

燕又柔從旁人口中得知,她能全須全尾地被挪回西殿,是因為雲子玑及時趕來勸住了皇帝。

湛缱才沒在她暈厥時要了她的命。

燕又柔心中五味雜陳,她從小就知道雲子玑是個什麽性子。

當年琉璃花瓶一事,燕又柔雖然挨了打手心,但她也沒忘雲子玑本來是打算替她扛下罪名的。

害一個除了哥哥以外唯一真心待她好的人,她心裏也不好受。

她在橋上徘徊了許久,終于做了決定,要去一趟未央宮,放下身段道個歉,無論雲子玑接不接受,她心裏總歸能好過些。

她正要下橋,身後伸出一只手,抓着她的頭發,把她猛拽到橋邊,燕又柔未及掙紮。

撲通一聲,荷花池上的冰面被砸碎,濺起圈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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