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為你愛屋及烏
桌上放着兩杯茶盞,湛缱一下看出端倪,随意環顧了內殿四周,問:“燕又柔今日是不是進宮了?”
“今早是來陪我說了會兒話,現下她應該...已經出宮了。”
雲子玑的視線不自覺地飄到那道山水屏風上,湛缱猜也猜到了,但他不揭穿。
山逐趕忙過來把瓜子皮收拾幹淨,又給皇帝倒了杯新茶。
湛缱落座,握着雲子玑的手感受他的體溫,稍稍放心:“沒有發熱就好,頭還暈不暈?”
“好多啦,陛下別擔心。”雲子玑臉上還有被燕又柔逗出的幾分血色,使他的這句話頗為可信。
湛缱卻不放心,他看向一旁侍候的山舞,問:“帝妃今日的藥喝了嗎?”
山舞:“......”他硬着頭皮,不知該怎麽答。
雲非寒前幾日剛剛敲打他,在忠君和忠于雲家兩者之間,他該選擇後者。
可把公子把藥全吐了這種事瞞下,于公子養病根本無益。
山舞支支吾吾,湛缱便知道他的答案,他讓殿外的蘇言再去熬碗藥來。
蘇言早就将藥備好,皇帝下了口谕,她立刻将熱乎的藥端進了殿內。
雲子玑一看到藥就發愁,平日裏喝再苦的藥一顆山楂就能哄好,這回他自己都有心無力。
“我是真的喝不下...”
湛缱心疼不已,不忍逼子玑,只将三道奏折放到他眼前:“朕知道子玑這病得用心藥醫,藥不急着喝,你先看看這三封奏折,朕已經做了批示。”
雲子玑翻開最上面那封奏折,是陸欽上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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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派人去固州查李石的家人,發現他的妻兒老小在兩個月前就失蹤了。”
陸欽所奏的就是此事的細節,雲子玑飛速閱覽完奏折,擡眼問:“陛下是懷疑李石是被人脅迫才臨時改口?”
湛缱輕輕搖頭:“不是臨時,至少是在兩個月前就謀劃好了。”
“或許從你入宮之日起,暗處操縱之人就預料到朕會為你翻案,所以故意推出李石這個人證,在邊境時給了半真半假的供詞與證據,博得陸欽的信任,得以上京,再到紫宸殿上改口,以死揭發,想當着文武百官的面釘死雲家的罪名。”
雲子玑入宮後那樣得寵,幕後之人輕易就能預料到皇帝會因為喜歡雲子玑而想還雲家清白,所以早早布好了暗局,等着湛缱上鈎。
可湛缱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為了騙過湛缱的心腹,李石在邊境給陸欽看的賬本是貨真價實的貪饷證據,只是在押送進京的路上,不知在哪一個環節被動了手腳,最後呈上朝堂的證據居然變成了污蔑帝妃的假賬本。
“那冊假賬本朕一個字都不會信,真賬本大概率已經被銷毀了。但糧草軍備的賬目不是只有大營裏的法算有,皇城腳下那些給前線供給糧草軍備的商賈手中,同樣記載着錢糧的來源與去處。”
雲子玑道:“可陛下半年前已經派人查過一輪賬,那群商賈的賬目跟雲家的賬目根本對不上。”
如果要查賬,賬目需要追查到往前五年,前五年,雲家還未遭遇重創,是皇城與前線的重要樞紐,那時軍備糧草的采買與運輸都要從雲非寒眼底下過目手底下審批。
雲家的賬目和宮裏的賬目是對得上的,譬如朝廷撥下二十萬兩白銀,命令雲非寒為前線軍隊采買冬衣與糧草,這二十萬兩白銀便經由雲非寒之手,一字不差地記在雲家的賬目上。
雲家出面與皇城中的米行軍備行達成交易,一手交錢一手拿貨,如此運作下來,五年間從未出現過問題,直到邊境那座橋斷裂之後,朝廷才查了雲家的賬目,最後發現,雲氏的賬和那群商賈的賬目有極大的出入。
二十萬兩白銀從雲家流進商賈手中,那群商賈的賬目上卻只記着十萬兩,派給前線的貨真價實的糧草只值十萬兩,其餘全是以次充好的次級糧草軍備濫竽充數,以此蒙混過關。
那座橋因為用料低劣中途斷裂後,邊境大營才意識到錢糧上的問題。
後來大理寺介入調查,發現各戶商販的賬面都幹幹淨淨毫無破綻,清點這群商販的家産時也沒有發現任何疑點,哪怕是一錠金子都沒有多出,一文錢都有詳細到賬本的由來,這群富商巨賈實在是清清白白。
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雲家當初給的就是十萬兩,而另外十萬兩,則中飽私囊,貪進了自己的口袋中,再加上江南慕容氏富貴惹人眼,那段時間,雲氏一直飽受貪污的争議 。
初登皇位的湛缱借着這件事,把雲非寒連貶數級,要不是後來子玑入宮,湛缱醒悟,這件事絕不會輕易平息,如今貪饷之事重新提起,雲家這樁前科就格外惹眼。
雲子玑心中不安,明知至親蒙冤,卻對過于完備齊全的“罪證”束手無策,他甚至不知該從哪個突破口去查。
這幾日他一直為這些事所困,像陷在深淵裏的人,只能在陰暗無助中仰望天光,卻沒有繩索救他脫離苦境。
直到帝王的手将他緊緊握住,雲子玑才從自苦的絕望中回神,正撞上那雙寶石般的眼睛。
“子玑,你別怕。”
湛缱緊緊攥着他的手,将他拉離了那方深淵,帶到天光之下,他抵着雲子玑的額頭,堅定地告訴他:“朕會還雲家清白,退一萬步說,就算雲家真的犯了什麽過錯,朕也會為了子玑,愛屋及烏,盡力保全雲氏滿門。”
“哪怕有朝一日雲家謀逆造反,朕都會看在子玑的份上,網開一面。”
躲在山水屏風裏的燕又柔聽了此言,心驚地磕起瓜子。
這暴君能讓雲家在短時間內徹底覆滅,自然也有這個權勢讓雲家屹立不倒。
只在于他想不想。
如今他為了雲子玑,竟然直接給了雲家一道永久有效的免死金牌!
她又聽到小暴君說:
“如果子玑擔心朕食言,朕現在就把這道承諾寫進聖旨裏,讓你安心。”
湛缱當真要去拿筆,雲子玑握住他的手,雙眼亮晶晶的:“我相信小淺哥哥。”
湛缱親吻子玑的眼角,憑着前世的記憶,告訴子玑:“這次要查的,不是那些商賈幹淨得出奇的賬目,而是要查查他們的賬為何會那麽幹淨。有些水表面清澈幹淨,一鏟子挖下去,指不定挖出什麽污穢惡臭的髒泥來。”
前世這群富商合夥站出來污蔑雲家時,湛缱就猜到事态不對。
重活一世,他自然要拿這群明面上的小人開刀。
眼見着雲子玑慢慢放松下來,湛缱正準備順勢勸他喝藥,這時,一聲脆響從內殿的屏風裏傳來。
這聲音其實不明顯,但雲子玑與湛缱相擁時,內殿短暫地安靜了下來,在安靜的環境裏,這聲咬碎瓜子皮的脆響就格外的刺耳。
尤其刺皇帝的耳朵。
“誰在那裏?!”
山水屏風裏的燕又柔狠狠閉上眼睛,把嘴裏的瓜子咽了下去,聽到暴君的聲音幾乎就在她耳邊響起:
“再不出來,朕就當刺客處理。”
雲子玑還沒開口打圓場,燕又柔已經慫着肩走出了山水屏風。
“...參...參...參見陛下。”
她低着頭,說話結結巴巴。
上次看完那出“戲”,燕又柔落下個毛病——只要對上湛缱,說話一定結巴。
湛缱早料到她沒走:“你在裏面偷聽?”
燕又柔忙擺手:“沒...沒有!”
她一擺手,袖子裏的瓜子就掉了一地。
湛缱:“.......”
雲子玑撫額:“......”
生怕皇帝生氣,忙從他懷裏支起身子道:“是我讓她先藏着的,不想讓陛下多看她一眼。”
這話說的,倒好像雲子玑在吃燕又柔的醋。
湛缱聽了,隐隐的怒火立刻熄滅,眉宇間翹起幾分高興:“子玑怎麽還吃醋?”
雲子玑拿起藥喝了一口,理直氣壯道:“藥這麽苦,吃點醋怎麽了?”
見他肯喝藥,又承認了吃醋這件事,湛缱心花怒放,沒心思去管燕又柔了。
燕又柔如蒙大赦,微微行了一禮,低聲道了句告退就要溜走,不想剛到門口就跟匆忙趕來的小太監撞在一起。
湛缱:“啧!!”
燕又柔臉擰成小籠包似的,側了側身讓小太監先進了內殿。
小太監撲通跪在皇帝與帝妃面前:“啓禀陛下!雲少卿在獄裏中毒,性命垂危!”
雲子玑剛喝下的藥哇地全吐了出來。
·
大理寺的牢獄又濕又冷,地上時不時有老鼠從人的衣擺邊爬過,偶爾碰上兩只膽大的老鼠,就敢直接順着褲腿往人的身體裏鑽。
雲非寒被關在大牢中陽光最足夜裏最暖的牢房裏,雲子玑要見到二哥,必須走過一段長長的小道,中途入耳的是各種犯人的喊冤以及下流的調戲之語。
“好漂亮的小公子啊!”一個因為強奸罪進牢獄的瘸腿壯漢扒着牢房的欄杆,不知死活地朝雲子玑吹口哨:“小公子,進來陪爺玩玩?爺保證讓你爽...!!!”
話音未落,一把刀貫穿了他的喉嚨,血從他後頸噴射而出。
湛缱的手從刀柄上移開,沖身後的侍衛道:“拖出去喂狗。”
“是!!”
侍衛戰戰兢兢地接過自己的佩刀,根本沒看清剛才皇帝是怎麽從他眼皮底下把刀拔出來又是怎麽捅穿那壯漢的喉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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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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