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今日本尊要取容鳴性命以祭……
聽到這句話時, 容鳴的臉色終于變了。
滄溟宗長老怒聲道:“你胡說什麽?!我滄溟宗藏有功法典籍無數,何曾需要觊觎他人功法!何況他謝九霄區區一個散修,能有何等玄妙功法!”
“不錯, 休要用這莫須有的罪名污蔑我滄溟宗掌教!”滄溟宗弟子滿面怒色,七嘴八舌道。
其餘修士也交頭接耳,一時并不相信夙虞說的這番話。
“就算你是明尊, 也休想颠倒黑白!”滄溟宗長老越發覺得有了底氣。
“夠了。”執雲仙開口,周圍頓時為之一靜,她看向商寧,沒有笑意的臉上顯出幾分凜然。“明尊此言, 可有證據。”
“自然。”商寧冷然道,“我站在這裏,就是證據。”
這又是怎麽一個說法?
“十三年前,離開白玉京後, 本尊被追殺至極北冰原, 落入暗河, 在暗河之下,得遇謝九霄遺骨, 他留下七卷《周離書》,還有——”
商寧擡手, 掌心一顆留影珠熠熠生光。
“這顆留存了他生前最後一段記憶的留影珠。”
商寧嘴邊勾起諷刺的笑:“容鳴真人大約想不到,重傷在你手中的謝九霄落入暗河冰洞時, 還留了一口氣。”
“他臨死之前, 在冰洞中刻下七卷《周離書》,又抽取自己死前那一段記憶封存留影珠中,只待有朝一日能叫真相大白!”
容鳴眼神深不見底:“你與謝九霄,是什麽關系?”
商寧緩緩笑了起來:“若非受人追殺至極北冰原, 本尊,也不會巧合落入那冰洞之中。我因《周離書》于死地中得一生機,便當敬謝九霄一聲恩師。”
在謝九霄死後二十餘年,夙虞被人追殺,落入冰洞,當時她已是強弩之末,得閱《周離書》,壓制住體內寒氣,鳳族血脈終于覺醒,浴火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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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極寒之地無地火相助,夙虞退化為幼年形态,順着暗河,一路漂流到昭骊山下。
她被常易撿回小藥莊,遇到了謝九霄的舊友商決,也是在這裏,再次見到了那卷《周離書》。
當她翻開那卷《周離書》時,天地靈氣自行入體,自此再度踏入修行之門。
商寧在留影珠中灌注靈力,當年舊事,時隔三十餘載,終于再現人前。
謝九霄自北地來白玉京時,也不過十七。少年意氣風發,打馬過橋頭,醉倚紅袖招,潇灑風流無雙。
不久,妖族來犯白玉京,東城門上,只有十七歲的謝九霄迎戰十二妖将之一不落下風,因此與容鳴結為好友,比劍論道,惺惺相惜。
又過幾年,謝九霄自創心法《周離書》,他視容鳴為好友,自然毫不避諱地将心法交與容鳴一觀,容鳴不過翻開第一卷 ,便覺驚為天人。
他自诩君子,就算謝九霄不在意,也不願再觀第二卷 。
那時,容鳴是真心為謝九霄高興。
可謝九霄卻說,他要将《周離書》公諸天下,任天下修士修行。
修真界各大宗門敝帚自珍,将各自門派功法典籍視為不傳之秘,謝九霄身為散修,感于此,謝九霄才決意自創心法,散與天下修士。
若此事成真,如何還會有修士前仆後繼,不懼艱難只為能入五大仙門?
容鳴乃是當時滄溟宗掌教首徒,若無意外,下一任滄溟宗掌教一定是他。
為保滄溟宗天下第一仙門的地位,容鳴毫不猶豫地選擇向謝九霄下手。
他在酒中下了化解靈力的毒,将他視作摯友的謝九霄不曾有任何懷疑,擡手将毒酒飲下。
當時,容鳴重傷謝九霄,卻還是被他在生死一線之際逃脫。
而後發生的一切天下皆知,容鳴宣稱謝九霄盜取滄溟宗絕密功法,聯合修真界衆仙門對他下了絕殺令,是時人人自危,都急于與謝九霄撇清幹系。
容鳴追蹤謝九霄至極北冰原,二人于河上大戰,最後以謝九霄心脈俱碎,掉入暗河之中為終結。
留影珠将一切記錄得清清楚楚,從容鳴遞來那盞毒酒開始,到冰原之上謝九霄摔落暗河,垂死之際刻下周離書結束。
‘容鳴,你我相交數年,你為何要這麽做?!’
謝九霄從未想過,自己最後竟然是死在視作一生知己的摯友手上。
‘你若将《周離書》公諸于世,那我滄溟宗,如何還能稱天下第一仙門!’
極北冰原上,容鳴持劍而立,神情漠然。
曾經風流無雙的少年,卻為摯友所害,最後卻困死在暗河冰洞之中,死時心脈俱碎,背負着為世人所棄的污名。
商寧心中一痛,她收回留影珠,冷眼看向滄溟宗衆人:“如今,諸位還有什麽話好說?!”
周圍鴉雀無聲,滄溟宗弟子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容鳴在天下修士心中都是修真界泰鬥,德高望重,誰能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樣陰毒下作的事。
容寒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親,尋常冰冷的神情也在此刻盡數龜裂,父親他,怎麽會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
可留影珠在,便不為留滄溟宗任何狡辯的餘地。
容鳴緩緩閉上眼,神情安然,見他如此,天下修士心中鄙夷更甚,不屑地唾罵起來。
“第二件事,乃是私仇,十三年前,本尊離開白玉京,卻受人追殺,容鳴,其中便有你派出的人,是也不是。”商寧自高而下俯視着容鳴。
容鳴噤口不言。
“容鳴真人竟然還派人追殺明尊?!這又是為何?”
“明尊當年斬殺前妖王,聲望在白玉京內外一時無二,有她與永寧侯在,七殺閣竟有取代滄溟宗成為天下第一仙門之勢……”
“為了這天下第一仙門之稱,容鳴真人未免做得太過……”
“這等人,如何還配我等敬稱一句容鳴真人!”
商寧見容鳴始終閉口不言,冷聲道:“容鳴真人若不願承認,待本尊親自将當年舊人找出,他們,便一個也休想活。”
容鳴終于睜開了眼:“夠了。”
“他們均是受我吩咐,你若想報複,盡管向我一人來,不必殃及旁人。”
聽着他的話,商寧忍不住大笑起來:“殃及?你容鳴也有資格說這句話?”
“三年前,摘星臺上,你殺我小藥莊門下一十三人時,可曾想過他們也是無辜?!”
“你将商決捉回,不就是因為修為困于化神多年不得寸進,才打起了當年《周離書》的主意!我大師兄常易等人,未有靈根,不入修行之門,一心鑽研醫術,濟世救人,他們難道不無辜麽?!”
商寧上前一步,攥住容鳴衣襟:“我問你,他們難道不無辜麽?!”
她雙目赤紅,眼前仿佛又出現了三年前摘星臺上的慘像。
保住她性命,授她醫術的爺爺被逼自盡于這摘星臺上,将她撿回小藥莊的大師兄,每次喝藥時都會為她準備一塊蜜餞的師姐,性情各異但心思純善的師弟師妹,都在那一日死在了摘星臺上,他們之中年紀最小的還不到七歲!
不曾修行的凡人被搜魂後,根本不可能活得下來,容鳴心裏很清楚這一點,但為了得到《周離書》,這些無辜之人的性命對他來說又算什麽!
面對周遭投來的各色目光,滄溟宗弟子全都面色發紅地低下頭,他們都心知肚明,謝九霄既然無罪,那小藥莊一衆人等死得就實在冤枉。
今日在天下修士面前,容鳴可謂是身敗名裂,他之所為,正是一個不仁不義,陰險毒辣的小人!
容鳴神色麻木,不見悔意:“是我敗了,如今不過是成王敗寇。”
他到現在,也不覺得自己錯了。
如容鳴,如馮尹,甚至蕭西棠,在某種意義上,他們都是一類人,都将弱于自己的人當做可以利用的棋子,普通人的性命在他們心中如同草芥,不值一提。
不止他們,現在站在這裏的許多人,也都一樣認為身為修士的自己,天生比沒有靈根的凡人更高一等,而在如今這修真界,修為高者欺壓修為低者似乎也成了天經地義。
商寧不打算與容鳴争辯什麽,因為争辯再多也不能改變他們的想法,而如今的她,已經不必在意他們的想法了。
從前,滄溟宗身為天下第一仙門,倚仗門下修士修為高深,天下之事,對錯都由他們來界定。
滄溟宗說誰有罪,誰便有罪。
現在,商寧比他們更強,那一切的規則便該由她來定。
商寧舉起大夏龍雀,直直指向容鳴:“今日本尊要取容鳴性命以祭故人,諸位可有異議。”
全場靜默無聲,就連容寒也不能說出一個不字。
他眸色沉沉地看向商寧,今日之後,他們之間隔着許多條性命,就再也不是能在一處比劍論道的朋友。
容寒看着大夏龍雀送入容鳴心口,今日之後,滄溟宗千年聲名也就毀于一旦。
鮮血從他傷口湧出,墜落在摘星臺上。商寧想,原來他這樣的人,血竟然也是紅的啊。
大夏龍雀從空中落下,摘星臺四分五裂,容鳴屍體化作齑粉,消散一空。
容寒跪在摘星臺下,眼角緩緩滑落一滴淚,這是滄溟宗劍尊,第一次在人前落淚。
商寧收回大夏龍雀,回身看向今日聚集在此處的數千修士,神色冷漠:“當日滄溟宗殺我小藥莊滿門,今日,本尊也當滅滄溟宗告慰故人。”
“今日起,白玉京再無滄溟宗。”
“我給你們三日搬離此處,三日之後,本尊刀下,此處當夷為平地——”
商寧的語氣不算重,但沒有人敢懷疑她話中真假。
滄溟宗弟子眼見掌教身死,雖然知他生前所為該受萬人唾棄,卻仍舊忍不住紅了眼眶。
又聽商寧的話,俱是敢怒不敢言。
若是沒了滄溟宗,他們這些人該往何處去?
到了此時,他們大約終于體味到一點從前為滄溟宗欺壓的修士心中所感。
商寧并不在意他們心中所想,她今日只誅殺容鳴一人,不牽連其他,已經足夠仁至義盡。
倘若此後還有人堅持要稱滄溟宗弟子,她也不介意大開殺戒。
悲戚的氣氛在滄溟宗弟子中散開,難道傳承千年的滄溟宗,此後當真再不複存在?
商寧擡步向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四周靜默無聲,她就在這片沉默之中,一步步向外走去。
澹臺明鏡望着商寧的背影,輕輕嘆出一口氣,今日之後,白玉京當真再無滄溟宗了,整個修真界的格局也要為之一變。
執雲仙在他耳邊幽幽道:“明尊此番重臨白玉京,行事倒與從前有許多不同。”
“再世為人,總該有些不同了。”澹臺明鏡垂眸,眼中晦澀不明。
玄離不滿道:“澹臺,你說話越發叫人聽不懂了!你現在是不是該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玄離畢竟出身妖族,雖曾僞裝人族在滄溟宗修行一段時日,對這裏也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故而此時并不見多少神傷之色。
澹臺明鏡正要開口,卻聽周圍忽然響起一陣喧嘩,他回過頭,看見有人自山門下而來,青年眉目間仿佛含着霜雪,身形孤寒如松柏。
“這是誰?生得好生出衆。”
“他為何此時來滄溟宗?”
“這……這是道尊!我當日有幸見過望天闕道尊一面!”
“望天闕弟子不是向來隐世不出,道尊來此為何?”
滄溟宗和望天闕似乎沒有太多交情。
在一片嘈雜之中,微生雪向商寧伸出手。
他勾起唇角,嘴邊出現兩個梨渦,就在這一剎那,冰雪盡數消融。
“阿寧,我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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