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撸貓

“江哥,檢查報告出來了...”

助理一邊說一邊推開病房的門,卻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時,話音戛然而止。

病房裏的兩人一躺一坐,清醒着的那個人似乎因為太長的等待有些無聊,正伸出手放在昏睡的那人額前,修長的手指在那人額前的碎發間輕微地打着轉。

他五官深邃,配上他滿臉興致勃勃的樣子,仿佛并不是在幫人擋陽光,反而像是...

“咳,江哥。”

助理輕咳一聲将腦海中離譜的猜測晃走,他一邊伸手遞過檢查報告,一邊忙不疊地說道:“您看結果吧,我來幫您擋陽光...”

“嗯...什麽擋陽光?”江寓聲聞聲回過頭,神色有些疑惑。

助理愣了愣,他指了指床上因為失去了遮擋而被陽光刺得皺起了眉的人:“您不是在給他擋...”

“我幹嘛要給一個碰瓷我的人擋陽光。”江寓聲似笑非笑地抱起雙臂。

“我是在‘撸貓’。”

江寓聲一邊說一邊回過頭,再次将手放到了昏睡的那人眼前。

手指尖觸到的發絲很軟,輕輕撚搓有一種沙沙的聲音。江寓聲的手掌迎着陽光張開合攏,又露出了方才興趣盎然的表情:“你看他的樣子...多像大白。”

——大白是江寓聲家養的一只黑貓,高冷而傲嬌。

助理嘴角抽了抽,床上的人臉色蒼白,五官精致,幾分病弱沒有給他的顏值減分,反而平添了一絲脆弱。

因為陽光再次被擋住,他的神色再次淪為平靜,甚至微微往被子裏縮了縮,偏過頭只露出側臉。

似乎是因為江寓聲剛才的話語,助理竟真的從剛才的一番舉動間,看出了貓兒般沉默的餍足。

助理遮掩般地咳嗽了一聲,他收回目光想要繼續說什麽,卻見床上的人仿佛夢到了什麽般,氣息一亂,幾秒後驟然嗆咳了起來。

“哎,哎,這怎麽...”助理手忙腳亂地走上前,他慌亂地想要按床邊的呼叫鈴,卻見床上昏睡不醒的那人突然睜眼,半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

四目相對。

半躺在病床上的那人眯了眯眼,捂着胸口喘息不定。

“...你幹什麽?”

江寓聲眨了眨眼,他餘光瞥了一眼檢查報告上姓名欄裏“歲妄”兩個字,慢慢悠悠地收回手。

窗外的陽光沒了遮攔,一瞬間全部傾瀉過來。歲妄皺起眉,被陽光刺得半眯起了眼。

——更像貓了。

江寓聲撸貓的DNA又動了動,他縮回身後的手指顫了一下,開口卻是一本正經:“幫歲老師你擋陽光。”

歲妄擡頭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他掀開被子直接想要坐起身,身子卻突然一晃,又再次跌坐了回去。

“別亂動了,醫生說你...因為低血糖才會突然暈倒,”檢查報告還在旁邊的桌面上擺着,江寓聲壓根沒來得及翻看。他無視一旁助理焦急的神色,信口胡謅了一個最常見的暈倒原因。

“你不好好輸完這瓶液一會兒又暈了。”

但坐在病床邊上的人壓根沒信他說的任何話。

“你不是說,我是碰瓷嗎?”

歲妄擡起眼望向神色不變的江寓聲,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碰瓷的不要錢想要走,你怎麽反而不答應了...咳咳咳...”

江寓聲還沒來得及訝異歲妄在昏迷中怎麽還能聽見聲音,便看見坐在病床旁的人臉色一瞬蒼白了下來,緊接着猛然捂住胸口開始不住嗆咳起來。

江寓聲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他輕嘆了口氣,後退一步站到了旁邊的桌子面前。

叮——

臉上突然傳來微涼的觸感,歲妄蹙着眉擡頭,只見面前逆着光的人似乎輕輕笑了笑,又将手中的玻璃杯在他臉上碰了碰。

“行了,先別說話了,喝點水。”

歲妄的喉嚨疼得仿佛要燒起來,他沉默地接過水杯,猶豫了一下卻只是拿在手裏。

“怎麽不喝?怕我給你下毒啊。”江寓聲将水壺放回桌前,他轉身望着歲妄的神色失笑,将手掌攤開晃了晃道,“放心,指縫裏沒藏|毒藥。”

歲妄攥着水杯的指節有些發白,他垂了垂眸,終于還是低下頭,小口小口地抿了起來。

“你還真的擔心啊。”江寓聲見歲妄真是在他那句話後才開始喝水,語氣間終于多了些許詫異。

歲妄不着痕跡地搖搖頭,他将喝完水的杯子攥在手心,環顧了一圈周圍,擡眼望向江寓聲。

“你把我送到醫院的?”

江寓聲沒有說話,旁邊的已經看懵了的助理終于回過神來,忙不疊地回答道:“是啊是啊,是我們江哥把歲編劇你送到醫院的。”

助理的話音未落,病床旁的兩個人同時回頭。

“你是編劇?”江寓聲聲音帶着訝然。

“你是...誰?”歲妄眯起眼,神色有些遲疑。

...

病房裏的空氣凝固了幾秒。

歲妄腦海中的眩暈依舊沒有停止,他見江寓聲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也并不在意,自顧自地撐着旁邊的床擋起身,再次試圖離開。

江寓聲忍不住又輕嘆了一口氣。

他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按住病床旁不安分的人,但只剛擡起手,便見面前的歲妄直接變了臉色。

原本虛弱得連站都站不起來的人此時滿眼冷冽地盯着江寓聲伸過來的手,神情間滿是防備。

江寓聲動作頓了頓,他不着痕跡地将手轉了個彎,做出一個握手的姿勢。

“抱歉,忘記了上次劇本圍讀歲老師不在,應該補一個自我介紹,是我的錯。”江寓聲溫聲說道,“歲老師您好,我是電影《這個兇手我演過》中飾演廣禹的江寓聲,請多指教。”

歲妄盯着面前的人,緩緩眨了眨眼。

江寓聲的五官很立體,他的眼睛似乎并不是純然的黑,而是帶着一抹藍色,仿佛整個星辰都藏身其中。

歲妄不着痕跡地将視線移開,沒有去握他的手,但卻垂下眼回答了江寓聲之前的那個問題道:“我是編劇顧問,不是編劇。”

他身體不好,平常在劇組除了需要他的時候會出去幫忙以外,其他時候基本都在房間裏昏睡。

今天因為一些事情讓他不得不趕往片場,沒想到便直接發生了一些意外。

他原本想強撐地走回房間,但沒想到中途到底還是支撐不住,最終暈倒在了江寓聲的面前...懷裏。

——但他并不打算和江寓聲解釋這些,畢竟以後他們大概也不會再有交集了。

可惜江寓聲卻似乎對他很有興趣,他悠悠然地将面前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靠在桌邊輕輕地敲了敲。

“那歲老師主要負責的,是哪一部分的劇本資料呢?”

歲妄整理輸液器的手頓了一下,“...犯罪心理學。”

江寓聲的神色這回終于多了一份訝然,但還沒等他繼續問下去,便看見歲妄不知何時已經将旁邊的輸液瓶拿了下來。

他随手瞥了一眼瓶子上貼着的标簽,江寓聲看到,歲妄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露出了一個略顯嘲諷的笑容。

下一秒,江寓聲便看着歲妄一臉平靜地夾閉了輸液管,再直接拔掉了手上的輸液針。

——太熟練了。

江寓聲皺了皺眉,歲妄的這一系列動作實在太熟練了,仿佛...重複過很多遍。

“你...”

血珠從歲妄的手背上倏然滾落,江寓聲終于慢慢收斂了笑意。

他皺了皺眉走上前,卻見歲妄又後退了一步,再次和他直接拉開了距離。

“葡萄糖對我沒什麽用,我不是低血糖。”歲妄猶豫了一下,到底低下頭抿住手背。

他殷紅的舌尖在手背上一閃而過,瞬間将血珠舔掉。

——恍若...一只滿身戒備的貓咪,在四下無人時才敢偷偷舔舐自己的傷口。

江寓聲沒有再說話,他垂着手安靜地站在原地,望着歲妄迅速轉過身,有些踉跄地向病房門口走去。

“我會自己去找護士辦出院,你...謝謝。”歲妄扶着門框喘了口氣,又想到了什麽般,遲疑着回頭低聲道。

陽光晃晃悠悠落到歲妄的眼眸中,将他眼底的澄澈照的一清二楚。

江寓聲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歲妄的瞳色雖是純黑的,但卻比旁人的都要淺,更近似那種朦胧的深灰。

江寓聲的臉上再次挂起了溫和的笑意,他望着歲妄微微點頭,卻在人轉過身時突然開口道:“歲老師還沒告訴我你的全名。”

歲妄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将視線轉到旁邊的檢查報告上。

“名字是真實了解一個人的開始,我想要聽歲老師親口跟我說。”江寓聲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扣了扣,語氣雖溫和,但他似笑非笑的樣子卻隐隐透露出一股壓迫感。

歲妄扶着門框的手緊了緊。

他呼吸似乎又隐隐急促了起來,胸口的起伏逐漸擴大。江寓聲看到,面前的人微微彎下了腰,隐在碎發間的眼眸劃過一抹痛楚。

“...歲妄。‘所念皆虛妄’的那個‘妄’。”

江寓聲盯着面前臉色蒼白而冷漠的人,微微眯了眯眼。

·

直到病房的門發出“啪嗒”一聲輕響,江寓聲才将視線從房門處移了開來。

他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斂,信手拿過旁邊桌子上歲妄的檢查結果,直接翻看了起來。

助理也湊到旁邊,幫江寓聲提煉着檢查報告的信息:“...醫生沒有查出具體的暈倒的具體原因,只說歲先生本身身體就不好,有可能是其他疾病導致,需要進一步檢查。但是我覺得...”

助理張了張口,一句“大概率是真病不是碰瓷”還沒說出口,便看見江寓聲似笑非笑地望了過來。

江寓聲的長相很有攻擊性,但他平時嘴角總啜着的一抹笑意中和了這種感覺,所以并不明顯。

可一旦笑意收斂,壓迫感便瞬間撲面而來。

“你們都說不是碰瓷啊...”江寓聲轉頭望着空空如也的病床,低低地笑了笑,“那他怎麽偏偏那一天就出現在了片場呢?”

助理話語一噎,趕忙飛速地轉移了話題。

“話說這個人也真是奇怪,怎麽感覺什麽也不知道啊,是活在遠古時代嗎,”

助理深吸了一口氣,吐槽道,“直接撞江哥懷裏也不說聲抱歉;住院費治療費都是我們幫他交的,說謝謝也模模糊糊的說不清;就算是編劇顧問,也不應該不知道江哥是誰...”

“小劉。”一旁原本安靜翻閱檢查報告的江寓聲突然開口,助理一愣,瞬間驚出了一聲冷汗。

明明江寓聲的聲音依舊溫和,但跟随他多年的助理瞬間明白,這是江寓聲生氣了的樣子。

“背後不論人長短,”江寓聲擡頭看了劉助理一眼,嘴角的笑意淺了幾分,“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江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點奇怪...”

江寓聲将檢查報告翻過一頁,心中也明白劉助理沒有說完的話。

他們在娛樂圈摸爬滾打這麽多年,遇到的哪個不是人精,未見已是親如故,像歲妄這種極力隐藏自己的,确實很是少見。

“也有可能...他并不是娛樂圈的人。”

江寓聲低頭望着手中的紙張,突然想到了之前歲妄含糊間說的那句“犯罪心理學”。

“小劉,幫我去問一下...等一下。”江寓聲話說到一半突然噤聲,他拿起了一旁桌子上自己喝過水的水杯,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你真擔心我給你下毒啊。

——歲妄的指尖攥的發白,盯着他看了許久。

“他不是因為我那句玩笑話才放心喝的水...”江寓聲仿佛明白了什麽般,低聲喃喃道,“他是看到我喝了之後,才真正相信...”

——我沒有下毒。

助理一臉茫然地看着江寓聲放下水杯,快步向外走了出去。

“江哥,那我要去問誰...”

“沒事,我自己去吧,你去問人家一定不說。”江寓聲腳步一頓,回頭間又恢複了熟悉的笑意,“畢竟是精準碰瓷到我“懷裏”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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