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病史

房間裏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江寓聲沉默地望着臉色越發蒼白的歲妄。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再次被歲妄重複的呓語打斷。

“江寓聲，你快走……”歲妄口中颠三倒四地重複着這句話。

江寓聲心中複雜的情緒逐漸蔓延。

歲妄的意識很明顯已經支離渙散，他不清楚現在是什麽時候，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

但他卻獨獨能記得讓江寓聲走。

——不是帶他走，而是獨自離開。

江寓聲望着歲妄茫然恐懼的神情，心中微微一涼。

他如今所處的狀況就像面對一個全新的劇本，而演員理解劇本是從人物小傳開始。

但歲妄傳達給江寓聲的只有一個信息。

——我已在地獄，你不要踏入半分。

酒店的窗戶外面隐隐約約傳來些許聲響，江寓聲定了定神，心中慢慢有了計較。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突然開口道：“歲妄。”

對面的人眼神微微動了動。

“你聽，外面是什麽聲音。”

歲妄對江寓聲的聲音依舊存在着些許反應，他的神情怔愣了一瞬，終于慢慢扭頭望向窗外。

陽臺上不知誰将窗戶推開了一個小縫，微涼的晚風從窗縫中擠入，将斑駁的霓虹燈映照在窗紗上。

外面的聲音逐漸清晰，高音一秒,平音一秒,間隔一秒,循環反複。

“有人在哭啊......”歲妄望着窗外喃喃自語道，“是救護車的聲音。”

江寓聲指甲嵌入掌心，他沒有再遲疑，而是繼續輕聲說道：“對，是救護車的聲音。”

歲妄的身子又顫抖了一下，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江寓聲，慢慢道：“所以.....你也是被他送進來了嗎？”

江寓聲還沒來得及回話，便看見面前的人身子一晃，直接軟倒在了地上，“我不該把你卷進來....是我的錯，對不起，江寓聲，對不起....”

“不是你猜的那樣，歲歲。”

歲妄的話語被江寓聲溫柔打斷，他擡起頭，對面的人平靜的神色與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不是帶你進來的那輛救護車，我也沒有被你卷進來。”江寓聲望着歲妄，堅定地說道，“這是來帶你離開的。”

歲妄有些茫然地擡起眼。

江寓聲的表情看不出一絲破綻，他繼續迅速地向下說着：“你聽，這個救護車的聲音時由遠及近的，才剛剛到這裏。而我剛才一直和你待在這個‘醫院’裏，這并不是帶我們來的那輛救護車。”

歲妄眨了眨眼，他看見對面聲音溫柔的人沖自己輕輕笑了笑：“所以，這是我要帶你離開了。”

江寓聲平靜的話語萦繞在耳邊，歲妄渾渾噩噩間還沒來得及理解，門外的醫護人員已找準時機沖進來，迅速在歲妄脖頸間打下一針鎮定劑。

歲妄眼神倏然一空。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聽見那個溫柔的聲音繼續說着：

“睡一覺吧，歲歲，”江寓聲聲音帶着莫名安撫人的意味，“睡醒了，我們就都離開了。”

·

門口遲來的劉助理心驚膽戰望着房間內發生的這一切，他打了個寒戰，磨蹭着走到依舊伫立在房間角落的江寓聲面前。

“江哥，”劉助理的聲音有些顫抖，“您剛剛是怎麽明白歲老師在說些什麽呀，什麽‘醫院’，‘卷進來’的，我完全是一頭霧水....”

“我不知道。”江寓聲突然開口，沉聲打斷了劉助理的話。

劉助理愣住了：“那您剛剛...”

江寓聲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我是...在賭。”

演員要根據背景大環境提供的信息随時調整自身狀态。剛才歲妄的反應已經瀕臨崩潰，江寓聲情急之下只能猜測，歲妄可能是之前在某個醫院接受了不好的“治療”，産生了強烈的心理陰影。

而今天這心理陰影再次被勾了出來，将歲妄完全吞噬。

“我也不太清楚歲妄說的‘把我卷進來’是什麽意思....但我只需要讓他知道，我會帶他走。”江寓聲不知道之前歲妄和Cr.有過一段對話，只以為是他引得歲妄再次發病。

他想到這裏倏然睜開眼，沒有再管身旁劉助理一連串的疑問，直接轉身，疾步向樓下走去。

“江哥，江哥您幹嘛去？”劉助理匆忙追到門外，卻只看見電梯門一點點合上。

“去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江寓聲的聲音從電梯最後一絲縫隙中傳了出來，“我說了，我會帶他離開。”

“真正意義上的離開。”

·

醫院裏總是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江寓聲趕到醫院時，歲妄的情況已經逐漸穩定了下來。

他通過病房的小窗匆匆瞥了一眼床上昏睡的人，便徑直轉身，走進了歲妄主治醫師的辦公室。

“您好。”江寓聲敲了敲門。

歲妄的主治醫生聞聲擡頭，他名叫羅永，雖兩鬓已經斑白，長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但訓起不聽話的病人和家屬來，卻是毫不留情。

“我是剛剛救護車送來的那個病人的朋友，請問....”

“救護車的病人？歲妄是嗎？”羅醫生直接暴躁地打斷江寓聲地話，他沖着門口的人直接攤開手，不耐煩道，“完整的病歷資料給我。”

“什麽？”江寓聲沒有想到事情走向會是這樣，一時之間愣住了。

“病人完整的病歷資料啊，”羅醫生皺眉，他半轉過身，迅速劃拉了一下電腦上的文件，不耐煩地道，“病歷顯示病人之前曾進行過精神類疾病的治療，但具體的檢查報告和治療方式全部都是空白，剛剛詢問病人他也完全不配合。你們家屬應該還有保存吧，趕緊給我。只有知道病人完整的病情，我們才能診斷病人現在是複發還是有新的情況。”

江寓聲的神色頓了頓。

——所以之前在酒店他對歲妄的猜測，已經正确了一半。

他垂下眼，望着羅永醫生輕聲問道：“精神類病史....可以問您一下，具體是什麽病症嗎？”

羅永醫生狐疑地擡起頭：“你不是說是他的家屬嗎，怎麽這個都不知道？”

江寓聲越着急時，嘴角的笑意便越深。他搖了搖頭，笑道：“羅醫生，我一開始就說，我不是他的家屬，我只是同事兼...朋友。這次歲妄發病太過嚴重，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些，好能以後提前做好準備。”

羅永醫生懷疑的神色這才微微收斂。

他剛是看這個送來的年輕人不過25歲，不但身體這麽不好，身旁連一個關心他的人都沒有。這才對江寓聲說話沖了一些。

此時他被江寓聲三言兩語一繞，面色稍緩，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是說你，只是這個确實是病人隐私，按照規定我不能透露。”

羅永醫生一邊說，一邊擡起頭望向江寓聲：“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歲妄這個孩子....目前精神狀況恐怕是很不好的。”

江寓聲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斂，他聽着羅永醫生緩緩道：“這個病歷上只記錄了他曾接受過治療，但當時的治療方式是否得當，藥物是否有效，我們現在都不清楚。”

“如果拿不到他的完整病歷資料，按照他今天的發病情況，我們只能給他初步診斷為‘PTSD’發作，但還是那句話——”

羅永望着面前面前認真傾聽的江寓聲，仿佛将他看成了歲妄的“監護人”一般，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如果想要根治，還是需要結合病人的完整病史。”

“好，”江寓聲現在真有一種自己在撫養這只“貓”的感覺了，他嘴角笑意未收，卻格外認真地點了點頭，“多謝您。”

羅永醫生滿意地點點頭。他翻看了一下歲妄的基本資料，突然叫住已經走到門口的江寓聲。

“看您這麽關心病人，應該就是他的緊急聯系人了吧。”

江寓聲的腳步定在原地。

“我剛給您打電話通知了您歲妄的情況，沒想到您這麽快就趕過來了。”羅永醫生感慨道。

江寓聲張了張口，他神色複雜地回過頭，只見羅永醫生又翻了翻資料，神情訝異地擡頭：“您的名字....我好像知道您，您是我們醫院附屬高校的心理學教授——”

江寓聲僵硬着擡起頭，正對上羅永醫生敬佩的眼神：“——陸和教授？”

嘩啦——

外面似乎有什麽東西被碰倒在了地上。

江寓聲匆忙沖到外面，一轉身，正對上穿着病號服同樣神色僵硬的歲妄。

地上鐵制的無菌盤散落一地，江寓聲盯着它們看了半晌，突然眉頭皺了起來。

之前在酒店時，歲妄的情緒原本已經穩定了下來，是突然莫名傳來的鐵質物品掉落的聲音再次刺激了歲妄，使得他直接發病。

江寓聲神色抓緊沉了下來。

——碰掉物品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江：歲歲！

歲：...喵

是歲小貓不香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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