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節目的最後一夜
作為一個非典型孤兒, 季遇對生日的儀式感看得微乎其微。
他不愛過生日,當他發現自己生日這天身邊的長輩也會更想念他去世的爹娘後,他也不愛別人給他過。
當然,這個別人裏, 排除了勵小絕。
說來季遇比姓勵的年齡大點兒, 但也就大六天,所以這個年齡差微小得沒任何人在意。
但這六天把他倆一個圈在了六月底, 一個圈在了七月初。按照G大的傳統排考安排, 勵小絕生日時能剛好放假, 季遇生日卻恰恰在要命的期末周。
這種複習開卷的階段季遇就更沒啥心情過生日了, 也就勵小絕會把它當回事兒。
談戀愛的三年來,他每次給季遇過生日的場地也都沒變過:
教室。
那是他們, 哦不,他, 通宵抱佛腳的場地。
季遇只是陪他的。
季遇由于明智地意識到法學是個“年年期末賽高考”的專業,很早便悄悄咪咪開始複習。
他也很沒有靈魂地提醒過他的男朋友。
但天真如絕, 不到考試前一天就總覺得還來得及, 沒啥危機感。于是一到期末周他都得掉半條命,為了第二天不挂科夜夜通宵啃書。要死不活地絕娲補天。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會用那剩下的半條命給季遇過生日。
為了打造完美的雙人複習環境,他們不能選擇圖書館,只能找間沒人的教室。談戀愛的三年來, 他倆都是把課桌拼在一塊兒,擺着兩臺筆記本電腦和亂七八糟的複習資料。勵小絕會在十一點半時幽幽說:“我出去拿個外賣。”
他會拿回來兩袋燒烤和一個小蛋糕,把桌上亂七八糟的資料往旁邊一扒拉, 放上去。再把教室燈關了, 在蛋糕上插上蠟燭, 簡單蹦出三個字:“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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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哼哼唧唧唱着生日歌,看季遇把蠟燭吹了,最後再親他一下。
這就是全部流程。
他們在淩晨開吃,複習資料上都會沾上燒烤的油漬。蛋糕也是真的小,散發着學校後門小作坊的粗制濫造氣息。但很有意思的是,上面的巧克力棒會雕成兩支筆交叉的樣子。
季遇最開始有點兒不理解:
“這個叉,是代表我明天考試錯的多嗎。”
勵小絕:“傻逼,這兩支筆代表我們倆交纏在……”
季遇:“打住,我知道了。”
總之,第一年的時候季遇很驚喜,都快哭了。
第二年,勵小絕說拿外賣的時候,他已經淡定到直接說:“快去吧,早拿早吃,吃完繼續背刑訴。”
第三年,勵小絕那會兒已經當了很久的練習生,季遇生日那天他白天都還在SOL,以至于晚上他書沒看幾眼就趴在桌子上補覺。
他讓季遇十一點把他叫醒,但季遇看這人弓着的背都是一股硬撐的疲憊,沒舍得喊。
不過勵小絕睡到十一點二十八分自己彈起來了,像是身體本能一樣,帶着滿臉的紅印子對季遇幽幽地說:“我出去拿個外賣哈。”
所以即便他出去時走路都還有點兒踉跄,但還是硬生生地延續了前兩年的套路。
季遇轉着那根巧克力筆,笑問他:“明年呢,大四沒課也沒有期末周了。”
勵小絕咬着另一根巧克力筆:“放心,只要絕哥在你身旁,你每年都能吃到巧克力棒蛋糕。”
當然,接下來的兩年,這蛋糕便缺席了。
直到【一星一素】。
勵嘯從打算做蜂蜜凹蛋糕時就決定親手給季遇做生日蛋糕,但他沒想到蛋糕這麽難做,巧克力棒也難做,他手忙腳亂的,還請了糕點師當外援,才勉強不算是個失敗品。
直到晚上回房間,他才扭扭捏捏地把包好的蛋糕拿出來。
其實季遇的生日确切來說是明天,但他不确定自己的蛋糕到明天還能不能吃,而且他也憋不住事兒。
“你是早猜到我要給你做蛋糕了嗎。”他笑着問季遇。
季遇聳了下肩:“猜到點兒吧。”
季遇猜是猜到了,但又怕是自作多情。
他心裏挺糾結,既不願現在的勵嘯為他過生日,但等他真做了這一切,又還是有點兒開心。
人确實挺賤的。
他邊拆開蛋糕邊想。
看到蛋糕一瞬間,他眼睛都睜大了。
實在是……
有點兒醜哈。
面對着的是一個升級版的蜂蜜凹蛋糕,六寸的,上面胡亂地塗着很不講究配色的奶油,突出了一個色彩斑斓的極致混亂。中間擺着兩根扭曲的巧克力棒,橫七豎八的。
他直接笑出聲。
“怎麽,你別瞧不上。”勵嘯看他這副忍俊不禁的表情,挺不服的,“絕對比我中午那個好。”
他正打算去把燈關了,驟然想起來,自己好像一心做蛋糕,忘要蠟燭了。
但這事兒難不倒他,他還是大搖大擺把燈關了,房間一片漆黑,他打開打火機立在季遇面前。
“吹。”
“……吹打火機?”打火機把季遇臉照得紅紅的,睫毛像染了鎏金。
“嗯。”
“好傻逼。”
“快點。”勵嘯的語氣不容辯駁,還挺兇。
于是季遇敷衍地做了個吹的動作,勵嘯再啪地一下把打火機蓋兒給關了:“好,蠟燭流程就這樣。”
“……”
他又去把燈打開:“你開吃吧,我給你唱歌兒。”
在勵嘯哼哼唧唧的低沉生日歌裏,季遇拿着蛋糕切刀有些手足無措。
這蛋糕太醜了,他都不知道怎麽下手。
“要不先把這巧克力棒吃了?”
“可以。你一根我一根。”
季遇兩指掂起一根來,可以看出姓勵的極力想把他雕成筆的樣子,最後只雕出了一個不規則的立體玩意兒,還挺黏人。
不過吃起來倒确實是巧克力味,裏面還有杏仁。
“怎麽樣。”勵嘯看着他,“如果不好吃,我還有備胎。”
說着他又從兜裏掏出了兩根士力架:“實在不行就這個。”
“……”他的思慮周全讓季遇又忍不住樂了一下,“可以了,挺巧克力的。”
勵嘯小心翼翼地又給他切了塊兒蛋糕,放在盤子裏:“你快嘗嘗。”
他這次是真的滿懷期待,呼吸都屏住了,目不轉睛地盯着季遇放進嘴裏,吞下去,喉結滾了一下。
“怎麽樣。”
“還行。”季遇說。
他這是客觀評價,雖然不說有多麽好吃吧,但是個蛋糕味道。
“你自己嘗一口?”
勵嘯直接搖頭,笑道:“這麽死亡料理的玩意兒,我不吃。”
“……”
季遇白了他一眼:“真還行,你試試吧。”
于是勵嘯似乎是有些為難的直接用手指扯了一塊塞進嘴裏。
“好像太甜了。”這是他自己的評價,“不知道是蜂蜜多了還是奶油多了。不過也還成,我挺牛逼的。”
“确實。”季遇看着勵嘯剛毫不講究地舔了下自己手指的奶油,慢慢說,“謝謝,其實沒必……”
“別,別說沒必要,”勵嘯直接打斷,又扯了一塊蛋糕,“我一聽什麽沒必要就心煩,我覺得有必要就行。”
季遇笑了下:“行吧。”
六寸的蛋糕其實不大,但他們沒吃完,确實是太甜,越吃越膩。最後勵嘯表示:
“我去放到冰箱,明天再吃。”
他說着就走了出去,留季遇一個人呆在房間裏。
在那一刻他突然就覺得空蕩蕩的。
可能是被感動了。
明明蛋糕甜齁了他,心裏卻越來越酸。
今晚就是最後一夜了。
這人一莫名陷入了一種情緒後,就總是脫離不出來。直到季遇洗完澡後上床,心裏都還不是滋味兒。
勵嘯正在洗澡,季遇看着對面那張床,明明拼命遏制住自己思緒亂飛,卻還是忍不住瞎想。
今夜過後,他不會再聽着他輕緩的呼吸聲入眠,也不會一醒來就看到他還在深睡的樣子。
季遇不得不承認,哪怕他們沒在一張床上,這樣的時刻也還是讓他陷入短暫的激蕩。
那有啥辦法,那畢竟是勵嘯。
勵嘯曾是他的勵小絕。
他閉上眼,翻了個身面着牆。情不自禁攥緊了被子,心和喉嚨都有點兒堵。
勵嘯洗完澡出來了。他關了燈,窗簾也拉緊,坐回床上看着季遇的黑色背影。
他盯着他看。
大概看了十分鐘吧,他受不了了,站起來,走到季遇床邊。
“大神。”
“嗯?”季遇瞬間睜開眼。
“我今晚和你睡一張床吧。”勵嘯說。
帶點兒微煙嗓的聲音,沒有刻意去壓低。
房間裏的夜視攝像頭還在,他沒想過去避諱。
都最後一晚上了。
季遇有些愣。翻過身來瞧着他。
房間裏那麽暗,窗簾拉得這麽緊,什麽都看不到,季遇卻能清晰地用目光勾勒眼前人立體的輪廓。高大的影子和無數次在大學時爬上他床的人影重合。
他閉了閉眼,自嘲地笑了一聲,往裏面挪了下,悶聲:
“行。”
這最後一夜,季遇也無所謂了。
生日就任性一次吧。
黑夜會吞沒理性,放大感性。
于是勵嘯抱着枕頭爬上了季遇的床,非常敏捷且熟練地鑽到他的被子裏。
腳一下子蹭到了季遇的腳踝。
季遇全身都激靈了一下,往邊兒縮了縮。
“睡吧。”勵嘯說。
“嗯。”季遇應着。
他們都平躺着,刻意保持了點兒距離。
這距離倒遠不近的,手腳稍微動一動,就能碰到對方。但自然是沒人動,以前恨不得黏在一塊兒的兩人,都像棺材板躺屍一樣,克制隐忍地不去打破那些不能打破的東西。
他們懶于顧及鏡頭,卻被迫顧及彼此。
季遇呼吸着勵嘯的味道,混着沐浴露的清冽,把他裹挾着。他試圖放平呼吸,身體卻是緊繃的。
最後他睜開眼來,側頭。
直接對上勵嘯的眼眸。
勵嘯也正側頭看着他,對視一刻他眼睛就眯了起來,像盈了水一樣,是流動的目光。
“你睡吧,我看你一會兒。”
他說。
聲音又低又柔。
是熱的。
季遇感覺自己緊繃的肌肉都被他這句話給燙軟了。
他笑了聲,沒躲閃他的目光,直接說:
“哦,那我也看你一會兒。”
這話讓勵嘯微怔,頓了下,才像是迎接挑戰般揚了揚嘴角。
于是他們雖然平躺着,臉卻都是沖着對方的。彼此的目光混在濃稠的夜裏,抽不出來。
季遇看得很坦然,卻也貪婪,真是看最後一眼的架勢。
勵嘯不一樣。
季遇也不知是不是有了黑夜的濾鏡,他覺得勵嘯的目光太過熾熱和深情,像是火山噴發後的熔岩流,太熱,太深,極富危險性地勾着他陷進去。
他也确實陷了進去,頭腦都空白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們的呼吸都開始變重。
最後勵嘯笑了,深呼吸了一口,連帶着季遇這邊的被子都劇烈起伏了一下。
他手撐起來,遮住季遇的眼。
“別看了,再看我睡不着,你也睡不着了。”他小聲說。
随即又更加壓低了聲音:“再看我覺得我都不用追你了,明天就可以拉着你結婚。”
季遇沒說話。
勵嘯冰冰涼涼的手又再次罩住了他的眼睛,他還沒反應過來,熟悉的觸感像是一陣風,把他們之間過于濃烈的對視也吹冷了些。
确實,再看下去,他都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來。
“睡吧。”勵嘯又說,像是呢喃和輕哄。
季遇眨了眨眼,睫毛刷着他的掌心。
他第一次和他睡一張床時,他也是這樣遮住他的眼睛。沒想到,這最後一次還這樣。
嗯,還挺有始有終的。
他不禁勾了下嘴角。
“嗯,睡了。”他說。
季遇這下确實很快就睡着了,他看也看夠了,他也沒辦法再做其他的了,勵嘯的手也能給他莫名的踏實感。
勵嘯聽着他輕淺的呼吸聲,看他睡熟後便慢慢把手松開。
挺酸的。
結果剛一松手,季遇直接側過身來把他的手臂抱住,像個樹懶一樣捆得緊緊的,整個人也徹底埋在了被子裏。
勵嘯忍不住笑。
這下手更酸了。
他自己也感到神奇,明明每天都困得要死,今夜卻難得的還有精神。
他仔仔細細地端詳手臂邊安靜的人,拿另一只手撥了下他額前的頭發。
季遇溫溫熱熱的鼻息慢慢地、均勻地撲在他手臂上,又癢又麻,在漫長的夜色裏,他忍不住放平和他一樣的呼吸節奏,像是要成為他的一部分。
不知過了多久,他直接低聲罵了句髒話。
“管他媽的。”
他很幹脆地把被子一扯,徹底把他們兩人都埋住,也不管透不透氣了,側過身抱住季遇的背,把他擁進了自己的胸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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