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他會喝酒的秘密

作為一名了解微博實時的正常二十幾歲男性,  陳願不可能沒讀出季遇的潛臺詞:

“你誰啊你還勸勵嘯不喝酒?”

他覺得自己平白無故收到一眼冷酷的刀子,窘迫地笑了下,解釋:“就他給我說了下。”

季遇記得姓勵的以前的極限是一罐啤酒,那會讓他處于“醉而清醒”的階段,  超過這個限度他基本上就會直接睡過去。

啤酒都是如此,  更何況其他酒了。

但現在,他卻什麽酒都能喝,  酒量也還行。上次明顯喝了很多高度數的酒,  回家還能手指敏捷打領帶。

他問陳願:“那他現在的酒量是練的嗎。”

“對啊。”

陳願理所當然的口氣莫名讓季遇有些火大,  他也不知道這股火來自哪兒,  又小聲問:“為什麽要練。”

“進娛樂圈不喝酒不行,尤其是勵嘯這種還沒出道都被拉去陪酒的人。自那事兒後他就說要練酒量了。”

季遇心又似被抓了一下:“哪事兒?”

陳願看他一眼,  覺得季遇心知肚明,不想挑得那麽明顯:“你知道的,  就沒出道那次。”

季遇這下真有點惱了,惱陳願的賣關子,  惱自己完全沒印象勵嘯沒出道時有什麽事。

那會兒他是他男朋友,

他直接說:“我他媽不知道。”

陳願一愣,沒想到這人不僅眼睛有刀,話語也有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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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真不知道吧。他想。

于是他帶着點兒公事公辦的口吻開始解釋:“好吧。你知道娛樂圈有潛規則吧。”

這詞兒讓季遇一驚,本以為無關痛癢卻不想單刀直入的陳願戳過來的是一把叫“潛規則”的刀。

一股沒來由的擔憂害怕攀了上來,他甚至咽了下口水才問出下一句:“是我想的那個潛規則嗎。”

陳願笑了聲:“大概是吧。反正你懂,  資本嘛就利益至上。只是小公司的話可能就是強迫,像SOL這種大公司,強迫性的肯定沒有,  影響聲譽,  但自願的還是有,  畢竟想上位的小生多的是。”

季遇沒說話。

“SOL一個從聿市發家的公司,能做大做強到現在,少不了要跟各行各業的大佬一起吃飯談資源。他們有拉漂亮藝人跟着應酬的傳統,就陪領導那個意思。勵嘯你知道,他長得很好看,第一次被叫去陪立馬就被當時飯局上兩個資本大鱷看上了。就說若是他願意的話,可以單獨包裝他,捧他成為大明星,也不用死熬練習生跟團混了。”

季遇明白這個“願意”是什麽意思。

他有點兒不敢聽下去。

“這種事是你情我願,不會有人逼。勵嘯也不會做。但當時沒人想到,他一點兒酒都不能喝,勵嘯自己也沒想到那酒勁兒這麽大。他懷着僥幸心理被逼着喝了一口,然後就醉了。”

“他靠着椅子睡着了,就在飯局上。”

季遇情不自禁把手攥緊,聲音都在抖:“然後呢。”

“但其他人都還在那兒啊,那兩個資本家應該是真的看上勵嘯了,就覺得他那樣子很有意思很乖,更想玩了。”

“然後他們去摸他。”

啪。

筷子從季遇手中脫落,掉在地上,往腳邊滾。

有一瞬間,他像是被人把腦袋摁進了水箱,喘不過氣的窒息,耳朵在轟鳴。

季遇根本拿沒注意到筷子掉了,只不可置信地問:“他們摸了他?”

“沒。勵嘯身上像安了個雷達,他們碰了下他的手他直接就醒了。那個時候勵嘯畢竟不了解什麽規矩,也還挺怎……怎麽說呢,就不成熟吧。他當時也不知道誰給的清醒和勇氣,直接站了起來把酒全潑到了那倆大鱷身上,跑出去了。”

“這個事自然搞得那兩個資本家大發雷霆,當天在飯局的SOL高層也生氣爆了,覺得勵嘯不會來事兒,再怎麽樣也不能潑酒啊。有段時間他們恨不得想把他雪藏了,連練習室都不給他開。”

“但畢竟是大公司,當時勵嘯發瘋去找那個飯局的監控,他們怕按不下去,這種潛規則的傳統被爆出來那就完了。而且可能也是有點兒愧疚吧,那個飯局反正崩了,勵嘯好歹還在,條件又那麽好,就又這樣了。看他自己能不能混出來吧。”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出道前三個月吧。”

三個月,他才住進公司宿舍。

“勵嘯和我一個宿舍的,那晚跑回來就不省人事了,直接栽到了地上,把我吓死了。不過還好他只是睡覺,第二天醒過來就下定決心說一定要學會喝酒,然後我幫着他去找了監控,所以比較了解當時的情況。就是這麽個事。”

陳願解釋完便松了口氣,覺得完成了任務。又自顧自開始夾菜吃。

季遇卻怎麽也吃不下去了。

他轉過頭去看勵嘯。

勵嘯立馬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沖他眯眼笑了下。

季遇又移開了目光。

他無法從這個當頭一棒中緩過神來,砸得心突突的痛。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收到了護工阿姨發的消息。

說奶奶發燒了。

他這才猛然站了起來,像是從一個糟糕的現實裏跳到了另一個糟糕的現實。

他動作很大,椅子直接被翻到了地上,衆人都望向他。

血液病患者的感染發熱很有可能帶來致命危險,反過來說,發熱在血液病患者身上也很常見。自打來京城以後,奶奶就發過兩次燒了,但不知怎的,季遇現在着急得有些六神無主,像要失去了以往的冷靜。

勵嘯走過來,幫他把椅子扶起來:“怎麽了。”

季遇不回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勵嘯覺得季遇的眼神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看着有些無助。

他大概明白了:

“走,我和你一起。”

他說着便拉着季遇往外走,工作人員叫他:“嘯哥去哪兒,待會兒還得返場做評——”

“我不了。”勵嘯簡短撂下這麽幾個字,就帶着季遇走出去,火速上車去醫院。

一路上季遇一句話都沒說,這讓勵嘯更擔憂了。下車時他把季遇的手塞到自己手掌裏:“別急大神。”

季遇嗯了一聲,抽開手往前走。

他們到病房時,奶奶正虛弱地躺在病床上,閉着眼。

主治醫生周鴻也在,才看了情況。對季遇說:

“才喝了藥,燒還沒退,你們适當用溫水擦拭一下身體。注意身體任何部位的皮膚有沒有紅疹或是有出血傾向。今晚辛苦一下。”

“好,謝謝周醫生。”

季遇和勵嘯以及護工阿姨都守在病房裏,輪流看護照顧着,量量體溫。到淩晨的時候,奶奶燒才終于退了。

兩人從病房裏走出來。

醫院總是一個喧鬧與安靜分得不開的地方。哪怕是淩晨,這邊能聽到醫護人員的搶救和家屬的奔忙,另一邊,卻又只有藍色的抗菌地板反射着一串白亮亮的燈光,挺刺眼,靜谧幽寂。

一安靜,就會想起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

勵嘯這會兒松懈下來就有些犯困,但又總惦記着季遇還沒答應他。醫院裏消毒水的氣味重,搞得悶悶的。

他想出去透下氣。

他還沒說,季遇就先開口:“我想抽根煙,去樓上天臺?”

“好。”

一走上天臺,被淩晨清爽的夜風一吹,勵嘯就清醒了,甚至吹出一股暢意來。

他看着對面建築燈光的搖曳,數着窗戶看哪一個是自己家。

待會兒他也會帶季遇回家,點亮一格光。

他又轉頭和季遇面對面,季遇剛拿出煙盒,抽出一根來。

說來他已經很久沒看過季遇抽煙了,倒是他們重逢那天,季遇撞見他抽了。

“我也來一根。”

“嗯。”季遇手遞過來。

勵嘯夾起一根斜斜地叼着,他現在沒打火機,就等着季遇先點煙。

季遇也只有前幾天順手買的一次性打火機,按壓式的,還印着廣告。

可能就是因為這打火機劣質,夜風大,火不好打。他只得用另一只手虛攏起來掩火,垂眸點上,吸第一口時兩頰微又收了收,輕擡頭。

煙霧往天上飛。

他習慣性地喜歡抽第一口煙時擡頭,行雲流水地,整個人都像被煙染上了股叛逆的自由味兒。勵嘯看得很着迷。

季遇則覺得勵嘯像個玩世不恭的纨绔,叼着煙半天了,任着煙身上上下下的動。

“大神,借火。”

季遇把打火機遞過去。

結果勵嘯的手卻直接包住了他的手。

大拇指按上了他的大拇指。

季遇的大拇指便在他的力氣下按緊了開關,火苗蹿了出來。

勵嘯擡起另一只手攏火,微微俯身,火光在他的鼻尖上一蕩。

他借季遇的手點了煙。

吸了一口後他又用拇指和食指把煙身捏下,散漫地偏了下頭才慢慢地把煙霧吐出來,白色的氣體模糊了臉,又從季遇的耳廓飄饒過。

他松手,季遇慢慢把打火機揣兜裏,眼睛卻從勵嘯煙霧缭繞的臉上移不開了。

這還是兩人第一次一起吞雲吐霧,目光難免又在夜色裏難舍難分地交織起來,煙頭的紅光也似要惺惺相惜地交錯。但很快兩人便并肩站着,看着深紫色的夜色。

“你啥時候會抽煙的。”季遇問他。

勵嘯挑了下眉:“就出道後,記不清了。”

“是壓力大嗎。”

“可能是吧。”勵嘯輕笑了聲,一縷煙就這麽噴出來,“主要還是因為耍帥。”

季遇又把煙送到了嘴邊,呼出一口,霧氣彌散:

“那喝酒呢?也是因為耍帥?”

“那倒不是,”勵嘯坦然,“就和人吃飯必須得喝點兒。”

季遇斜眼瞧了他一眼。

這是他第二次看勵嘯抽煙,還是那樣,又拽痞又憂郁,眼尾輕佻,目光卻深沉,像是一個在外闖蕩的街頭靓仔被現實毒打後。

不是學乖了,而是憋着一股氣,把自己撐着,撐得硬氣,也有些陰霾散不開。

“那,”季遇問,“你生日後第二天,就我去你家那天,你是和什麽人喝的。”

“忘了。”勵嘯回答。

他是真忘了,SOL仗着和他簽了協議經常叫他赴各種酒局,都是些不認識的人,他可沒閑心去記他們的身份。

但那些人說了啥,他還是記得。這讓他有些煩,想換個話說。

不想季遇不依不饒,佯裝心不在焉地明知故問:“噢,那第一次呢?”

“那更忘了。”勵嘯回答。

“沒鬧什麽笑話吧。”

“沒。”

“喝醉過嗎。”

勵嘯皺起眉來:“沒。”

他有一種在被季遇審問的感覺。但也不知是不是吸煙的緣故,季遇的聲音啞了些,清淡的,聽着倒是勾人,讓他也生不出打斷他的心思。

季遇幾不可察地輕哼了一聲,煙霧和剛剛勵嘯輕吐的煙霧纏在一塊兒:“但我上次就看到你醉了。”

勵嘯微愣了下:

“我上次醉了嗎。”

他分不太清喝醉和沒喝醉的界限。反正歸宿都是睡覺,也沒什麽記憶。

這麽看來,可能是沖季遇耍酒瘋了。

“這應該不是第一次喝醉吧。”

勵嘯嘴裏還叼着煙,直接含糊地說了句“沒印象了。”

“哦,但我有印象。我聽說你差點兒被潛規則。”

這句格外稀松平常、甚至聽着還有點兒溫柔。卻在勵嘯腦海裏響起一聲悶雷。他手一僵,差點兒把剛剛吐出來的煙又吸回去。

過了半晌他才低頭,應了句無關痛癢的話:“所以只是差點兒。”

“嗯。”季遇說。

接着就沒人說話了。

沉默比夜風來得還快。

勵嘯總覺得季遇還會說些什麽,但季遇啥都沒說。這讓他似松了口氣又覺得更煩。

這種沉寂挺壓抑的。

直到季遇默默地把這根煙抽完了,才說:

“勵嘯,我想了想,我們還是不要更進一步了,算了吧。”

勵嘯沒想到季遇突然在這一刻轉到他期待已久的問題,卻來了個他沒期待的答案。

像是一股煙直接竄進喉嚨裏,把心燒着了。他不可思議,先是問了句“什麽”,季遇沒說話,便又問:

“為什麽?”

“因為,”季遇手指莫名沾了點兒煙灰,他慢慢撚着,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就不是這時候,你知道嗎。就感覺不對。”

勵嘯心往下一沉,聲音也沉了,他本就有些煩,這下是一下子被點燃了。

他把煙掐了,态度極差:

“神他媽感覺不對,老子聽不懂,你要麽說清楚點兒要麽別在我這兒放屁。”

季遇低頭,沒說話。

他說不清什麽不對,就覺得有些崩潰。

他試圖走進他的世界,試圖多了解他,他好不容易決定自己主動點兒,

結果發現這個世界比他想象中更苦。

勵嘯還對他隐瞞。

他以為還會像學滑板一樣伸出一只手,他就會撲過來。

但勵嘯,似乎是想把他推開。

連喝醉都不對他承認。

當然,他也知道,勵嘯是不想讓他擔心。

可也正是如此,季遇更無力和茫然。

他連擔心勵嘯的權利都沒拿到,又怎麽去貪圖愛他的資格。

季遇用一根煙的功夫理了下思緒,越理越不是滋味兒,像愧疚,像虧欠,像上課遲到卻已錯過關鍵知識點的茫然。

他又一次,覺得自己拖累了他。

他就理出來,這人一天天忙得都不成樣子了,還要來醫院,還要為他奶奶奔波;這人上次又累又醉都叫不醒,只是因為在酒局沖動維護了他;甚至回到最開始,這人當練習生也是他撺掇的。是他讓勵嘯經歷那些酒局,讓他睡不醒,讓他差點被潛規則。

勵嘯雖然成了頂流,但很明顯過得不容易,連睡覺都是不安穩的樣子。

如果他真和勵嘯在一起了,一定會更拖着他無法前行吧。

但季遇不知道怎麽說出來,說出來勵嘯也會辯解。勵嘯挺會說的,季遇這理由可能被他掰扯着就抛諸腦後了。

最後他用了句挺迂回的話:“就是,我還沒準備好。”

一說完他就後悔了。

這話聽着太弱雞了。

而且,不是又給了勵嘯一次希望嗎。

他便又很刻意地補了一句:“但我應該無法準備好,勵嘯,我也不明白怎麽回事兒,我心裏已經沒那種和你在一起的想法了。”

“不可能。”勵嘯立馬反駁,态度轉好不再冒髒字兒,生平第一次說話像個學法律的,“你這沒邏輯,你沒有不和我在一起的動機。”

“……”季遇一哽,看着他,“這需要什麽動機,那我和你在一起有動機嗎。”

“有,還挺多的,也有證據。我們昨天睡在一塊兒,你今天來看了我舞臺,大神,你難道說這些都是在耍我嗎。”

季遇怔了怔。

面前的男人瞬間就冷靜了,聲音低沉嚴肅,甚至手都插回褲兜了。

就目光灼灼的。

他突然意識到勵嘯很堅定,一點兒懷疑都沒有。

勵嘯堅定他是想和他一起的,堅定他都在扯淡。

于是他繼續扯:“對,我就是在耍你,我就想蹭頂流熱度,這你還不明白?”

勵嘯直接不屑地笑了一聲,就淡淡飄出四個字:“你覺得呢。”

“……”看來扯淡沒戲。

季遇閉了閉眼,沉默半晌,終于切換到一個輕緩卻強硬的口吻,說:

“勵嘯,是你問我能不能更進一步的,我答案也告訴你了,再扯下去沒啥意義了。我也說了,我無法準備好和你在一塊兒,因為……”

他想了想,把目光定在他還帶着舞臺妝的臉上,深呼吸了一口,

“因為我喜歡勵小絕,你已經不是勵小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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