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正站在舞臺中央

和季遇分開後的那一周,  勵嘯生了場病。

他其實很少生病,雖然總是作死,這兩年來還真沒生過病。

但他那天從醫院天臺離開後,就覺得又倦又疲憊,  是他抵禦不了的疲憊,  像被掏空了一樣。困得要死,都要倒了。

他腦子其實還挺清醒,  心想自己怎麽被人才甩就這樣了。

後來他便意識到了。

哦,  是撐着自己的那股勁兒沒了。

他自欺欺人地說他會等季遇準備好,  但他其實自己都不相信。

季遇說他不是勵小絕了。

他拼命了兩年,  就是想重新做回勵小絕,想做回自己,  想能決定自己的人生,想和季遇光明正大在一起。

但這一刻,  在季遇心中,他已經不是勵小絕了。

沒有什麽比這更能讓他痛苦了。

原來兩年都沒有意義。

于是可能兩年繃着的東西、壓抑的東西也就攀了上來。他本來就是嗜睡體質,  又跳了舞喝了酒,  之前能撐着,現在不想撐了。

他給Sally發了一條“我收工一周。”

一進家門他便舒了口氣,實在是沒力氣再走進卧室,直接順着旁邊的牆壁一坐。

他還沒坐下來眼睛就迫不及待地閉上,這也導致他沒有調整好一個穩定的姿勢。整個人都順着牆往下歪。最後就這麽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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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去的時候他還想,  幸好沒倒在路上,要是被季遇看到多尴尬。

他是被熱醒的,醒來對時間沒概念,  卻能想起季遇說他們無法更進一步。

這讓他喘不過氣。

全身都是汗的他把衣服脫了沖了個冷水澡,  空調調到最低,  頭發都沒幹直接又躺回床上繼續睡。

這一睡,便是拽着他不起來的意思。他的夢一個接一個,先是夢見爸媽離婚了,媽出國了再沒回來過;又夢見他一個人在家,他知道他爸在外面還有個家;後面又夢見綁架。

那是小學時候的事吧,他都快忘了那些人是怎麽把他抱進面包車的。夢裏他是長大後的樣子,被人綁着掙脫不出來,他還埋怨自己怎麽長這麽高都鬥不過這些綁匪。

那些人其實文化水平不高,就是圖個拿錢放人。

但他爸不接電話。

直到兩天後他才被救出來,沒吃過東西,沒見過光,就喝了幾次水,也被揍過。

後面他看到他爸了。

他甚至覺得他爸和那些綁匪一樣。綁匪是沒錢的壞蛋,他爸只是比他們多點兒錢而已。

接着他爸和那兩個綁匪的臉就突然出現在了SOL的酒局上,和另外兩個滿臉肥腸的男人在一起,挂着猙獰的笑容,全都望着他。

這些人都是巨人的模樣,碩大的臉高高地環着,遮住了他的所有視線。壓迫着他。

他們一人舉着一個酒瓶子往自己臉上砸。

也就在這個時候,季遇出現了。

他舉着一只大筆,像個俠客一樣,把那些巨人都掄走了。

季遇把他扶起來:“你發燒了。”

勵嘯笑了聲:“我需要你,大神。”

“為什麽需要我。”

“我只有你。”

“你好騷。”

“真的,我需要你。”

“可是你不是勵小絕了。”

“我是。”勵嘯為了證明自己,火急火燎地擡手去抓他的手。

抓了個空。

勵嘯的手往床頭櫃用力砸了一下。

這把他砸醒了。

伴着手疼頭疼地,他茫然地支起上半身。邊回憶剛剛做的夢邊摸了下額頭。

還真發燒了。

他去找藥吃,吃了便繼續睡。

他想再夢見季遇,找虐似地。

但夢境和現實一樣,都喜歡來點兒事與願違的紮心。

沒夢見。

這一周勵嘯基本上就是這麽昏睡過去的,就最後兩天吃了兩頓飯。這是他治愈自己的方式,夢境是有邏輯的光怪陸離,能逃避現實。

但到了第二周,他便像個沒事人似的繼續開工了。

馬上要演唱會了,AVEC的仲夏和暖冬演唱會一直是這兩年娛樂圈的王炸,尤其是仲夏,八萬張觀衆席票,次次都是半秒售光。這次因為已經有新聞爆出來勵嘯要解約了,相當于是他最後一場演唱會,前排門票直接被炒到幾十萬。

勵嘯之前一直很期待這一天的。他腦海裏的劇本是把手裏的VIP親屬票遞給季遇,讓他坐在觀衆席中央,就像當年在法學院西廳,他給他表演。

他喜歡舞臺,喜歡聚光燈打在自己身上,去舞蹈去歌唱,去傾聽觀衆席的聲浪。

但除此以外的一切,他都不喜歡。

他和季遇當年都沒想到,明星的屁事兒那麽多。

他不喜歡雜七雜八的營業與公關,不喜歡出席各種各樣毫無意義的晚會。

他不喜歡被人管束和安排,沒有自由。

他覺得舞臺上是自己,但舞臺下,他便不是自己,是SOL的提線木偶,賺錢工具。

這種想法确實挺幼稚,挺天真。但他也固執。

說到底,他其實很不适合當明星。

可他又喜歡舞臺。

就很矛盾。

他找到了平衡這種矛盾的方法,就是自己開個工作室,自己給自己當老板。

不用很火,能有演出接就行。

當然,火了更好。

勵嘯當然不是那種無欲無求清高超脫的人,在娛樂圈這種地方,人氣說話。有人氣,就能站穩腳跟,能有做自己的底氣。

有了工作室,有了底氣,再有季遇。

噢,不是再,季遇是前提。

這兩年來,勵嘯每次覺得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想他。像有魔法般。他自認為這兩個字的咒語是能讓他保持初心,讓他堅持到底。

他又想爬到最高,又怕被娛樂圈過深的水吞噬到迷失。他很忙,有很多壓力和焦慮,常常瀕臨崩潰,而娛樂圈的陰暗面,他窺之一隅都能感到戰栗。

這個時候,就想想季遇。

想季遇,就是喚醒那個純粹的自己。

“你還要成為頂流去追回他啊,勵小絕。”

是,他是娛樂圈裏的勵嘯,但他還是想做回勵小絕。

所以當霜姐說“眼裏的光還在,沒變油膩,還是那樣兒”時,他是真的感動,也突然有了自信。

還成,我沒變。

但季遇還是說他不是勵小絕了。

沒有季遇,他一切也沒啥意義了。

于是演唱會這一天,他突然想:

幹脆解約後就退圈了吧。

也表演過了,也算火過了。

他帶着這樣的逃避思想又開始打瞌睡,化妝師在給他化妝,後面是栗子姐把他戳醒的。

栗子姐是AVEC的經紀人。

“都最後一次舞臺了還這麽犯困啊嘯。”栗子姐抱臂看着他。

勵嘯笑了一下,有些懶于開口。

“我還給你加了三個SOLO,你自由發揮,都放在壓軸,你能堅持住嗎。”

勵嘯揚了下眉,淡淡應:“可以。”

“主要是你最後一次了,也是給粉絲點兒福利。”

“明白,謝栗子姐。”

演唱會确實累,尤其是他們這種唱跳男團,一共二十首歌,加四首安可,中間還夾着幾次“TALK”環節。又是四面臺,把控現場很考驗能力。每次他們表演完都累到虛脫。

勵嘯在舞臺上倒完全感受不到疲憊。就是享受。沉浸在音樂裏,沉浸在呼聲中,沉浸在燈光裏,別人累得喘氣他不喘,別人表情管理崩了他不崩,像個機器人。

但其實走完一場演唱會下來,他就會直接在後臺睡過去。愛睡覺的名號也是這麽傳出去的。

勵嘯和團員們關系說不上很好,因為他裝不來親密。但畢竟男團,都一起泡練習室,默契肯定有。

他雖然話說得少,但不劃水,對自己也挺狠的,帶着他們跟着卷。大家都是從SOL出來的人,實力自然沒得挑。AVEC的舞臺也一直是只有名場面卻從不車禍。

說來勵嘯也很感謝他們,七人團帶來的現場效果是一個人永遠無法比拟的,很燃很炸,且能互相影響對方,感染配合。

今天他們的狀态就特別好,第一首歌就把場子炸起來了,中間也玩得開,噴水噴霧的。勵嘯今天的幾套造型都走得性感風,也是給粉絲最後的福利,他也頭一次把腹肌撩了出來,前排的妹子們嗓子都喊啞了。

漸漸地,三個小時過去,本是AVEC的應援呼聲就變成了他的名字。

“勵嘯!勵嘯!勵嘯!”

到他最後的solo舞臺了。

觀衆席都變成了他的應援色藍色,勵嘯站在舞臺中央,看着八萬人揮舞着應援棒,在光與影的絢爛中,為他歡呼,為他尖叫。

他眯了眯眼。

大一的秋天,他和SOL簽約,就是幻想能站在這樣的舞臺上,所有人都為他鼓掌。

他應該很滿足才對。

可是沒有。

最該來的人沒來。

他在兩年間表演了大大小小的舞臺,從來沒有滿足過。

上一次他有點兒滿足,但太短了,他看到了季遇,季遇又太遠了。

千千萬萬的觀衆,真敵不過他注視過來的一雙眼。

背景音樂響起。

勵嘯閉上眼,順着音樂開始跳舞。

是毫無拘束自由自在的Swag風格。

工體的舞臺那麽大,他卻像回到了狹小的西廳上。

他擡手,律動,踏步,在24歲時跳着18歲學的舞。

他想象季遇的樣子,他坐在第一排評委席的桌上,會微微偏着頭,一手撐着,手指跟着打節拍,一手舉着手機,用閃光燈把他照亮。

照亮的是他,和他的夢想。

舞臺燈光那麽亮,可長久以來,能照亮他的,也只是那麽一束閃光燈。

勵嘯很沉醉,在舞臺上眉目從沒如此舒展過,近乎一種溫柔,自我放逐般任自己跳最簡單的舞。

求求了,做回勵小絕吧。

但一曲終了,只有更響徹雲霄的“勵嘯”,此起彼伏地把他淹沒。

下個節目更簡單了,勵嘯拿了把吉他,直接坐在舞臺上,像坐在校園裏的草坪上,悠游自在。

他慢慢地撥了下和弦,手壓了壓麥說:“大家安靜一點兒啊。”

一瞬間,全場寂靜。

唯有燈光璀璨。

勵嘯輕柔地開始撥弦。

這個前奏有些陌生,起初都沒人聽出來,後面才有人窸窸窣窣地談論。

“我靠,是一季絕塵。”

“嘯哥從沒在現場唱過吧。”

勵嘯沒唱,要唱的人不在,他開口沒意思,他就即興改編了一下,随心所欲地表演了一段指彈。

偌大的舞臺,就只有吉他的聲音在飄蕩。

這一刻,勵嘯突然有些累了。

很無力,很惆悵,很難受。

他閉上眼,手在弦上切換得很快,腦袋卻是空白的。

在一季絕塵的配樂中,他逐漸能聽到人聲嘈雜,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睡着了。

但真的挺鬧的,嘀嘀咕咕的“勵嘯”。

直到一聲清亮的“勵小絕”從耳畔滑過。

手指頓住,琴聲戛然而止。

我靠,我真睡着了嗎。他想。睜開眼。

這下真愣住了。

季遇站在他身旁。

季遇和他站在舞臺上。

“你還不站起來嗎,勵小絕。”季遇噙着笑意看着他,慢慢說。

眼眶卻是紅的。

勵嘯猛然站了起來。

“大神?”

這話透過麥傳遍了工體,有回聲。

勵嘯忙把麥摘了,還覺得自己像在夢境。

時隔兩年,他終于又一次聽到他喚他這個名字。

季遇笑得眸光潋滟,映着舞臺燈光,他擡起手來,有一串海浪項鏈。

“有些話我待會兒再說,”季遇聲音顫抖,環過勵嘯的脖子,給他重新戴上了項鏈。

“現在先把項鏈戴好吧,這次不會丢了。”

“我這會兒只說一句。”

“勵小絕,我準備好了。”

勵嘯、哦不、勵小絕一片空白的腦子裏驟然間波濤洶湧,過濾不了任何信息,他想問很多問題,可在這如夢似幻的場景中,他怕自己會再次蘇醒面對虛空。

問個屁,不管了,先把夢抓住。

于是他笑了一聲,抹了下季遇眼角一滴晶瑩的淚。

“早在等你。”

他說,捧起季遇的臉,直接吻了下去。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爆發宣揚,萬朵藍色燈光為他們照亮。

他們正站在舞臺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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