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1)

澹臺漭忽地覺得心髒一疼, 他喜歡洛無塵,不論洛無塵做什麽,是對是錯, 他都無條件地站在他這一邊,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這種喜歡, 是不是洛無塵想要的,又會不會成為他的拖累。

他一直以為,喜歡就是喜歡,哪有那麽多緣由可言,如果真要說緣由,那必然是喜歡不到位,那種喜歡不夠深刻。

看着洛無塵的這種眼神, 澹臺漭忽然就明白了他那句「我在」是什麽意思。

他不止回答他在這裏聽着, 他也在回答他——他在這個位置上, 回應不了他的喜歡, 他的喜歡他無法回應,便只能注定辜負。

他不知道該說洛無塵傻還是他澹臺漭傻。

他輕輕扣住洛無塵的後腦勺, 方才的氣憤在洛無塵的那種有些示弱,又有些不甘卻只能故作無情的視線下,盡數化為心疼。

澹臺漭将洛無塵的頭強硬地往前一扣,自己微微低頭, 與他額頭相碰,那一碰發出輕微的一聲悶響。

澹臺漭看着洛無塵,只見他眼睫輕垂,并不看他。

“我在這裏。”無論發生什麽, 我都在這裏。

他不會讓江随雲對他不利, 他會在北原, 好好看住赤令軍,你要做什麽,我都在這裏,你可以信我……

所有的一切能言不能言,盡數化為一句「我在這裏」。

他不知道洛無塵能聽懂多少,不過就算一句都沒聽懂也沒關系,他會做出來,讓洛無塵好好看看,在這個瘡痍的世界裏,還有我會不顧一切的愛你。

他相信洛無塵不會讓他做他力所不能及之事,甚至不會要求他去做什麽,他也相信,自己能為洛無塵撐起一片,獨屬于洛無塵的天。

“後日我便要行軍出征,你可要來送我?”澹臺漭忽然轉了話題。

洛無塵這才擡起眼睫,正視澹臺漭。

澹臺漭此時的眼睛很深,很沉,在他不知覺透露出來的深情格外的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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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無塵卻沒有離開澹臺漭的額頭,兩人的額頭依舊相抵,微笑道:“屆時文武百官都會為将軍送行,在下自然也會送将軍出征。”

洛無塵這話說得疏離,澹臺漭聽得有些難受,卻也知現今的天下形勢,并不是他們想做什麽便能做什麽的。

澹臺漭很想親一下洛無塵,可又怕太過唐突,洛無塵本就對他心有顧慮,他再如此沖動,只怕會把洛無塵推得更遠。

“那我便等你來送我。”澹臺漭的語氣裏帶着留戀。

洛無塵聽出來了,不由覺得這人白長了一副高大強壯的身軀,腦子這時候怎麽就這麽不好使了。

面上帶着幾分嫌棄,到底口是心非,澹臺漭慣于捕捉洛無塵的微表情,見他有些放縱又有些無奈的模樣,心裏頓時樂開了花,面上卻依舊冷硬愁苦。

洛無塵沒有回話,只道:“夜深了,小将軍,你該走了。”

澹臺漭不是第一次見識洛無塵的翻臉無情了,頓時松開洛無塵,道:“行,我等你。”

翌日選秀,洛無塵早朝後便回了國師府,當日選了幾人入宮,又可有封位,于言全都告知了洛無塵。

方秋嘆負責審問昨日抓到的刺客,由于胡禪已死,這些刺客知道的不是很多,卻也從中抓到了些蛛絲馬跡,那些蛛絲馬跡并未指向洛無塵懷疑之人,倒是指向了朝中另一人。

洛無塵并不急着動手。

十九那日,澹臺漭出征。

城外軍隊駭人,洛無塵到的時候,皇帝跟文武百官都已經到了,還有不少百姓為澹臺漭送行的。

見洛無塵來了,百官盡皆朝洛無塵行了禮,皇帝坐在龍攆之上,看洛無塵朝他走來。

洛無塵朝皇帝颔首行禮,這麽些時日,洛無塵不跪天子的事他們已經習慣了,從初始的頗有微詞到現在的理所應當。

“愛卿,你來遲了。”皇帝微笑着說,半分聽不出怒意。

也是,皇帝現在所有的命脈都攥在洛無塵手裏,而皇帝還并不自知,依舊當洛無塵是他手裏的一條狗。

澹臺漭騎在馬上,一身黑色铠甲,手執長/槍,看上去威風凜凜。

洛無塵跟皇帝寒暄了兩句,便朝澹臺漭走了過去。

澹臺漭見他踏步,知曉洛無塵不愛動,立即策馬上前,停在洛無塵面前。

洛無塵仰頭看着澹臺漭,未言。

兩人就這麽對視了一會兒,轉頭,洛無塵就朝一旁跟來的白芍招了招手。

白芍手裏捧着一個托盤,上面蓋着一塊鴉青色的布。

洛無塵揭開布,露出了一見銀色薄衫。

“外人叫這東西為天蠶衣,刀槍不侵,水火不融,無塵将他贈予将軍,望将軍凱旋而歸。”

洛無塵這話說得客套,可聽聞過天蠶衣的人都好奇地看了過來,畢竟這東西難得,傳言目前只出現過一件。洛無塵卻将這麽貴重的東西送給了即将出征的澹臺漭,在各位大臣的心裏,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皇帝聽得瞬間沉了臉色,轉瞬又釋然了。

這樣好的東西,原本洛無塵應當第一個送給他,可澹臺漭要出征,沙場會比他皇宮安全嗎?

更何況,澹臺漭是為他雍國天下而戰,一件衣裳而已,洛無塵能有一件,那便能有第二件。

洛無塵只是一眼,便看出了皇帝的心思,除了覺得皇帝吸血鬼之外,再無別的想法。

第二件沒有,他能如何呢?

洛無塵現今已然得勢,目前沒有對付皇帝,不過是他要理所應當地處置滿朝文武,少不得皇帝那一道玺印,才會理所應當。

洛無塵——從一開始便已經計劃好了皇帝的結局為何。

澹臺漭是不想接的,在他看來,洛無塵更需要這件衣裳。

“将軍,戰場刀劍無眼。”洛無塵依舊在微笑,一句「我等你回來」差點脫口而出,不得已,只能把這話咽了回去,不由抿緊了唇。

澹臺漭等了半晌,沒等到洛無塵主動開口再說些什麽,他又在馬背上,只能趁着拿那件衣裳的時候,在洛無塵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麽。

澹臺漭的唇只是動了動,卻是重複一句話。

——我在這裏。

他不會忘記他的承諾,也不會忘記洛無塵,他會做到他應承的一切。

洛無塵對此并不抱太多希望,畢竟他是——權臣洛無塵。

澹臺漭深深地看了一眼洛無塵,洛無塵獨身站于最首,單手背負于身後,身形挺直,宛若立于山頂孤傲的松。

那一眼,讓澹臺漭忽然覺得,洛無塵是孤獨的,盡管他身邊的人很多,可看起來,好似未能有一人走進他心裏。

澹臺漭的馬在原地躊躇頓步,來回踏着蹄子。

洛無塵神情平靜,忽地朝澹臺漭慎重地作了一揖,“無塵恭迎将軍凱旋。”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文武百官聽見,立即朝澹臺漭作揖俯首,齊喝:“恭迎将軍凱旋。”

澹臺漭忽然抿緊了唇,再次看了洛無塵一眼,這才一夾馬腹,高舉手中長/槍,喝道:“出發!”

此次與君別,長河悠悠,時光悠悠,澹臺漭,保重!

洛無塵直到再也看不見澹臺漭的背影,這才轉身,于言一聲高和,群臣回城。

洛無塵并未回國師府,皇帝回了宮,洛無塵便去了天牢。

半路的時候劉隐士攔住了洛無塵的馬車。

劉隐士神情焦急,身上有傷,林柚立即勒馬,白芍原本在給洛無塵倒茶,這麽一停,白芍一個沒站穩,連人帶壺摔了下去。

“何事?”林柚沉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我要見國師。”劉隐士的聲音響起。

洛無塵挑簾看去,就見劉隐士捂着手臂,手臂上的鮮血滴滴落于地上。

“上來。”洛無塵面色清淡,好似對于劉隐士會受傷之事半點都不好奇。

劉隐士面色沉重地上了馬車,林柚繼續趕車往天牢而行。

“國師所言不假。”劉隐士的聲音微微顫抖,他這輩子雖然招搖撞騙,可煉丹之術那是真是不歸山而傳,自認從未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可偏偏就是有人要下死手殺他這麽一個根本不聞天下事的人。

“白芍,看茶。”洛無塵讓劉隐士坐在他對面,白芍恭敬奉茶。

劉隐士便将仙靈宮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不過一天兩夜,仙靈宮便已經大變樣。

昨天夜裏,劉隐士不願打草驚蛇,便親自暗查,誰知道夜裏忽然出現了一批殺手,把仙靈宮的那些童子童女全都殺了,他們做這一切做的悄無聲息,劉隐士躲在丹爐裏才躲過一截。

洛無塵看着現今狼狽的劉隐士,他的胡子卷曲,穿着一身黑色道袍,常年被他拿在手裏的拂塵不見了,身上隐隐傳來燒焦的味道。

劉隐士因為經常出入仙靈宮,也經常看丹爐,胡子被燒衣裳被燙焦也是常有的事。

“你就沒通知青黛嗎?”青黛昨日輪夜值……

想到這裏,洛無塵才發現,今日一早他出門的時候,不止青黛,連蓼實都沒見過。

他們倆極少回來不會來見洛無塵。

“青黛統都昨晚便将那些刺客盡數殺了,現今正是皇上選妃之際,是以未曾通報皇上,老夫知曉國師必然會去天牢,便一早候在此地。”

青黛已經去了仙靈宮,劉隐士又出現在這裏,必然是已經将仙靈宮之事秘密解決,劉隐士出來得這樣急,怕是問他那些虛得煉丹的童子童女怎麽辦了。

洛無塵讓白芍拿着自己的令牌,讓他帶着劉隐士進宮去找于言,于言知道該怎麽做。

劉隐士默默領命,跟白芍一起下了車。

林柚在外面聽着洛無塵跟劉隐士的談話,眉色深了深,他們湊在澹臺漭離京前動手,是想讓澹臺漭兵敗沙場,還是想給洛無塵跟澹臺漭同時下個下馬威?

林柚想不通,便就問了洛無塵。

“你說得不錯,他們确實想讓澹臺漭亂了心。”可他們未免也太不了解澹臺漭,也太不了解他洛無塵了。

洛無塵嘴角勾着笑,洛無塵原本是能盡早動手的,可是澹臺漭看他的眼神,讓他多少有些在意,除了局勢所迫之外,洛無塵對澹臺漭多少還是有幾分顧忌的。

洛無塵自己都不想承認,他不想讓澹臺漭看到他手染血腥,不擇手段的另一面。

他給予澹臺漭他的仁慈,可到底,他根本就不是一個仁慈的人啊。

到了天牢,方秋嘆已經審過議論了,洛無塵不知道方秋嘆上哪兒找了一堆吸血鬼,每個刺客的臉上或嘴裏都放着好幾條。

有人在嘶聲慘叫,有的人不停地求饒。

獄卒全都無動于衷,方秋嘆見洛無塵來了,彎腰行了一禮。

“可有招供?”洛無塵坐在了主審官的位置上,問旁邊站着的方秋嘆。

方秋嘆遞上一紙述供,述供之上基本如他所想,胡禪——主使,但是胡禪在動手之前,跟另一位大臣私下會面過。

洛無塵的手指在那個名字上摩挲着,“暗殺朝廷重臣,膽子不小。”

洛無塵擺了擺手,那些刺客全都被帶了下去。

洛無塵轉頭問方秋嘆,“給你的醫書可看完了?”

方秋嘆許是沒想到洛無塵會突然有此一問,忽然就朝洛無塵跪了下去,“回大人,早已看完。”

“有何不懂的,為何沒來問我。”

方秋嘆忽然紅了臉皮,這個冬日他都看出來洛無塵臉色不好了,又忙着許多事,他還有何臉面去擾洛無塵。

“不必介懷,應承過你的事,我自然會做。”

洛無塵這輩子是沒想過收徒的,他留不住他師父的醫術,便想找個人留,方秋嘆雖然年齡大了點,到底是個體魄健全的人,天資也算不得差,如果可以,他還是挺想收下方秋嘆的。

方秋嘆微微抿緊了唇,應承了下來。

洛無塵出了天牢,進宮的時候遇上了出來的蓼實,洛無塵讓蓼實去抓被順着刺客的話摸到的那個人。

這一頭洛無塵便去了乾寧殿,為皇帝清理朝堂。

他的動作不慢,卻也說不得快。

那位大人轉頭就被一道聖旨下了獄。

這邊洛無塵不急不躁,與江随雲在書房裏下着棋。

洛無塵問江随雲,“江公子可要入朝為官。”

這個朝堂太大了,洛無塵到底一個人太累了,青黛他們也累,他需要人,恰好,江随雲很合适,更何況江随雲手底下的人盡皆可為他所用。沒幾天邵雪月也要回來,指不定,還會将忽然消失的楚陵帶回來呢。

憑着江随雲跟邵雪月的關系,楚陵也不會坐視不管。

“在下多謝大人。”江随雲起身朝洛無塵作揖。

這幾日洛無塵跟江随雲相處得并不多,到底也是暗中查探過江随雲為人的。

這人處事帶着幾分不急不躁的溫潤,到底手段也算得上是雷厲風行,他的骨子裏就好似帶着霁國國風的「柔善」,卻多了幾分鐵血。

而且江随雲的口碑很好,明明手下那麽多前朝朝臣的遺孤,他卻能很好的安撫住他們。

“我初始進宮時,混進雪月閣人裏刺殺皇帝的那人,應當是你的人吧。”

江随雲聞言一愣,那一次的事驟然回籠,江随雲以為洛無塵是要跟他算賬,卻還是選擇不瞞洛無塵,承認了。

“你不像是會如此沖動行事之人。”洛無塵淡然落下一枚棋子。

江随雲這才将那人的事告知洛無塵。

那人慣來不喜江随雲這等太顧大局的作風,他們要的是報仇,天下百姓的安危,跟他們有何幹系,這些人的生死,又跟他們有什麽關系?

他們對待霁國百姓仿若蝼蟻,他們又何必去顧他們的生死。

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畜生的天下。

這種仇視延續了十多年,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又有幾人能眼睜睜地看着仇人高枕無憂地享受着榮華富貴。

江随雲在安人心之上費了不少力,也費了不少時間。

到底他算是澹臺卓養大的,澹臺卓連澹臺漭都不願放進朝中為官,又怎會讓他一個前朝遺孤羊入虎口。

洛無塵懂了江随雲的意思,澹臺卓忍辱十多年,又豈會讓一時意氣功虧一篑。

而現在,因為多了他一個洛無塵,他們的時機——到了,還提前了怕是十年之久。

洛無塵想:澹臺卓還真把他這面盾用得很好。

由他舉薦江随雲入朝為官,憑皇帝現今對他的信任,半分不會有疑。

洛無塵把自己放在一個孤立無援的位置上,也相當于把皇帝放在一個孤立無援的位置上。

縱然洛無塵手段非常,到底只是一人,表面上看洛無塵孤立無援,而實際上……

皇帝對洛無塵最多的不安,便是人手不夠。

而科舉又才剛剛開始,想要甄選出人才,還需要一段時日。

提出科舉的時候,洛無塵還不知道殺了皇帝之後的路該如何走,現在多了一個江随雲,所有的一切都清晰了起來。

這條路,多了江随雲,他能走得更加無所顧忌。

翌日早朝,洛無塵便将江随雲帶進了宮,與林柚一起侯在殿外,洛無塵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兒舉薦江随雲,又朝皇帝揭發自己被刺殺那日的最終主謀。

從江随雲被封為臣,又到那位大臣的審判,足足吵了半個時辰之久。

江随雲進殿受封的時候,洛無塵全程都面帶微笑,示意江随雲不用跪。

他是前朝皇子,跪天跪地,不跪仇敵。

對此皇帝也有些不滿,到底是洛無塵舉薦的人,心氣如洛無塵一般高傲也能理解。

最終為那位大臣被賜淩遲之刑,由新官上任的江随雲監刑。

江随雲欣然應下。

私下裏的群臣卻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是一個洛無塵便仿若銅牆鐵壁,現今再多了一個江随雲,他們還如何能動得了洛無塵。

于是,有人出主意,說江随雲乃是倌館老板出生,不過是個千人騎萬人上的下賤貨。

這謠言傳了半月有餘。

洛無塵直接一道侮辱朝廷命官的罪名,将所言之人盡數下了割舌之刑。

京都再無一人敢言江随雲一句不是。

遠在北原的澹臺漭已經與澹臺卓彙合,恰巧傳來這樣的消息。

澹臺漭覺得,自從自己離開了京都,洛無塵的動作便是無所顧忌的大。

“老頭子,現在我也如了你的意來了這北原,你是不是快要起兵了?”

三十萬大軍,十萬石藥草,現在就只剩糧草了。

澹臺漭發現自己到底小瞧了自家這位老頭兒,他朝京都傳自己兵敗。

實際上卻在周邊各國借着北荒蠻夷的名頭到處收購糧草,為未來的一役做準備。

洛無塵跟江随雲現在就在京都,他相信他爹絕對不會放棄江随雲。

“哎喲,我人老了,聽不清了,阿漭,你說什麽?”澹臺卓故意裝耳背。

澹臺漭:陳賦江在旁邊笑得直不起腰來,忍不住道:“将軍,你可別逗阿漭了,再逗阿漭真得生氣了。”

澹臺漭不生氣才怪了,現在就想提/槍跟他老子幹一架。

“我不放心你一人留在京都。”澹臺卓忽然正了神色,“現今你也已經是将軍了,再過半個月,你便拿着帥印前往涼州借兵,老辦法,借了就不還了。”

涼州是江随雲的老巢,澹臺卓跟涼州守關将領全室關系頗好,也是現今朝中難得明事理,懂是非的一位人物。

他不願入京,寧願守着巴掌大的涼州,也不願參與朝廷的是是非非。

可到底為官為将,天下之大,如何能置身事外。

想到全室,澹臺卓不免憂慮。

可有些事,非是他能做決定的。這天下不變現今不變,未來某一日,這片國土別說是雍國,怕是連半分土地也不剩了。

十三年前的餘威已經餘了十三年,雍國就當真沒有別國探子,将現今的雍國之勢禀報回去嗎?

澹臺卓不信。

赤令軍已經盡數換上了北荒蠻夷的服飾,讓原本的北荒兵力壯大了不少,看起來幾乎會直接舉兵覆了雍國之勢,就算皇帝看不清楚形勢,其他各州元首還能看不清楚嗎?

“你究竟許了北荒蠻夷什麽好處,值得他們這樣配合你?”這讓澹臺漭頗為好奇,畢竟北荒蠻夷那是真的蠻,而且虧這老頭子想得出來,在北荒等國收購糧草,他哪來的錢?

“我承諾他們附庸我國。”附庸總比現在的敵對好,北荒向來缺乏糧草,但畜牧發達,兵馬也強,可一到冬日便會糧草短缺,而又靠近雍國邊境……

從前霁國在的時候,北荒進犯還沒這麽勤,畢竟霁國會跟他們做交易。霁國滅,雍國起,現今的宋皇氏便斷了北荒的糧草之路,初談不成,便年年搶奪。

而且錢麽……

澹臺卓肯定不會說,自己厚着臉皮問洛無塵借的。

澹臺卓一直都知道洛無塵有錢,可沒想到洛無塵這麽有錢,出手可比朝廷大方多了,一箱子一箱子的銀子,看得他眼紅又豔羨。

要知道,洛無塵才十八歲,今年五月才滿十九,想他一個四五十歲的人了,養着一個澹臺漭就夠他掏家底的,別說存款了,好點兒的花瓶都被澹臺漭拿去讨美人歡心了。

想到這,澹臺卓就忍不住罵澹臺漭是個敗家子,家底都被他敗空了。

澹臺漭摸着鼻子,他知道他慣來敗家,可那不是被他爹給氣的嘛,他又不能真下手揍他爹,就只能揍他的小金庫了。

于是,不管是洛無塵還是澹臺漭等人,都在等一個時機。

很快就到了二月,天氣逐漸回暖,洛無塵的身子也有了明顯的好轉。

洛無塵給皇帝看着身體,洛寒衣就在國師府看着洛無塵的身體,每看一次就埋怨一句洛無塵費錢,各種上好的藥材輪番給他上,上了還會問洛無塵要銀子補自己被他廢掉的小金庫。

洛無塵不差錢,直接丢了一塊令牌給他,讓他自己去聽風樓的銀庫裏取去。

洛寒衣這人孩子心性,特別好哄,當天就拿着令牌去京都錢莊搬了一箱子黃金回來,整個人像是沒見過黃金似的,鋪了一床,還硬要讓夜紹溟也躺在床上去。

洛無塵隔着幾個院子都聽見了那方小院裏晚上傳來的乒裏乓啷的聲音,頓時笑彎了嘴角。

各州府在二月上旬地上了各州府身審批好的學子的名字,數量龐大,洛無塵不假他人之手,讓江随雲還有他的人跟着一起選。

這事兒雖然急,到底不能馬虎。

這事兒交了出去,洛無塵便開始着手做別的事。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洛無塵便将一大摞罪狀當朝呈遞給了皇帝。

皇帝慣來知道這些臣子狼子野心,可沒想到竟然這麽狼子野心。

皇帝怒火中燒,看着洛無塵遞上的罪狀之上直指的那個人,皇帝喝了一聲:“林贈。”

林贈聞言出列,方才站出來,皇帝便将洛無塵呈上來的折子朝着林贈扔了過去。

那折子厚得能與磚石作比,林贈的腦袋上當即就被砸出了血。

林贈惶恐地跪了下去,皇帝視線陰冷的盯着他,“這就是你所言對朕的忠心?”

皇帝怒極反笑,洛無塵現今只給了他一人罪證,他看着滿朝文武,是不是這殿中所站之人,皆有?

皇帝這一刻忽然慌了起來,他是不是已經被這些大臣暗地裏薅空了?

下一刻,皇帝又命戶部将國庫存銀數目報給他。

胡大人惶恐,視線下意識地看向了淩妄。

報了一個極大的數字。

“五億白銀。”

洛無塵聞言笑彎了嘴角,滿朝文武卻瞬間慌了。

國庫如果湊不出五億兩白銀,若是追究下來,他們一個人都跑不掉。

但是胡大人話已出口,現在他們出聲,無異于坐實了皇帝的懷疑。

他們不能自亂陣腳,若是追究下來,他們只能極力地往胡大人身上推卸責任。

淩妄倒是老神在在,半點不慌。

他已經在着手查洛無塵做這一切的動機了,相信不久就會有消息了。

聽風樓接了他的單子,可給出的答案卻是總所周知的,淩妄便不再信任聽風樓了,自己派了人私下去查。

他已經查了兩個月,換了三撥人,至今都沒有确切的消息傳回來。

如果洛無塵的底細當真如表面看得那般簡單,何故想要他們全朝人死。

淩遲執行,每一次,都是淩遲之刑。

淩妄有懷疑,若是當真如他懷疑那般,洛無塵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皇帝再怎麽信任他,也不可能養着一個時時想着要他命的人在身邊。

現在只是沒有确實的證據,憑皇帝現在對洛無塵的信任,他空口白話,皇帝定然覺得他是在挑撥離間。

淩妄到底是沉得住氣的,盡管現今的局勢往洛無塵那邊傾斜,可他等得起。

現今他身居高位,洛無塵一時半會兒動不了他。

而且洛無塵想要一口氣處理全朝,胃口未免太大了一點。

洛無塵需要時間周旋,他也需要時間将洛無塵一口氣直接拉下馬。

面對胡大人的「五億白銀」,皇帝當即便要江随雲去戶部清點。

皇帝這是打算徹查了。

胡大人的臉上在這初春時節,已經布上了一層薄汗,朝戶部的其他幾位大臣使眼色。

下了朝,胡大人留下跟江随雲周旋,其他人則快速回去将戶部的賬冊拿出來,好在他們做了兩手準備,一陰一陽,調換得頗為娴熟。

江随雲到戶部的時候,賬冊已經全部放在了書案上,可江随雲卻沒打算看那些賬冊,而是讓胡大人直接帶他去國庫,他要親自清點。

胡大人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了起來。

胡大人借口推脫,到底國庫再小,一時半會兒憑着江随雲一個人也難以清點出來,胡尚書白日裏陪着江随雲清點,晚上便游走于各大人府上,讓他們想辦法,或者還錢。

畢竟胡大人是将自己的腦袋提在手上的,其他人倒是高枕無憂。

有人避免殃及自己,到底是有還錢的,可他們的動作太大了,那些置辦的産業,一時半會兒卻也無法變現,查賬的事,江随雲看着順利,到底還是遇見了百般阻撓。

洛無塵把這事兒交給江随雲,就沒打算再插手。

洛無塵召回邵雪月,邵雪月足足拖了一個月才回到京都。如他所料,與他一起回來的,果然有楚陵。

洛無塵去城門接邵雪月的時候,邵雪月這人滿臉不服氣,見了洛無塵第一句話就是:“你一日不欺負我就覺得日子難過是不是?”偏偏洛無塵這人最擅長把別人的命攥在自己手裏。

邵雪月不服,到底敢真跟洛無塵吵起來。

楚陵下來的時候,洛無塵朝楚陵微微點了一下頭,便跟邵雪月并排而行。

京都事楚陵已經知道,江随雲入朝為官的事,他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他知道江随雲遲早都會走上這一步,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會跟洛無塵聯手罷了。

以洛無塵今日之勢,江随雲明顯已經成功了大半,北原之事多半是以備後患。

能不費一兵一卒固然好,可,當真能如他所願嗎?

楚陵慢慢跟在兩人後面,足間金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洛無塵是第一次跟楚陵相處得如此之近,而已足間鑲嵌金鈴為刑罰的,又姓楚,洛無塵幾乎将楚陵的身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傳言荙楚國有一位皇子,因為他母妃的關系,他生來便為罪子,是以以足間金鈴為刑,更是傳言,這種罪子,在十歲之前都會喂養一種蠱毒,一般活不過二十五歲。

可七年前,洛無塵卻也有曾聽聞發生在大盛與荙楚還有孖離北國之事……

會是引起那一場轟動諸國的人嗎?

別人單知沈牧亭與月燭溟之名名揚各國,偏偏只知一個叫應少安的主謀,其餘卻是分毫未知,卻也有傳——金鈴夜。

洛無塵聽着身後傳來的鈴聲,耳邊是邵雪月控斥洛無塵如何對他威逼利誘的。

“今日我送你一官職,留在京都幫我,你自然無虞。”洛無塵微笑淡然。

邵雪月知道洛無塵說話一向算話,更何況洛無塵現在是有求于他,頓時心氣兒就高了起來,“求我啊,無求我我就幫你。”

邵雪月不要臉地勾着洛無塵的肩,被林柚一劍鞘打了下去。

邵雪月吃痛,捂着爪子狠狠瞪了林柚一眼。

被林柚反瞪了回去。

邵雪月:……

“洛無塵,跟着你混,簡直半點沒人/權。”說完他就委屈巴巴地轉身去找楚陵,“表哥,你也不幫幫我,洛無塵都這麽欺負我了,你忍心看着?”

楚陵向來疼他,反正被欺負了找楚陵就對了,可邵雪月也想不通,次次他被洛無塵欺負,他這位表哥都是袖手旁觀的多,壓根不跟洛無塵正面起沖突。

“楚公子。”洛無塵轉身微笑着看向楚陵。

楚陵也是第一次跟洛無塵正面接觸,那雙桃花眼跟江随雲有着三分像,可是眼裏迸發出的神情卻是與江随雲天差地別。

要楚陵來看的話,洛無塵的眼神,倒是與另一人頗為相似——沈牧亭。

沈牧亭那人表面看着懶懶散散,能躺着就絕不坐着,看着惜命,卻也能拼命。

七年前那一次,若不是他以應少安為賭,恐怕他也活不下來。

可到底,他活下來了。

如洛無塵這樣的人,骨子裏就藏着一把鋼刀。

“國師大人。”楚陵朝洛無塵作揖稽首,态度說不上親近,卻也談不上疏離。

洛無塵看着楚陵這樣,不由得挑了一下眉。

“楚公子足間金鈴頗為獨特。”洛無塵微笑着問。

邵雪月自然沒聽出洛無塵話裏的試探,當即就把楚陵賣了。

“那是,這世上誰會在足腕鑲鈴的,而且還一輩子都取不下來……”

“雪月!”楚陵的語氣一下就沉了下去,面上卻依舊在微笑。

邵雪月:被楚陵這麽一喊,邵雪月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楚陵一般不生氣的,可是生起氣來……

邵雪月不由膽寒,往洛無塵身後靠了些許。

邵雪月雖然跟洛無塵不對付,可洛無塵到底沒真怎麽着他。他表哥就不一樣了,那是真的會把他扔深山老林,能活着就活,活不下來死了算了。

看着邵雪月這宛如「叛徒」一樣的動作,楚陵現在真想宰了他,洛無塵這麽明顯的試探他還聽不出來嗎?

楚陵不知道的是,邵雪月在出京前,就已經知道洛無塵猜到他們的身份了,便也就無所顧忌。

不管洛無塵的目的是什麽,邵雪月都相信,只要他站在洛無塵身邊,洛無塵的刀尖,無論怎麽也不會對着他。

可是楚陵不一樣,他是一位政客,他玩轉于各國之間,且能全身而退,想的遠比邵雪月長遠深刻。

邵雪月這人驕縱慣了,自從跟着楚陵來到雍國後,他就幾乎沒怎麽受過挫,唯有在洛無塵這裏,既恨着洛無塵,卻又莫名其妙地敬着洛無塵。

楚陵一直覺得邵雪月這腦子有病,奈何他就因為這種「病」幸運地活到了現在。

楚陵看着洛無塵,半晌後,像是被邵雪月的弱智打敗,嘆了口氣,朝洛無塵道:“國師大人,不若去您府上說。”

洛無塵正有此意,邵雪月則一副見鬼的表情看着楚陵,仗着楚陵不會武,聽不見他的話,悄悄在洛無塵耳邊繼續賣楚陵,“洛無塵,我給你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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