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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底洛無塵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之地,他的阿亭又是那樣怕疼的一個人,他道:“阿亭, 你确定要救洛無塵嗎?”
洛無塵跟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關系, 何必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如此犧牲自己?
沈牧亭卻不在乎地笑了笑, 那雙狐貍眼擡眼垂眸間盡是勾魂攝魄的魅惑,道:“你忘了,我們需要楚陵啊。”
荙楚敢這樣算計他沈牧亭,他以為時過經年,他沈牧亭會讓這種仇恨淹沒在時間的長河裏?
——不、可、能。
“洛無塵現在不能救,不過是因為他與養生蠱之間契合得太過密切,我現今如果把它, 洛無塵定當當場暴斃。”沈牧亭眼睫微眯, 随即輕輕轉眸,“阿溟, 你是不是覺得澹臺漭太煩人了?”
天天比試,确實挺煩人的。
月燭溟不說話了, 他确實嫌棄澹臺漭煩人,比試時也不忘試探,說他沖動易怒,到底也只是表象罷了。
月燭溟朝沈牧亭獻上自己的喉結, 沈牧亭直接撲了上去。
澹臺漭滿身戾氣沖來的時候,沈牧亭正滿身大汗地被月燭溟抱進浴桶,聞得這腳步聲,沈牧亭趴在浴桶邊沿, 擡眼看向月燭溟, 笑道:“阿溟, 你可真是把時間掐得太準了。”
剛完事兒,人就來了。
月燭溟被他說得臉紅,縱然三十幾歲的人了,可在面對沈牧亭這樣不加掩飾地調戲,到底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
沈牧亭話音剛落,澹臺漭就「砰」地一聲踹開了門,伏琴跟仇軒站在門口,就看着澹臺漭站在門口,看着屏風後面的剪影僵硬着身子。
伏琴摸了摸鼻子,他們家王君從來都不在乎禮義廉恥的,他跟仇軒都習慣了,就是怕這個血氣方剛的小将軍受不了這等刺激。
畢竟,他們也來國師府不少時間了,關于這兩人的事也不是沒有聽聞過,只覺得澹臺漭在這方便确實有點慘。
可澹臺漭也只僵了一瞬,便直接走進了屏風後面。
月燭溟聽得這腳步聲,立即扯了一旁的衣裳将沈牧亭包得密不透風,沈牧亭費了好大力才找到一個突破口鑽出腦袋,眉眼含笑地看着怒意淩人的澹臺漭。
“澹臺将軍,你不覺得,你現在來的不是時候?”
澹臺漭卻沒有看月燭溟,而是問沈牧亭,“究竟如何,你才會救洛無塵?”
“很簡單,交出楚陵,我便救他,可他不願。”沈牧亭回答得理所應當,這在初始時他便跟洛無塵提過,奈何這人不願,那麽,他也就沒有辦法了。
澹臺漭咬緊了牙關,随後道:“楚陵我們不能給你,他是我霁國臣子,一日在我霁國為臣,那便是一日,永世為臣,那便是永世。”
沈牧亭聽得他這話卻笑了,“澹臺漭,你當真是什麽都不知道,還是故意裝作無知?”沈牧亭從濕了的衣裳裏探出手來,下一秒就被月燭溟塞了進去,一絲都不給澹臺漭看,視線危險地盯着澹臺漭。
沈牧亭失笑,道:“現在,我救不了。”
“什麽意思?”澹臺漭聽得這「救不了」,整顆心都提了起來,沈牧亭連死人都能救活,豈會救不了洛無塵。
月燭溟見澹臺漭大有一種不依不饒的勢态,朝伏琴跟仇軒道:“你們都是死的麽?”
伏琴跟仇軒立即進來,客氣地道:“小将軍,還請移步。”
伏琴覺得這澹臺漭現在的眼睛可能是長在頭頂上了,他們家王爺跟王君正在沐浴呢。
盡管都是男人,可都不是一般的男人,他就不能等人洗完,衣裳穿好才談事兒麽?
這麽沒眼力見兒的将軍,伏琴跟仇軒都是第一次見。
天知道澹臺漭現在只想把人抓過去救洛無塵,管他穿沒穿衣服呢。
見伏琴跟仇軒圍了過來,澹臺漭道:“你當真不救?”
沈牧亭不知道他上哪兒得來的結論,不過麽……
“不救。”沈牧亭那聲「救」到了嘴邊立即拐了個彎兒,嘴角含着狡黠的笑。他在國師府天天曬太陽也曬膩了,不如就找點別的樂子。
澹臺漭在沈牧亭話音一落的瞬間,立即動手。
這邊廂房裏立即打了起來。
等青黛帶着人到的時候,這邊的廂房已經毀了,澹臺漭正被伏琴跟仇軒反手壓着,看起來簡直沒有分毫還手的餘地。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赤雪踱着步子在院子裏吼着風涼話,不時用爪子撓撓後頸,見青黛來了,立即「哆哆哆」地跑了。
青黛:跟着青黛來的人并不少,沈牧亭卻只是淡淡地瞄了他們一眼,就見青黛朝他跟月燭溟抱拳道,道:“王爺,王君,還請息怒。”
“息怒?”沈牧亭斜靠在門框上,看着旁邊被壓着滿臉怒容的澹臺漭,嘲諷道:“該息怒的怕不是我們,而是你們這位小将軍吧!”
青黛自然知曉澹臺漭的性子,也知道他此為完全是因為心疼洛無塵,是以并未怪澹臺漭魯莽,饒是現在的青黛,也想把沈牧亭硬生生地綁了去。
青黛道:“我們小将軍是為何而來,想必王君跟王爺也清楚得很。”
青黛身後的人立即站好,等待青黛的下一步指令,饒是現在青黛當真下令讓他們綁了面前這四人,他們也不會有分毫異言。
沈牧亭啧啧了兩聲,覺得洛無塵身邊這些人當真忠心得不像話,一切都以洛無塵為主,好似哪怕前面明知是刀山火海,也能闖上一闖。
沈牧亭幽幽道:“你可知,動了我們,便是動了大盛國。”
青黛怎麽可能不知道,若是不知道,那還會讓他沈牧亭在這國師府逍遙半個月之久,早就綁了。
青黛不說話了,場面一時間變得非常寂靜,除了偷看的赤雪弄出來的動靜之外,簡直落針可聞。
兩方對峙,沈牧亭那邊只有四個人,青黛這邊的人多了一倍之餘,可沈牧亭那邊的氣勢卻是分毫不弱,甚至更勝一籌。
澹臺漭咬死了牙關,沈牧亭就是料定他身後有大盛國,而霁國正是修生養息之際不敢動他,才敢如此有恃無恐罷了。
“是非恩怨,如何非要牽扯兩國得失。”澹臺漭覺得沈牧亭現今多少有點不要臉,吃國師府的,用國師府的。
而且霁國跟大盛向來沒什麽交集,待他為貴客,不過也是看在他是沈牧亭,能救洛無塵一命的份兒上,他還挺會順杆爬的。
沈牧亭聞言卻伸出手指搖了搖,“我既為大盛王君,你要動我,自然牽扯到了兩國得失,如何?為了一個洛無塵,你還要讓正在将息的霁國與我大盛為敵不成?你霁國勝算又幾何呢?”
大盛兵強力壯,而戰王月燭溟于戰場之上又擅于用兵,澹臺漭忽然抿緊了唇,他發現,在月燭溟面前,自己多少還是缺了幾分底氣。
從前的雍國是何等模樣,無人比他更清楚,偶有小打小鬧,可這些十多年來到底沒多少大的戰事。
“究竟要如何,你才會救他。”澹臺漭軟了語氣,洛無塵現今還在藥湯裏,身上覆上的片片緋紅至深紅,無不讓他心疼,恨不能自己替他承受。
“我也說了,我要楚陵。”沈牧亭的語氣沉了下去,這人慣來言笑晏晏,看起來半分沒有脾氣,常日裏也好說話得緊,現今沉了語氣,身為上位者的氣勢一下便顯露無疑。
青黛等人的神經一下就繃得筆直,警惕地看着沈牧亭與月燭溟。
“不可能。”洛無塵不會把楚陵交出去,那麽,他自然也不會交出去。
“那便沒得談了。”沈牧亭單手背負在身後,前面那只手指尖摩挲着輕碾,好似手裏沾染了什麽東西似的。
伏琴跟仇軒聞得這道聲音,便知沈牧亭稍稍動了幾分怒氣,他們這位王君向來極度讨厭被人威脅,澹臺漭這話處處踩在他會炸的點上。
“伏琴,”沈牧亭淡淡地往伏琴的方向掃了一眼,就聽沈牧亭繼續道:“卸了他的下巴。”
伏琴聽出了這話中的真僞幾何,那是沈牧亭當真存了這樣的心思,當即便要動手。
澹臺漭見伏琴動了,自然不可能站在原地挨打,扭身一腳就将伏琴踢飛了出去。
仇軒見此也動了怒,摁着澹臺漭的手臂使勁一扭,誰知道澹臺漭向只泥鳅似的滑了出去,還轉身賞了仇軒一腳。
澹臺漭的功夫這段時間他們都是見識過的,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麽靈活,畢竟,澹臺漭跟月燭溟比試的時候,一直都一剛硬示人。
澹臺漭得了自由,當即縱身朝沈牧亭攻了過去。
這四人中,所有人都以沈牧亭為中心,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誰都懂。
沈牧亭見他攻來,當即飛身後退。
他一般不動,可動起來,一般都是見血封喉。
沈牧亭随手折了一根枝條,見澹臺漭五指成扣,竟想直襲他咽喉,當即一枝條抽在澹臺漭的手臂上。
澹臺漭當即就感覺自己的手臂麻得不能動彈,渾身都像是瞬間被卸了力。
那邊的青黛跟月燭溟他們已經打起來了,十個人打三個人,竟然完全沒有占到上風。
而且澹臺漭發現,沈牧亭的功夫路子野得很,他看起來不會內力,卻招招讓人無法招架,不論什麽武器到了他手裏,那都是要命的存在。
約莫一刻鐘後,澹臺漭渾身都被打麻了,也不知道沈牧亭是給他下了毒還是他的內力特殊。
于是澹臺漭就像個幹癟僵硬的屍體似的朝沈牧亭倒了個五體投地。
“如何,服麽?”沈牧亭大氣不喘,蹲在澹臺漭身側,輕佻地勾起了澹臺漭的下巴。
澹臺漭又怎麽可能會服,他掙紮着起身,卻被沈牧亭一腳踩了下去。
“将軍……”青黛那邊抽身無暇,只得急急地喊了一聲。
沈牧亭單手扣着澹臺漭的肩膀,将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五指扣着澹臺漭的下巴,語氣堪稱溫和地朝青黛等人道:“怎麽?還要打麽?”
沈牧亭不動手則以,一動手便驚人。
青黛見此場景,齊齊頓住了動作。
院子外面,赤雪早就去搬救兵了,此時一邊吼「打起來了,輸了輸了」的帶着邵雪月正疾疾趕來這邊廂房,到得門外,卻聽廂房裏面沒有任何動靜。
赤雪瞪着一雙金色的眼睛偏頭疑惑地看着邵雪月。
邵雪月微眯了一下眼睫,覺得空氣裏散發的味道讓他頗為熟悉,可一時間卻沒想起來究竟在哪聞過這個味道。
邵雪月蹲下/身,看着赤雪,懷疑地問:“真打起來了?”
洛無塵今日大藥浴,按理說澹臺漭應當守在洛無塵身邊的,怎麽會這個節骨眼上跑來找沈牧亭。
沈牧亭既然人在他國師府,那還急什麽呢?
思量了一下,邵雪月就基本明白了為何澹臺漭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急了眼。
洛無塵藥浴這日是真的恐怖,澹臺漭能忍一次兩次,可畢竟洛無塵泡一次藥浴就代表身體一日比一日差……
想到這裏,邵雪月又不免同情洛無塵,又敬佩洛無塵。
邵雪月猶豫了片刻,赤雪雖然總是欺負他,但到底不曾撒過謊,随即推開了門。
門一推開,只見屋裏的澹臺漭脖頸落于沈牧亭之手,而月燭溟就站在沈牧亭後面,伏琴跟仇軒立于月燭溟跟沈牧亭兩側,而青黛……
青黛帶着的一幫人,正站在他們對面。
見他推門進來,兩幫人的視線齊齊朝他望了過來。
邵雪月:他低頭看了一眼赤雪,又看了一眼院牆,有些疑惑地想:我是不是不應該走門,他應該爬/牆的。
不過現在後悔也已經晚了,邵雪月清了清嗓子,無視了赤雪把他袍子啄了兩個洞的行為,緩步踏了進去,邁着堪稱妖嬈的步子走到兩撥人的中間,手中折扇「啪」地一聲打開,左右看了一眼道:“我說各位,有什麽話好好說行不行?這打來打去的像什麽樣子?”
青黛立即朝赤雪看了過去,誰不找,偏偏找邵雪月這不靠譜的人。
赤雪卻縮在邵雪月的後面,屁股朝着青黛,探出一顆頭看着對面的沈牧亭。
沈牧亭這段時間基本沒怎麽見過赤雪,只不時能聞得鳥聲,此時見了這鳥,他忽然笑了起來,松開了澹臺漭的脖子。
“霜燧鳥?”沈牧亭聽國師府的人不止一次提過赤雪的名字,也聽過這鳥講話,就是沒見過其鳥本身,這次見了,沈牧亭終于知道洛無塵為何能這般不急不躁了。
他對于自己身體的一切都清楚明白得很,只是救治之法尚不确定為何。
人人皆言他洛無塵心狠手辣無惡不作,卻偏偏心疼這一只鳥。
赤雪被沈牧亭的眼神看得渾身毛都支了起來,下一刻,赤雪不堪重壓,揚着翅膀大聲吼着「殺鳥了,殺鳥了」的飛走了。
衆人:邵雪月覺得,赤雪也就能欺負他了,可青黛卻懂得很。
這半個多月來,青黛能明顯感覺到赤雪是躲着沈牧亭走的,基本不在沈牧亭面前露面,青黛打量着沈牧亭,都說沈牧亭能救他們公子,可到底會怎麽救?也不曾聽聞沈牧亭會什麽醫術。
沈牧亭雖然松開了澹臺漭的脖子,可肩膀還在沈牧亭手裏,他也不知看似柔弱的沈牧亭哪兒來的力氣,抓着他的肩膀,愣是讓他動彈不得。
邵雪月覺得這場面有異,可他人都被赤雪拐過來了,總不能就這麽灰溜溜地離開,很直白地道:“沈王君,我們國師留你在國師府的目的不言而喻,現今你也在國師府待了半月有餘,現今正是危急時刻,沈王君您,能否給個準話,救是不救?”
邵雪月此時的鼻尖一直萦繞着那股讓他熟悉的味道,很明顯能感覺到那味道是從沈牧亭身上傳來的。
邵雪月微微沉了眼,那究竟是什麽味道?
“不救。”沈牧亭回答得很正經,面上卻帶着笑,邵雪月自認楚陵已經長得很好了,可這個沈牧亭,卻能讓人明顯感覺到那笑裏究竟藏了幾分危險。
邵雪月笑了起來,“不救你賴在我們國師府作甚?吃白食?你可是大盛國的王君,會至于一點飯錢都付不起?”
邵雪月這話讓伏琴跟仇軒都開始面面相觑,一時間也摸不清沈牧亭究竟是想救還是不想救了,畢竟,鬧僵了,對誰都不好。
他們要楚陵,洛無塵要沈牧亭救他,現今他們只是孤身四人前來這霁國,除了一看洛無塵之外,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想要得到楚陵。
伏琴跟仇軒兩人面面相觑,最後只得垂下視線。
沈牧亭看着邵雪月笑得清淺,他也不開口,只是微笑,那笑卻讓邵雪月好似看到了第二個洛無塵,忍不住一陣頭皮發麻。
場面在這種沉默的氛圍裏僵持着。
這時,院門外傳來了泠泠鈴聲,一道黑影幽幽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
來人一身紅衣,足間金鈴随着他有些慵懶的步子出現在門口。
邵雪月有些震驚地看向來人,眉頭立即狠狠蹙起。
沈牧亭看向站在門口的楚陵,九年了,這人氣質不變,眼神确是愈發沉穩。
“我以為你要躲到海枯石爛。”沈牧亭送開了澹臺漭,澹臺漭渾身一軟,直接單膝跪地。
楚陵倚在小院的門框上,雙手抱胸,“總得有一天會遇見的。”
洛無塵不能死,沈牧亭找他無非是報仇,而今他明知自己的霁國為官,卻安與洛無塵這裏,憑他對沈牧亭的了解,這人不是不救洛無塵,而是在等他主動出現。
因為只有他主動了,洛無塵才能得救,沈牧亭也才能報仇。
楚陵緩步踏了進去,卻見邵雪月神色微變。
他忽然想起了這股味道在哪裏聞過了,九年前,楚陵帶他離開荙楚的時候,楚陵身上就有很濃重的這種味道。
邵雪月倏地轉頭看向沈牧亭,忽然就咬緊了牙關。
九年前的事邵雪月知道的并不詳盡,只知道楚陵敗了,也可以說沒敗,可是當他把東西交出去的時候,楚陵面臨的結局卻是殺身之禍。
邵雪月知道這事兒怪不得沈牧亭,也怪不得楚陵……
“現在我就在這裏,你要如何?”
楚陵話音剛落,沈牧亭的袖間忽然劃出一柄三尺劍,直直地抵在楚陵咽喉,劍尖在他雪白的脖頸上刺出了一道血點。
“表哥……”邵雪月下一秒就要動,可卻被沈牧亭微笑着朝楚陵輕輕探身的動作制止。
月燭溟視線沉沉地看向楚陵,沈牧亭沒有開口的話,到底也沒有動彈。
過了一會兒澹臺漭能動了,他站起身,看向沈牧亭,“你究竟要如何?”
“要如何還不簡單嗎?”沈牧亭語氣平淡,可那笑裏多少帶了幾分狠厲之感。
“楚陵,你是否要償命?”月燭溟那麽多将士死于楚陵之手,他不報仇麽?
邵雪月已經攥緊了手中折扇,只要沈牧亭有下一步動作,他必然動手。
小院外面已經圍了一圈人了,都不懂為何明知沈牧亭要找楚陵,他還要送上門來。
另一邊。
洛無塵頭腦昏沉,五識還是在的,蓼實跟白芍就近伺候着他,青黛跟澹臺漭卻一直沒有回來,他不由道:“幾時了?”
“回公子,快卯時了。”
卯時過,洛無塵便能起身了。
洛無塵便又沉默了下去,他閉了閉眼,卻并沒有多問。
又過了一會兒,卯時到,洛無塵立即讓蓼實跟白芍将他扶起來,穿上衣衫就讓人備了椅轎疾疾去了廂房。
廂房裏不知對峙了多久,裏面很亂,澹臺漭的臉色煞白,身子虛虛,而一身紅衣的楚陵,正在沈牧亭劍下。
衆人看得洛無塵來了,盡皆神色不一。
到了門口,洛無塵讓蓼實把他扶下來,這才邁着虛弱的步子進了小院。
楚陵偏頭的時候,沈牧亭的劍在他脖子上劃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他朝洛無塵道:“你不該來。”
他就是選在今日來見沈牧亭的。
這半個月楚陵也想明白了,沈牧亭不會殺他,縱然這些年來他行蹤詭秘。
可他在霁國這片土地上待了兩年之餘,沈牧亭若是要殺他,早就來了,不會等到一切都平定以後才動手。
洛無塵卻道:“應承了你的事,自然要做。”
楚陵瞬間便無言,極少人對他承諾什麽,卻堅定要做的,大多時候,他都是被人利用完就丢的工具。
而他也早已做好洛無塵利用完他就翻臉不認人的準備來,卻對洛無塵多少還是存了幾分希望的。
楚陵笑了笑,那笑讓他整個人都透着幾分淡漠的妖異來,他看向洛無塵,“望你不悔。”
沈牧亭在旁邊聽得挑眉,旋即看向洛無塵。
“王君,還是那句話,楚陵,我不能交給你。”
洛無塵态度頓時變得疏離了起來,蓼實過去将澹臺漭扶過來,洛無塵伸手為他把脈。
可是在感知到澹臺漭的脈象時,洛無塵原本清淡的視線猛地一凜,他單手扶着白芍的手臂,澹臺漭竭力穩住自己的身形,扶着洛無塵。
“将他們拿下。”洛無塵能忍受沈牧亭對他若即若離,釣魚似的吊着他,可他不能忍受沈牧亭對他身邊的人下手。
楚陵是一個例外,他們本就有私仇,可千不該萬不該,沈牧亭不該動澹臺漭。
白芍極力護着洛無塵跟澹臺漭退出了小院,剛一退出去,澹臺漭便一把将洛無塵抱住,“是我沒用。”他連沈牧亭都無法制服。
洛無塵卻并沒有關心他的話,而是問他:“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澹臺漭的脈象像是中毒,又像是被人一下洩掉了所有內力,奇怪的脈象讓洛無塵向來平靜的心忐忑了起來。
“我……”澹臺漭剛說出一個字,剩下的盡數化為了一口鮮血。
屋裏正在跟青黛他們打鬥的沈牧亭聞得這道不明顯的聲音,袖中劍往地上狠狠一擲道:“不打了。”
說完他就旁若無人的去了院外。
洛無塵整個人都非常蒼白虛弱,白芍正在費力地扶澹臺漭,可是卻扶不起來。
洛無塵本就力竭腿軟,此時癱在地上,感知一道身影立在身側,轉頭就見是沈牧亭,他道:“沈王君,若是阿漭出了什麽事,我會不計代價。”
“哎呀,我可真怕。”沈牧亭慣來不受人威脅,他道:“你的身子幾近油盡燈枯,若是我所料沒錯,這将是你最後一次大藥浴。”
洛無塵抿緊了唇,他自己的命,他又怎麽會不清楚,他垂眸看向澹臺漭,“我知道。”
因為知道,所以才會跟澹臺漭好好相處;因為知道才會留着沈牧亭,妄圖會有一線生機。
可是他這段時間也不是沒朝沈牧亭打聽過自己的身體究竟還有沒有的救,到底是別人真的将沈牧亭傳成了一個比瘋賴子還厲害的人還是什麽,可洛無塵也發現,沈牧亭根本就不通醫理。
一個醫理連都不通的人,如何救他于膏肓。
見洛無塵這樣沉默,雖不言語,到底渾身氣息肅然又落寂。
沈牧亭瞥了一眼院內還在打的人,轉頭朝洛無塵道:“我可以救你,但是我需要引子。”
沈牧亭自己能為引,可洛無塵又不是他什麽人,他沒必要讓自己來受自己不該受的痛。
洛無塵擡眸看向沈牧亭,沈牧亭眉眼含笑,那笑裏的狡黠讓洛無塵分不清他此話真假幾何,還未等他開口,一旁的澹臺漭率先出了聲:“你當真能救?”
“救是能救,就是不知你能付出到何種地步了。”沈牧亭拉了旁邊樹上的一根枝丫,歪頭淺笑:“畢竟,稍有不慎,便是要命的代價,你确定?”
“我确定。”澹臺漭的眼中燃起了希冀,讓他做什麽都他都能願意。
“阿漭……”洛無塵心裏一時間是說不出的複雜。
澹臺漭卻摟緊了洛無塵的肩,示意他別說話,視線無比的堅定地看向沈牧亭,“要怎麽做,你告知我便是。”
沈牧亭回頭看向屋內的一片狼藉。邵雪月他們到底人多勢衆,伏琴跟仇軒都被押住了,只餘月燭溟還在奮戰,邵雪月那折扇也不知道什麽東西做的,居然将月燭溟臉上劃出了幾道血痕,他直接撚了一片樹葉,屈指一彈,那葉子瞬間便若刀鋒般射在了邵雪月的右手上,邵雪月吃痛,折扇瞬間離了手。
月燭溟伺機一動,一把扣住了邵雪月的咽喉。
楚陵不會武,一直在旁淡淡看着,見他們終于停了手,這才朝院門的方向看去。
沈牧亭斜倚在門口,看着院子裏的混亂道:“別打了,再打國師府不想要了。”說完他呢喃了一句:“我還真的挺喜歡的。”
說完就邁着悠悠步子進去了。
那邊伏琴跟仇軒被青黛跟蓼實制住,兩人齊齊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直罵青黛跟蓼實不要臉。
青黛就算了,這人向來不那麽靠譜的樣子,可讓他沒想到看起來沉穩的蓼實,居然也會下毒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雙方的視線一掃,誰也不放誰,都怕被反撲。
沈牧亭探了口氣,走到他扔下的三尺劍旁邊,擡腳一踹,那劍直直地朝青黛跟伏琴他們中間,四人往後跳的跳,就地滾的滾,都不滿地看向沈牧亭,可到底不敢說什麽。
“公子……”蓼實疾疾跑去院外,把洛無塵跟澹臺漭扶起來,重新進來。
“現在這院子不能住人了,國師,你可要給我們換個院子。”
國師府本來就大,給沈牧亭換院子自然不在話下,洛無塵應承了。
只是沈牧亭走的時候,對洛無塵說:“在你下次大藥浴來時,澹臺漭不能留在你身邊。”
澹臺漭原本是不願的,可是能救洛無塵,就算千般不願野得願。
沈牧亭不止帶走了澹臺漭,就連楚陵,也不發一語地跟着沈牧亭走了,路過洛無塵身邊時,他道:“不要告知随雲。”
洛無塵沒有說話,楚陵對江随雲的心思,洛無塵懂,甚至楚陵會與他約定,大多也是因為江随雲的關系。
洛無塵垂眸應下了。
接下來的好幾日,洛無塵都沒有見到楚陵跟澹臺漭。
第八日的時候,澹臺卓來找澹臺漭,此前一直粘在一起的兩人這時卻分了兩個院子住,澹臺卓看着澹臺漭正在練/槍,賊兮兮的問:“你們吵架了?”
對于澹臺漭認定了洛無塵這件事,澹臺卓基本默認了,畢竟扭也扭不回來,他澹臺家又沒有皇位要人繼承,喜歡男人什麽的,倒也不是事兒。
澹臺漭幽幽瞥了老東西一眼,還有點記恨澹臺卓事事都把洛無塵放在最前面的事,道:“關你屁事。”
澹臺卓被他一哽,整個人都不好了,只能滿口「臭小子,小混賬」地罵。
畢竟是自己生的,罵得再怎麽兇也兇不到哪兒去。
澹臺漭被沈牧亭帶回來之後才知道沈牧亭為何不輕易給洛無塵醫治了。
沈牧亭體質特殊,他的血能治百病,就算洛無塵這樣的将死之軀,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就能把人從鬼門關裏拉回來。
這在澹臺漭的記憶裏,完全是非人類的行為,好多次都朝伏琴打聽他們家王君是不是妖怪。
伏琴一臉看白癡的表情看着澹臺漭,覺得這個将軍腦子多少有點不正常。
可伏琴跟仇軒時時跟在月燭溟跟沈牧亭身邊,自然知曉,澹臺漭又只聞得其名,并未見識過其人本領究竟如何,能不詫異才怪了。
就算是洛無塵,也會詫異他的救治之法。
澹臺漭沒告訴澹臺卓洛無塵的身體究竟如何了,澹臺卓知道了,江随雲也得知道,那麽,沈牧亭跟月燭溟來了霁國之事便瞞不下去。
而沈牧亭跟月燭溟,也并沒有頂着大盛使臣的身份前來他霁國,還是莫生事端的好。
“怎麽?你忙完了?”澹臺漭只想澹臺卓趕緊走,一會兒沈牧亭跟月燭溟出來就要喂他吃糖了,他能讓他爹呆這兒見識別人怎麽談情說愛,自己卻這麽遜麽?
不可能,澹臺漭才不想被他老爹嘲笑自己不會談情說愛的事兒。
下一刻,澹臺卓就一個爆栗子砸在澹臺漭頭上,“怎麽跟你老子說話呢?”
澹臺漭:他趁着這借口,直接把他爹推了出去,然後把大門一關,“您老回去吧。”
澹臺卓:……
“不孝子,這個不孝子,有了國師忘了爹。”于是,澹臺卓決定去找洛無塵,把洛無塵搶過來當自己的兒子,讓澹臺漭自個兒氣死。
想到這,澹臺卓就釋懷了,說做就做,直接去找洛無塵了。
洛無塵看到澹臺卓來并不驚訝,可觀他表情,多半去了澹臺漭那裏,于是将人好生招待着,就聽澹臺卓說了澹臺漭一籮筐的糗事。
說到十幾年前澹臺漭第一次把花樓當客棧那件事的時候,澹臺卓道:“當時我就不該給他錢,平白讓人诓騙了幾百兩。”
洛無塵:他也不好說那錢是他诓騙的,只得陪着笑。
洛無塵近日裏有沈牧亭的獨門藥方續着命,精神氣也頗好。
澹臺卓臨走的時候,看着洛無塵道:“好好的就好,好好的就好啊!”
這時,洛無塵才知澹臺卓究竟有多擔心他們,只得客套了幾句,目送澹臺卓離開。
澹臺卓只字不提楚陵忽然失蹤的事,那多半是楚陵事先妥善處理好了。
翌日,聽風樓的人來傳信,洛寒衣跟夜紹溟回來了。
洛無塵便乘着馬車去城門口接人。
洛寒衣見洛無塵精神頭很好,便知道沈牧亭已然在國師府,心裏總算放了心。
他又在車上給洛無塵把了脈,感知到他的脈象平和,居然一點都不像病重之人,問他:“那個沈牧亭究竟是怎麽治你的?”
洛無塵搖頭。
他确實不知道沈牧亭究竟用了什麽方式,這九天來,他一直在吃沈牧亭給他的湯藥,再也沒有吃過別的藥了。
洛寒衣倒是想得開,朝旁邊的夜紹溟腿上一趟,“管他的,能救你就好。”說完就好似很疲憊似的,眼睛一閉就睡了。
夜紹溟有些心疼得輕輕撫着他腿上洛寒衣的發,道:“你別跟你師父計較。”
他們這一路走了太多彎路,被沈牧亭繞了好幾國,最後卻是他自己主動來的這霁國,洛寒衣心裏有氣沒處撒。
“無塵明白。”洛無塵自然是知曉的,他這個師父,向來心口不一。
馬車裏一時寂靜,只餘洛寒衣輕微的鼾聲。
待車到了國師府,洛寒衣被夜紹溟抱起來,直接回了他們的小院,竟是連洗漱都省了。
洛無塵微微失笑,澹臺漭就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卻并不靠近。
洛無塵不知沈牧亭此番安排究竟為何意,到底也謹遵醫囑。
澹臺漭看着洛無塵的氣色比之前好了不少,總算放下心來,明日就是第十日了,沈牧亭會如何做呢?大藥浴,還繼續嗎?
澹臺漭扶着柱子的手緩緩攥緊,最後朝洛無塵做了個口型。
雖然無聲,可洛無塵看明白了,他說:“等我!”
洛無塵輕輕笑了起來,朝他點頭道:“好,我等你。”
得了洛無塵的話,澹臺漭立即就像個得了糖的孩子興高采烈,不管明天等待他們的是什麽,這一刻他都不在乎了。
生,他陪洛無塵,亦死,他也相陪,他們這輩子,到死也要互相在彼此的骨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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