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1)

搬完藥草便是熬藥汁, 青黛覺得這跟洛寒衣給的方式也沒什麽不一樣,縱然滿心疑惑,可到底沒有說話, 都在默默地做。

藥汁熬了一鍋又一鍋。

另一邊, 洛寒衣睡了一晚, 醒來便聞見了很濃重的藥味兒,而且那藥味兒他熟悉得很,樣樣價值千金,其中還有幾味要跟洛無塵的病相悖,其中居然還有毒藥。

洛寒衣坐不住了,翻身就沖進了熬藥的院子。

藥汁一桶一桶地往湯房送,衆人見了他, 盡皆一句「洛神醫」, 便疾疾離去。

洛寒衣知曉這是為洛無塵準備的, 可沈牧亭會這麽好說話, 居然這麽快就為他那個傻徒弟治病了?

這時,一道紅色的身影伴随着金鈴聲過來。

楚陵朝洛寒衣撫了一禮, 恭敬道:“舅舅。”

“沈牧亭打算為小崽子醫治了?”洛寒衣是不信遛了他們好幾國的沈牧亭能有這麽好說話。

楚陵但笑不語。

沈牧亭已然給他說清,他不會殺他,可是卻需要他幫忙拿到九年前被他搶走的三方玺印。

那玺印在荙楚皇室禁地中,具體功用楚陵只知一二, 并不是非常詳盡。

可是楚陵卻也不是站着挨打的主兒,幫沈牧亭可以,卻也要他幫他名正言順地回荙楚,他才會将玺印親手交給沈牧亭。

沈牧亭覺得他算盤打得很響, 可到底玺印對沈牧亭來說很重要, 憑他們自己的身份, 進了荙楚便是安危難料,楚陵怎麽說也好歹是荙楚五皇子,再怎麽不受待見,他也是皇室的人,知曉的怎麽都比他們這些外人多得多。

沈牧亭心裏有自己的算計,應承的便也算是毫不猶豫。

楚陵點了下頭,洛寒衣擡眼,就見沈牧亭正跟一個男人相互扶持着從長廊的拐角處行來。

在看到沈牧亭的那一眼,洛寒衣心中震驚無比,沈牧亭在他眼裏就像是散發着光的寶物般,異常耀眼,他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香氣,讓洛寒衣忽然将身側将夜紹溟的手死死攥緊。

夜紹溟明顯感知到了洛寒衣的不對勁,可對面人正在朝他們緩緩行來,夜紹溟便安撫地握了握洛寒衣的手。

待沈牧亭到了他們面前,楚陵朝兩人介紹道:“大盛國的戰王君與戰王,”說完又朝沈牧亭他們介紹洛寒衣,道:“神醫洛寒衣,人稱瘋賴子,這是他的伴侶,夜紹溟。”

洛寒衣的視線分毫不顧及地打量着沈牧亭,片刻後他了然了,臉上揚着一個微笑,一把拽了夜紹溟,扭頭就走。

楚陵:??

沈牧亭微笑着朝身側的月燭溟道:“這是怕跟我打起來還是如何?”

他故意遛了洛寒衣幾個月之久,到得霁國,洛寒衣的名聲他不是沒聽過,這人有仇必報,比他還記仇,現在居然見了他一句話不說,扭頭就走,這是怕得罪了自己,轉頭他就記仇不治洛無塵了麽?

“這位洛神醫到底跟傳聞有幾分不符。”

“沈王君都說是傳聞了,自然不能盡信。”楚陵微笑着開口。

沈牧亭睨了他一眼,往月燭溟身上一靠,“阿溟,我累了。”

月燭溟直接将他攔腰抱起回了房。

楚陵:……

“嫉妒了,嫉妒了……”赤雪自從知道沈牧亭不會把它如何後,膽子就大了,哪兒熱鬧他往哪兒湊,誰那有味兒,他比誰都湊得近,也不怕熏着自己。

楚陵不理他,赤雪就去啄他足間的金鈴,那金鈴被赤雪啄得發出了清脆聲響,完了它還擡頭看向楚陵,那視線就好似再說:你不疼嗎?

這金鈴自楚陵出生起就墜于他足間,二十多年了,就算疼也早就麻木了,不由蹲身輕輕撫了撫赤雪頭上的冠羽,溫和道:“不疼。”

赤雪眨了眨眼,旋即猛地朝楚陵足間金鈴啄了一下,啄了就跑,那模樣,活像它把人家金鈴搶到手了似的。

結果跑了幾步之後,發現自己嘴上是空的,頓時張開了翅膀,生氣地「咕咕」了兩聲。

赤雪這樣子把楚陵逗笑了,他道:“赤雪,你為靈鳥,跟着洛無塵這麽久了,卻還是沒有學會他的聰慧麽?”

赤雪歪頭。

一旁的邵雪月看不下去了,他從院牆上跳了下來,落在楚陵跟赤雪的中間,道:“你當真做好決定了嗎?”

邵雪月極少有這麽認真凝重的時候,他不知道楚陵究竟答應了沈牧亭以什麽作為交換。

可他們回荙楚,差不多是九死一生,洛無塵便算了,他信得過,可沈牧亭呢?

他對沈牧亭可以說是根本就不了解,他能像洛無塵那樣,真心幫他們回荙楚?

更何況,沈牧亭還跟楚陵有私仇在裏面。

楚陵沉默了。

良久後道:“我不信沈牧亭。”

“那……”

“可我信我手裏的東西。”楚陵沒等邵雪月說完就打斷了他,“雖然我不知道沈牧亭要那東西究竟有何用,可如果成了,小雪……”楚陵臉上帶着微笑,迎着一道烈陽,将他那張漂亮的臉映照得格外璀璨,他道:“如果沈牧亭助我們,有大盛國在後做底,你不覺得,我們回去的勝算更大麽?”

邵雪月慣來不怎麽想這些東西,他這二十年都是在懵懂無知中度過的,只管自己好不好,根本就很少去想這些家國大恨什麽的,他只知道,楚陵要回,那便是他要回,楚陵不忍自己也跟他背上一樣的罪孽。

“表哥——”邵雪月走過去抱住楚陵,“我知道我的腦子不夠用,想不到你們那麽長遠,但是表哥,我會陪你的。”

楚陵并不在乎他邵雪月會不會陪他。

楚陵望着一個方向,輕輕呢喃了一聲:“我們就要回家了。”

那裏有他母親的骸骨,有邵雪月父母的骸骨,他們都在等着我們,等我們回家。

邵雪月卻沒有回頭,于他而言,荙楚根本就不是他的家,它能以天下為家,卻獨獨不想荙楚是他的家。

邵雪月微微抿緊了唇,楚陵便輕輕撫着他的頭發,“二十歲的人了,怎的還跟個小孩兒似的。”

“小孩兒不好麽?長大有什麽好的。”邵雪月慣來随性。

楚陵卻笑了,他道:“你覺得白芍會喜歡一個孩子麽?”

說到白芍,邵雪月立馬嘚瑟了起來,“你不知道,白芍就喜歡我這樣。”

楚陵:“你确定白芍不是迫于你的淫/威?”

“我又沒有逼他。”邵雪月氣鼓了臉,他确實沒有比過白芍,最多就是調戲兩下,摸摸小手,白芍特別害羞,被他摸手還會臉紅,想打他又怕打不過的樣子,讓邵雪月格外喜歡。

楚陵見他笑得像個白癡,便不再說話了。

邵雪月一向看得開,天塌了他也能躺平讓高個子頂着,用他的話來說——人生不過短短數十年,何不風流快活哉,管那麽多作甚。

話雖如此,可邵雪月如何又能置身事外呢。

下午申時,沈牧亭美美地睡了一覺,如果順利,洛無塵只需泡一晚藥汁,可如果不順利的話。

沈牧亭看着自己的手腕,那裏纏着一圈白布,這十天裏,他每天都讓洛無塵喝幾滴自己的血,那裏的傷口縱然愈合得快,可也遭不住每天都在一個地方下手。

月燭溟有些心疼沈牧亭,對于自己什麽都不能做這件事上,到底很無力。

“別擔心。”沈牧亭微笑着拍了拍月燭溟的手背,随後在他喉結上親了一下,“今晚早些休息,明日我着人讓你來接我。”說完又在月燭溟的唇上輕啄了幾下。

月燭溟便目送沈牧亭離開。

那背影單薄,行走間卻自帶一股慵懶的風情。

沈牧亭去了湯房,這邊洛無塵已經早早等在了這裏。

此時那浴池裏已經灌滿了藥汁,澹臺漭就在浴池的另一邊,兩人隔着浴池遙遙對望。

沈牧亭一進來就見兩人如此模樣,不由「啧啧」了兩聲,“不過幾天不見而已,委實不用像是生離死別。”

澹臺漭這段時間一直被沈牧亭扣在他的院子裏,每日都喝一些湯藥,說是自己要做洛無塵的引子,從頭到尾,沈牧亭都不曾透露過,這所謂的「引子」究竟作何作用。

就連洛無塵也不明白。

“準備好了嗎?”沈牧亭微笑着拿出了一把匕首,看着洛無塵。

“你做什麽?”澹臺漭倏地一下站了起來,好似下一刻就要沖過來奪掉他手裏的刀。

沈牧亭只是輕輕瞥了他一眼,“怎麽?不想救你的心上人了?”

沈牧亭這話說得直白,讓洛無塵跟澹臺漭齊齊紅了臉皮。

他跟澹臺漭縱然心知肚明,可到底誰也不曾這樣直白的說過這樣的話。

“阿漭——”洛無塵只得無奈地說了一聲,“疑人不用。”

澹臺漭這才再次坐了回去。

“勞煩王君了。”洛無塵态度一如既往。

現今不過是放手一搏,沈牧亭成,他便生,不成,結局都是一樣的。

“很好。”沈牧亭忽然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劃,鮮血頓時流進了浴池裏,鮮血混着藥汁,将那一片池水都暈染成了棕紅色。

“你做什麽?”澹臺漭不解,救治洛無塵,為什麽要給自己放血。

洛無塵卻微眯了一下眼睫,緊接着就見沈牧亭又在自己手腕上劃了一刀。

對面的澹臺漭看得更為清楚,他清楚地看到沈牧亭在給自己補刀之前,他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愈,痊愈血止,他便又給自己補了一刀。

很快,池子裏的血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似的鋪散開來。

沈牧亭轉頭問洛無塵:“準備好了嗎?”

洛無塵點頭。

“那便将衣服脫了,進去。”沈牧亭的語氣不容置喙,他本就怕疼,此時硬生生地自己給了自己兩刀,脾氣便變得不好了起來,本身他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

洛無塵看了一眼對面的澹臺漭,開始給自己寬衣。

盡管洛無塵的身子澹臺漭看了許多遍,可從來沒有一次像今日這般,讓他忍不住喉嚨發緊。

沈牧亭看着澹臺漭的反應有些失笑,腦子裏忽然就想到了他跟月燭溟的第一次見面。

新婚之夜,他手執匕首,月燭溟坐于輪椅之上,自己不過略加調戲,月燭溟便起了反應。

“你也下去。”沈牧亭将匕首放在一旁的白布上,朝澹臺漭道:“脫光。”

洛無塵站在池邊,水不過沒過腰際,墨發披散在身後,聞言詫異地看向沈牧亭。

沈牧亭攤手,“是他自己說要為你做引的。”

澹臺漭倒也不客氣,褪了衣衫便跳了進去,卻在池邊不敢往洛無塵那邊移動半步。

他們在這個池子裏發生過一些事,那時他還不懂他為何會對洛無塵有了反應,可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洛無塵卻距離他越來越遠。

“過來。”沈牧亭站在池邊,招呼澹臺漭過去。

澹臺漭也很聽話,視線卻沒有從洛無塵身上離開。

沈牧亭扯過他的手,毫不客氣地在他手腕上劃了一刀,又招呼洛無塵過來,也給他的手腕上來了一刀,随後将兩人的手腕交疊在一起,用白布綁緊,囑咐道:“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動彈。”

兩人沉默又凝重地點了下頭。

沈牧亭便給兩人一人喂了一粒藥丸,那藥丸裏帶着淡淡的血氣,卻又不如常人的血來的腥。

洛無塵見他一番布置下來,幾乎明白了為何別人能将不會醫術的沈牧亭傳得如此神乎其神了。

——長生劫,他的身體裏,有一株成熟的長生劫。

長生劫于蠱無異,不過卻是植物,傳言此物乃應門鎮門至寶,寄生于人體。被長生劫寄生的人,也會被同化成與長生劫一樣的存在。

洛無塵忽然就懂了,為何荙楚皇室要應門三印,傳言應門禁地裏,就養着一株長生劫。

古往今來諸多帝王都在尋求長生之道,這長生劫,無疑是第一首選。

可是被長生劫寄生的過程非常之恐怖,簡直生不如死。

洛無塵挑眼看向沈牧亭,經歷了這樣痛苦的沈牧亭,究竟是怎麽熬過來的?

“看我作甚?”洛無塵的目光讓他有些不悅,像是忽然間就知曉了一切,讓他整個人都從黑暗裏暴露在陽光之下的那種不适感。

“無事。”洛無塵知曉沈牧亭不願他提及這一點,只好偏開了頭,可視線好巧不巧落在了澹臺漭的胸膛上。

“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動。”沈牧亭囑咐了一句:“一個時辰後,我再回來。”

沈牧亭對自己的血了解地非常透徹,畢竟他從出生起就帶着這樣的特殊體質。

沈牧亭出去了,湯房裏一時間非常寂靜。

水慢慢涼了下去,卻又莫名其妙地翻滾起來,沈牧亭放進浴池的血像是鋪開了一層紅綢紗,暈在池水中。

澹臺漭不曾見過這樣的景象,下意識地将洛無塵摟緊了,警惕地看着池水裏。

洛無塵也沒有動,也實在沒什麽精力動。

他只是從書上看過長生劫,卻不曾見過,他以為這種東西一直都是傳說,比霜燧鳥更傳說的傳說。

血網在池水裏蔓延,像是在找什麽東西似的,随後攀附上了澹臺漭的身體,澹臺漭咬緊了牙關,不敢動彈,只是目光堅定地看着洛無塵。

血網順着他的身體游移了一圈,最後爬進了手腕的傷口裏,很快,洛無塵便感覺到澹臺漭劇烈地顫抖了起來,臉色瞬間變得爆紅。

洛無塵不自覺地咬緊了牙關,他們清晰地看到那些血游移在澹臺漭的表皮之下,像是在尋找什麽突破口似的。

洛無塵正打算開口,就聽澹臺漭道:“別動,別動。”

洛無塵便抿緊了唇,又過了一會兒,洛無塵感覺到自己的手腕上有東西爬過,最後順着傷口鑽進了手臂。

那感覺跟種蠱巢相比幾乎可以說是沒有感覺,随後洛無塵身上便布上了紅色紋路,紅色紋路慢慢地在他身上凝結成一朵朵小花的形狀,最後生生将他身體裏的蠱巢剝離出來。

這個過程洛無塵幾乎沒什麽感覺,澹臺漭便一瞬不瞬地盯着洛無塵的臉看。

洛無塵自己看不到,可是澹臺漭看得清楚得很。

洛無塵身上是大片大片的紅,那些血網好似在描繪他的骨骼似的,那些蠱巢被剝離出來後,血網就将那些傷口盡數縫合了起來,最後竟是連一絲傷口都看不見了。

屋裏的澹臺漭跟洛無塵感覺時間過得很快,卻不知外面此時已然長夜。

衆人都侯在屋外沒有動彈,沈牧亭因為失血過多,此時躺在月燭溟懷裏淺眠。

洛寒衣抿緊了唇,如果他的猜測沒錯,沈牧亭就是長生劫的寄生人。

應門跟荙楚找了上百年的東西,就在沈牧亭身上。

像是感知到了洛寒衣的視線,沈牧亭輕輕掀開眼睫,視線直直地掃向洛寒衣。

洛寒衣與他對視,沈牧亭卻勾唇一笑,從月燭溟身上起身,“到時間了。”

“阿亭……”月燭溟知道沈牧亭接下來要做什麽,他一直将自己的這身秘密保存完好,除了他不讓任何人知曉,可現在,他決定救洛無塵,這秘密便再也不是秘密了。

沈牧亭安撫地摸了摸月燭溟的臉,“放心,無礙。”

衆人便見沈牧亭又進去了。

浴池裏的兩人已然被血線緊緊纏裹成繭,洛無塵身上大片大片的舊傷脫落,長出了新的皮膚。

這個過程是非常痛苦的,沈牧亭清楚得很,可洛無塵這人好似非常能隐忍,外面根本聽不見他半分哀嚎之聲。

澹臺漭将沈牧亭整個人都摟在懷裏,整個人都顫抖非常,見得沈牧亭進來,他啞聲問道:“還有多久。”

初始的時候洛無塵還好,可到後面,他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唇咬破出血,可他面上卻不曾流露半分痛苦之色。

這讓澹臺漭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

沈牧亭站在池邊,觀察了一下洛無塵的狀态,淺笑道:“天亮前。”

沈牧亭也沒想到洛無塵居然這麽能忍,他的血網并非一般人可承受的,是痛得太多導致已經對痛感麻木?

沈牧亭看向洛無塵的眼裏多了一絲別的什麽東西,卻沒有言明。

沈牧亭蹲在池邊,看着池水裏的兩人,發現他們的狀态遠比自己預想的要好,他伸手扭過洛無塵的臉,輕聲道:“張嘴。”

洛無塵睜開迷蒙的視線,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意識已然渾濁,可卻還記得自己現在究竟在做什麽。

他聽話的張開嘴,澹臺漭就見沈牧亭用刀劃破了自己的指尖,往洛無塵嘴裏滴了十滴血,滴完沈牧亭看向澹臺漭道:“會很疼,你看着他點。”

澹臺漭抿唇沉沉地應了一聲。

沈牧亭便又出去了。

沈牧亭一走,洛無塵便渾身劇烈地抽搐起來,可他依舊忍着沒有哼出聲來。

澹臺漭抱着他道:“痛就喊出來,喊出來好不好?”

洛無塵能聽得見這聲音,可卻回答不出來,他能感覺到澹臺漭的肩就在他唇邊,他怕自己一張口,就會不自覺地痛得咬下去。

他不忍。

澹臺漭恨不能替他去承受。

可這也只是想想,到底這些傷事實上是真的無法轉移。

“無塵……”澹臺漭只能死死地抱着他,好似這樣就能讓洛無塵的疼來得輕一點似的。

洛無塵嘴角揚起了一個淡淡的笑,顫着聲音憋出了兩個字:“無礙。”

這是他活下去的希望,熬過去,他就能好了,只要熬過去,這點痛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門外的青黛他們焦急的來回走,晃得人頭昏,就連邵雪月也握緊了旁邊白芍的手,緊張得恨不得跟着青黛他們一起踱步。

白芍被他拽得疼了,卻也沒有吭聲,他們這裏的所有人,無一不擔心着屋裏的那個人。

楚陵看向沈牧亭,到底沒有多說什麽,這個時間說什麽都不合适。

臨近天明時,屋裏忽然傳來一道澹臺漭的大喊聲。

“洛無塵——”

那一聲聲嘶力竭,屋外的人齊齊一驚,邵雪月趕在青黛他們之前破門而入,“洛無塵——”

邵雪月一進去就見洛無塵滿嘴的血,那血好似怎麽都吐不完似的,極其驚悚。

下一刻,邵雪月手中折扇「啪」地一聲打開,直接就朝沈牧亭攻了過去。

洛無塵迷蒙見看得這場景,想要開口阻止,卻被喉間的一口血堵住,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月燭溟摟着沈牧亭縱身躍至池邊,視線冰冷地看向邵雪月。

邵雪月不依不饒,下一刻,一枚銀針就紮在了邵雪月的定身穴上。

洛寒衣走過去朝着邵雪月的腦袋上順手就是一拍,旋即走向洛無塵,伸手為他把脈。

洛無塵的脈象很虛,不解地看向沈牧亭。

“你這麽多年給他用了多少藥你沒數?”沈牧亭的語氣帶着幾分冷意,面上卻是言笑晏晏。

洛寒衣自然知曉是藥三分毒的道理,更何況,他這些年來給洛無塵卻是用過毒藥給他鎮痛,更別說為了讓他活下去,把命吊着,直到他們找到沈牧亭這中間用的藥了。

沈牧亭垂眼看向洛寒衣,“他能活到現在,也實屬運氣了。”

初見洛無塵時,沈牧亭便覺得此人命不久矣,更詫異于他居然還好好活着。

洛寒衣不說話了,洛無塵嘴角的血是烏紫了,好似這一下便将他體內堆積的毒全都逼出來了似的。

“那……”

“你不是在把脈?”沈牧亭覺得洛寒衣這神醫之名有點虛,他自己都把脈了,還能觀不出洛無塵的身子如何?

洛寒衣不敢馬虎,認真為洛無塵把着脈,片刻後,他便感覺洛無塵的脈象除了虛了點之外,并無異常。

其他人都不敢出聲,生怕打擾了洛寒衣,夜紹溟觀着現在形勢不對,洛無塵跟澹臺漭明顯身無寸縷,現今這麽多人待在這湯房……

“愣着幹什麽?全都給我滾出去。”夜紹溟的語氣有點重,見邵雪月被定在原地,直接一腳把他踹出了房門。

邵雪月:他一定是撿來的。

等衆人都被趕出去後,洛寒衣便讓夜紹溟把赤雪叫來。

赤雪「哆哆哆」地邁着腿興奮地跑進湯房,沒等洛寒衣開口,它便自主地飛到浴池上空,把金粉抖了一池子。

衆人:沈牧亭覺得這赤雪未免也太靈性了一點,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想要這麽一只鳥兒來玩兒。

誰知道赤雪像是感知到了沈牧亭的想法似的,忽然尖利地吼了起來,“不走,不走,我不走,我生是洛無塵的鳥,死是洛無塵的死鳥。”

沈牧亭:他翻了個白眼扭過頭,“一只小畜生,誰稀罕似的。”

“小畜生,小畜生,你才小畜生……”

沈牧亭:月燭溟直接指尖一彈,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揀了一顆石子,把赤雪彈進了水裏,池中頓時水花四濺。

赤雪在池子裏喊「救命」,結果沒人鳥它。

洛寒衣觀得洛無塵的脈象已然全部正常,只是人還昏迷着,忽然做出了他這輩子都覺得自己不可能做出來的事。

“洛寒衣替洛無塵,多謝沈王君的救命之恩。”

洛寒衣這輩子心高氣傲的很,從來不跪任何人,饒是荙楚皇帝,他也不行跪拜之禮,可現在,他就這麽做了。

潛意識裏,洛無塵便比他自己理解的對他重要得多。

洛寒衣的行為讓沈牧亭跟月燭溟都怔愣了一下,雙雙對視了一眼。

澹臺漭也震驚地看着洛寒衣。在他的印象裏,洛寒衣這人高傲,對洛無塵幾乎不會好言相對,可怎麽都沒想到,他居然會為了洛無塵向沈牧亭下跪。

澹臺漭抿緊了唇,洛寒衣都如此凝重,可見他們究竟欠了沈牧亭多大一個情。

沈牧亭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用不着謝我,我可不是白救的。”

他要洛無塵聯合他大盛,攻入荙楚,拿下應門三印。

荙楚國力遠比外界了解的強盛,不然沈牧亭也不能這麽多年借着游玩的借口游走于各國。

洛寒衣聽他此言,擡眸看向沈牧亭,就見沈牧亭笑着道:“洛神醫,我沈牧亭可不是唉吃虧的主兒。”

他這麽說,洛寒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楚陵不過是荙楚手裏曾經有用,現在卻被無情丢棄的一把刀罷了。

更何況,楚陵還頂着罪子之名,荙楚皇室對于自家血脈看得比什麽都重,楚陵在荙楚皇室的眼中,是永遠都無法洗清的污點。

洛寒衣明白了,所以,他才選在洛無塵最後一刻出手相救,為的,就是讓霁國欠他一情。

可是,沈牧亭就沒想過洛無塵在這時候突然翻臉不認賬麽?

沈牧亭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微笑着看向洛寒衣:“洛神醫,倘若洛無塵說話不算話,你覺得,我沈牧亭會那麽好欺負麽?”

霁國現今正是修生養息之際,斷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樹敵,正是最好拿捏的時候。

沈牧亭轉頭看向澹臺漭,卻見那人神色深得異常,顯然也明白了其中利害。

不過沈牧亭分毫不懼,他身後确實有大盛國為底,也料定洛無塵不會動他,其中利害,不用腦子都能想明白。

“泡到卯時便可出來了。”沈牧亭悠悠開口,身子略帶無力地倒在月燭溟懷裏。

月燭溟的視線一直在沈牧亭身上沒有離開,盡管他才是大盛國正兒八經的戰王爺,可沈牧亭要做什麽,又想什麽做,他都無條件的依着他,畢竟,沈牧亭的決定,就代表是他的決定。

于是,澹臺漭等人便看着月燭溟直接将沈牧亭攔腰抱起,沈牧亭還不知羞地親了月燭溟一口,那模樣活像獎勵。

洛寒衣再次檢查了一下洛無塵的身體,确定安好便看着澹臺漭:“別亂動他。”

澹臺漭:他也沒多想這句話的意思,沉凝地點了一下頭。

卯時,洛無塵才幽幽轉醒。

醒來的時候,他發現澹臺漭正在給他穿衣服,他臉色沉沉,動作卻溫柔得緊。

“阿漭……”洛無塵深吸了一口氣,喊了一聲。

這一口氣,是他這十五年來最為輕松的一口氣。常年堵在胸口将落不落的那口氣消失不見了,從前的身子都是無力又疲軟的,不論他怎麽提起精力,都像是要耗掉自己僅剩的最後一口氣。

澹臺漭現在的心情很複雜,他看向洛無塵,他不知道洛無塵知不知道沈牧亭救他的打算,他們之間又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你身子元氣尚未恢複,得好好休息。”澹臺漭極少這麽溫柔,沒有一下子抱住他,也沒有很興奮,反倒異常沉着。

洛無塵覺得有點詫異,到底沒有多言,身子很乏,便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澹臺漭便看着洛無塵緊緊握着他手的那只手,定定地看着洛無塵的睡顏。

為什麽你什麽都喜歡自己背負?我不值得你信任嗎?還是……你同意與我一起,只是料到自己命不久矣,所以給我一個不留遺憾?

洛無塵,你究竟在想什麽呢?

澹臺漭現在的心情很複雜,他知道洛無塵慣來心思沉,可是卻從來不知道,直到現在,他也依舊如此的沉。

澹臺漭小心翼翼地躺進了被窩裏,輕輕抱着洛無塵,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可以信任我,任何人負你,我都不會。”

這一覺洛無塵睡得很沉,晚上再也沒了那種胸悶的咳嗽聲,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他躺在澹臺漭的懷裏。

澹臺漭正半撐着腦袋,指尖把玩着他一縷頭發,神色沉沉地看向另一邊,見洛無塵醒來,他又迅速神色如常。

“醒了?感覺如何?”澹臺漭語氣正常,讓洛無塵産生了昨晚那片刻對話像是幻覺。

“很好。”洛無塵感覺自己的身子很輕,是這麽多年,最輕盈的一次。

身體裏沒有一把将他束在深淵的鎖,也沒有足墜千斤的感覺,就連空氣,都好似出現了某些變化。

洛無塵往澹臺漭懷裏擠了擠,模樣乖巧又溫順,他輕聲道:“阿漭——”

洛無塵的語氣裏,少見的出現了幾分撒嬌的意思來,澹臺漭整個人都是一怔,垂眸看着埋首于他懷間的洛無塵。

就見洛無塵往他懷裏拱了拱,半晌後,洛無塵見他沒反應,忽然從他懷裏仰頭看向他。

洛無塵的嘴角帶着清淺的笑,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裏全是自己的。

澹臺漭受不了洛無塵這樣的撩撥,猛地翻身于他之上,雙手箍着洛無塵的手。

洛無塵被他這反應吓了一跳,便又立即恢複如常,他看了眼澹臺漭握着他手腕的左手,旋即挑起眼皮,眼中含情。

澹臺漭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無奈道:“別鬧。”

洛無塵卻低低地笑出了聲,讓澹臺漭頗為不好意思。

洛無塵能明顯感覺到澹臺漭的反應,不由別開頭,留給澹臺漭一片雪白的脖頸。

澹臺漭俯身擁住他,覺得洛無塵當真是什麽時候都能輕松得很。

可是下一刻,澹臺漭就聽洛無塵道:“我知你在憂慮什麽。”

澹臺漭整個人都是一僵,他以為洛無塵不會告訴他,不由将洛無塵抱得更緊了一點。

“随雲現今雖然已然為帝,可就算為帝,也有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楚陵跟随雲的關系,想必你也看出來了。”洛無塵這段時間,腦子都很混沌,極少有如今這樣的清明時刻。

“我知道。”澹臺漭怎麽會看不出來呢,他早就看出來了,只是那時候,他一心挂在洛無塵身上,根本沒時間多想。

聞得此言,洛無塵便輕輕順着澹臺漭的背,“那你便懂,為何我會如此了吧。”

荙楚左鄰霁國,右鄰大盛,沈牧亭來得他霁國費了好幾番周折,沈牧亭不會毫無代價的救他,楚陵也不會毫無代價的幫他。

澹臺漭沉默了,他問:“皇上可知道?”

洛無塵垂眸,江随雲怎麽會不知道呢?如果不知道,他何以忙成這樣,就算楚陵離開了他也不曾找過,他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道究竟還有多少時間給他們準備罷了。

見洛無塵這樣的反應,澹臺漭懂了。

“你預估,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現在已然過去了半年之久,沈牧亭跟楚陵都在他國師府的事多半瞞不了多久了,只是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給他們罷了。

澹臺漭親了一下洛無塵的脖子,“先休息吧。”洛無塵現在最緊要的事便是将養身子。

平靜的日子總是短暫的,楚陵在霁國之事很快就傳到了荙楚。

這幾個月,洛無塵的身子大好,從每日喝沈牧亭給他的藥到三日一次,再到七日一次,最後十日一次,到現在,已經改為一月一次了。

洛無塵已經能開始跟澹臺漭青黛等過招了。

認識洛無塵這麽久,澹臺漭第一次知道,洛無塵除了輕功了得之外,劍法也格外卓然,甚至能跟他打個平手。

這一日,洛無塵依舊在與澹臺漭過招,長/槍被洛無塵的劍挑開時,旁邊響起了一道慵懶的聲音。

沈牧亭沒骨頭似的窩在涼亭裏,旁邊的月燭溟正給他喂着水果,見此微眯了一下眼睫,朝月燭溟道:“像不像當年的我們。”

月燭溟扭頭看了一眼,“不像。”那語氣帶着幾分醋勁。

沈牧亭笑彎了眼睫,伸手勾住月燭溟的下巴,“怎麽?醋了?”

月燭溟不說話。

沈牧亭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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