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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随雲一直都知道, 洛無塵是怕他命不久矣,所以才行事匆匆,費盡心力的将霁國損失降到最小。

江随雲自認,自己沒有洛無塵這樣周全的思想,他所有的行為,都是按部就班,一步步, 不容任何差池。

可洛無塵不一樣, 他手段雷厲, 什麽都能盡善盡美, 偶爾有所不完美,卻也會将其極盡所能的做到完美。

江随雲一直覺得, 這皇位,應當由洛無塵來坐。

可洛無塵不止不坐這皇位,就連給他封王,洛無塵也拒絕了。

他是名正言順的皇子, 在霁國皇族族譜上有名有姓,不論哪一條,洛無塵都是最合适的那個人。

從前他還有身子不好為借口,可現今身子已然大好, 他卻依舊不接這天子之位。

衆人行至書房, 江随雲一直都沉默着, 洛無塵略略落後一點,問伺候江随雲的于言:“随雲近日休息可好?”

于言聞言,看着前方的江随雲,道:“大人,您還是勸勸皇上吧,國事雖重,可身體更為緊要啊。”

于是于言将江随雲這段時間忙成了什麽樣都說給了洛無塵聽。

洛無塵這段時間養病,沒什麽大事的話,江随雲幾乎不找他,就是每個月都差人送來上好的補品,但是人卻未見。

洛無塵為了避嫌,也并未過多過問。

以往進宮的時候,洛無塵也問過江随雲,江随雲皆言一切都好,讓他不要操心。

他能看出江随雲總是揉鼻梁。

江随雲匆匆登帝,盡管有澹臺卓在一旁輔佐,可朝中大事盡皆壓在江随雲一個人身上。

洛無塵不由自省,是他太過不管不顧了嗎?把江随雲送上皇位,便撒手不管了?

可是,澹臺卓那邊的大臣對他頗有忌憚,他們這一輩子都在輔佐江随雲複國登帝,自己再過多插手,随雲在百官心裏的威信難免下降。

這是洛無塵不願看到的。

洛無塵朝于言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們進了書房,江随雲便招呼他們坐,江随雲一坐下擠習慣性地去揉眉心,于言知道江随雲現今多半是又開始頭疼了。

這事兒江随雲不曾告知洛無塵,也不準他說,只得習慣性地上前給他揉頭,下一刻卻被江随雲一個眼神制止了。

于言只好立于一旁,再不動彈。

宮人将茶點端了上來,江随雲這才道:“皇兄,方才朝堂之上不好開口,免得引起百官混亂,現在,可以說吧。”

此行有澹臺漭,澹臺卓,還有幾個從前跟着江随雲的老臣。

洛無塵嘆了口氣,道:“荙楚太子跟大公主隐秘行蹤,說是到了下三城,可今日便已進京,誰也不知道他們進了霁國多久,有去過何地,而今又駐軍我霁國邊境,随雲,”洛無塵看向江随雲,将心中的猜想說了出來,“目的多半不止是楚陵。”

江随雲閉了閉眼,他自然知道不止是楚陵,可是就算有別的目的,楚陵也是荙楚此行的目的之一。

其餘老臣都開始谏言,各種懷疑都說出來了。

澹臺卓道:“如果,除了楚陵之外,他們的目的就是沈牧亭呢?”

畢竟沈牧亭跟他們荙楚有些淵源在裏面,只是不知其淵源深淺幾何了。

洛無塵轉頭看了澹臺漭一眼。

澹臺漭卻搖頭,他并未告知澹臺卓沈牧亭身負長生劫之事。

澹臺卓見澹臺漭這個節骨眼上還在跟洛無塵眉目傳情,頭大地抹了一把臉,可又見兩人盡皆眉目凝重,也知曉澹臺漭在常事上從未犯渾,更何況,洛無塵又豈會大意。

幾位重臣吵了起來,江随雲聽得頭痛。

這幾位大臣自從他稱帝後,便有些重權在握,近些天裏,更是以洛無塵是威脅谏言,讓他把洛無塵送離京都。

洛無塵都已經退到如此地步了,他們還要如何?

“你們下去吧!”江随雲疲憊地開了口。

那幾位大臣面面相觑,想要留下,江随雲登帝以來,第一次疾言厲色地發了怒,那些大臣這才行禮,恭敬告退。

“澹臺将軍,你留下。”江随雲喊住了走在最後的澹臺卓。

“是。”澹臺卓頓步,留了下來。

書房裏便只剩洛無塵、澹臺漭、澹臺卓、江随雲、于言等五人。

“于言,你也下去吧!”江随雲有些疲憊地擺了擺手。

“是,皇上。”于言給江随雲備了一盞醒腦茶,這才退了出去。

于言走後,江随雲才道:“皇兄,你身子骨如何了?”

江随雲還是不放心,都說沈牧亭能真正的活死人肉白骨,可他不懂醫理,江随雲實在想不到,沈牧亭究竟是怎麽醫治洛無塵的。

“尚安。”洛無塵微微點頭,江随雲相似松了口氣般,道:“那便好。”

“随雲,你臉色不好。”洛無塵有些憂心,他曾幫宋默成處理過朝政,知曉其中艱辛,雖然已經極力輔佐江随雲,可霁國初複種種雜事加起來,可比當初他幫宋默成的時候繁雜勞累。

“沒事,就是有些休息不好。”江随雲臉上揚起一個有些牽強的笑。

洛無塵見他強顏歡笑,道:“楚陵的事,你不用擔心。”

江随雲只是笑笑,不說話。

楚陵用得着他擔心嗎?他主意多着呢,根本就不需要他。

“說說沈牧亭吧,皇兄,沈牧亭一直在你府裏,對于沈牧亭與荙楚之事,你有何見解。”現今最重要的便是搞清楚荙楚此次來訪的目的。

荙楚比霁國國土更大,不論是哪方面,都比現在的霁國要好,霁國複國兵力損失不大,卻也不能說毫無所損,宋默成那一代親兵,幾乎在那一役中盡數滅亡。

“沈牧亭的立場不必擔心。”洛無塵知曉其中利益,只要沈牧亭在一天,大盛跟荙楚便永遠只能表面平和,這一場仗打起來不過是早晚的事。

而沈牧亭願意救他的目的也很明顯,那便是跟霁國聯手。

衆人皆知他洛無塵權傾朝野,現今雖然江随雲登基為帝,可他的威信在百官中遠比江随雲來的重。

正因為如此,所以洛無塵才不封爵,更不插手朝堂事。

他插手得多了,難免越俎代庖,朝中人心動蕩。

洛無塵這麽一說,江随雲就明白了,他道:“既如此,那不論荙楚此番前來的目的為何,都不用擔心了。”

洛無塵颔首,大盛為盾,可以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可到底形勢會走向何處,實在難料。

而此時的國師府。

赤雪原本在半空盤桓着找白芍,白芍沒找到,卻找到了一條黑不溜丢的小蛇。

那小蛇滑不溜丢的,赤雪直接俯沖下去,停在小蛇前面。

黑蛇小乖:??

它仰頭看了赤雪一眼,張口就要朝赤雪咬過去。

尖利的毒牙裏飚射出毒液,赤雪見過洛無塵養的各種蠱,信蠶被它拿來當零嘴吃,蛇這東西它曾在君衡山見過,那是出現一條抓一條,全部都進了它的肚子。

但是還沒見過這麽兇的蛇。

赤雪一翅膀擋住了它的毒液,小乖見得逞了,傲嬌地扭着身子離開。

可是下一瞬,小乖的身子就被一只爪子狠狠摁住。

“啥玩意兒?”赤雪口吐人言,把小乖吓得不住地吐着蛇信,那雙豎瞳震驚地看着赤雪。

赤雪見這小蛇的信子居然是金色的,翻着白眼看了眼自己的冠羽,它給洛無塵抖金粉都把自己抖萎了,最近洛無塵更是忙着談戀愛,還沒給它好好補補。

赤雪眼珠子一轉,抓着黑蛇小乖就飛進了自己的鳥籠。

赤雪的小鳥籠是邵雪月新做的,四面都沒縫,關上門黑得伸爪不見爪子,裏面還有一些暗格,專門讓赤雪磨喙磨爪子用的。

黑蛇小乖:??

赤雪把它一關進去,小乖就被一道尖利的刺戳了一下。

赤雪很人性化的說:“看你就不像好人。”

小乖:??

它說不來人話,但是聽得懂,只能嘶嘶嘶地吐着信子,好像在說,我本來就不是人,我是蛇。

奈何赤雪跟它不是一個品種的,根本聽不懂。

于是,赤雪把它關起來就去找邵雪月了。

國師府現今除了洛無塵跟澹臺漭,就是邵雪月在國師府稱王稱霸了。

赤雪找到邵雪月的時候,他正在調戲白芍,把人鬧得滿臉通紅。

“邵雪月,邵雪月……”赤雪尖利着嗓子喊,“我抓到一個細作。”

邵雪月:他不屑地瞄了一眼赤雪,“你一只鳥,能抓什麽細作。”現今要說細作,那必然是荙楚太子跟大公主了啊。

看着邵雪月不信的嘴臉,赤雪:它雄赳赳氣昂昂地邁着大鳥步回了自己的鳥籠,力大無窮地把自己的籠子背了起來。

籠子裏的小乖:??

它驚懼地貼牆把自己擺長了一條徹徹底底的長蟲,弄死不靠近危險中心,結果被赤雪颠得左搖右擺,身上被裏面的利器劃出了好幾條口子。

小乖:等赤雪搬着證據來找邵雪月的時候,邵雪月還在吃白芍的豆腐。

赤雪把籠子「咚」地一聲扔下去,打開了蓋子,裏面的小乖已經被颠得翻白眼了。

邵雪月:??

方才他還不正經的神色一下變得緊張了起來。

白芍明顯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他放開白芍,緊張地走到赤雪身邊質問,“這蛇你哪兒來的?”

“院牆上撿的。”赤雪老實交代,實在是赤雪從來沒見過這樣凝重的邵雪月。

“怎麽了?”白芍跟了過來,可是在看到幾乎昏過去的黑蛇時,他臉色也不好看了起來。

洛無塵書房裏的書,白芍曾得洛無塵允許看過裏面的一些傳記,描述霜燧鳥的那本書裏面,就有這麽一條黑蛇。

邵雪月怎麽都沒想到,荙楚居然會把這東西帶到霁國來。

他把黑蛇小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關進了一個瓶子裏,摁死了瓶塞,朝赤雪道:“把你的籠子搬回去。”說完就走。

“你去哪?”白芍拉住了他的袖擺。

邵雪月頓步,轉身看着白芍,拍了拍他的手,溫柔道:“乖,等我回來。”說完便施展輕功直接往皇宮而去。

而此時的洛無塵他們,正乘坐馬車往國師府而行。

馬車裏坐着被澹臺漭硬抓上來的澹臺卓,氣氛很是凝重。

澹臺卓震驚地看着澹臺漭,就連洛無塵的神色也稍顯震驚,他怎麽都沒想到,澹臺漭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說什麽?”澹臺卓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

澹臺漭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洛無塵,擲地有聲地道:“我說,我要娶洛無塵。”

昨晚澹臺漭把人吃幹抹淨了,卻沒給人一個名分,這實在不是什麽君子之道。

澹臺卓倒吸一口涼氣,這個結果他早有料想,只是沒想到澹臺漭會忽然提出來,他以為幾個月前澹臺漭就該說的。

“等等,等等,你讓我捋捋。”澹臺卓神色沉沉,讓澹臺漭跟洛無塵的心都凝重了起來。

衆人皆知洛無塵富可敵國,他澹臺家雖然現今已為侯爵,可家底跟洛無塵實在比不了,霁國複國後,洛無塵把家底幾乎都掏給了國庫,可聽風樓一個月的收益都比他一年的俸祿高。

洛無塵貴為一國國師,還是皇上他親兄長,這聘禮……

澹臺卓越想臉色就越難看。

澹臺卓發現,讓他把皇上賜給他的宅子賣了都給不起這份配得上洛無塵的聘禮。

“停車。”澹臺卓忽然叫停了馬車,趕車的林柚立即「籲」了一聲,停了馬。

林柚疑惑地轉頭,就見澹臺卓拽着澹臺漭就跳下了車,“你給我下來。”

洛無塵微微擰眉,澹臺卓這是——不同意?

不過他也沒有挑簾看,成親的事洛無塵從來不曾想過,他以為他跟澹臺漭會就一直這樣下去,根本就沒想過成親之事。

兩個男人成親,實在是他不曾想象過的。

可是想到沈牧亭跟月燭溟,洛無塵也覺得無不可之處。

馬車外。

“兒子,你想清楚了?你真的要跟洛無塵成親?”他跟洛無塵成親了,澹臺家無後為小,反正他們人生一世也只活這一場,他們的一輩子,沒必要被所謂的傳宗接代束縛。

他們澹臺家,沒那麽多規矩慣例恪守。

“我想清楚了。”澹臺漭語氣沉沉,他想了很久很久,一直怕洛無塵不同意,昨晚他們又那樣了,他要給洛無塵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

其實澹臺漭是想洛無塵給他一個名分,沒有這個名分在,他總覺得沒有安全感,總覺得洛無塵會忽然有一天就不見了。

看着澹臺漭這慎重的神色,澹臺卓喉間一哽。

他不是不同意澹臺漭跟洛無塵成親,可要他拿出這樣的聘禮,他真的拿不出來。

澹臺卓神色凝重地想了半天,這事兒應該怎麽解決。

可那凝重的神色看在澹臺漭眼裏,全然成了深思熟路,大有一種「我不同意」的勢态。

于是,澹臺漭也不管這是不是大街上了,直挺挺地朝着澹臺卓跪了下去,語氣堅定地道:“孩兒還請爹爹成全。”

澹臺漭自小到大就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喊過爹,這一聲爹下來,不止讓周圍的百姓側目,也讓澹臺卓吓了一跳。

澹臺卓:洛無塵聽得這動靜,挑簾往外看了一眼,就見澹臺漭跪在澹臺卓面前,而澹臺卓神色凝重。

就在洛無塵準備下車的時候,他聽見澹臺卓道:“兒啊,洛無塵乃是國師,又是皇上兄長,這聘禮……”

澹臺漭詫異擡頭,又聽澹臺卓道:“你給得起嗎?”

洛無塵是什麽人?沒有他,何來現今的霁國,什麽聘禮配得上這樣的人?

“要不……”澹臺卓憋得老臉通紅,說出了一句不要老臉的話,“你嫁吧!”

一直聽牆角的的林柚:他嘴角抽了抽,往澹臺卓跟澹臺漭的方向望了一眼,心道:這兩父子不愧是父子。

也差不多知道,澹臺漭為什麽會長成這麽一副德行了,不由「啧啧」了兩聲。

洛無塵聞言也懵了一下,他原本想的是,不要聘禮也成,反正一個澹臺漭,他又不是養不起,可聽得這聲建議……

洛無塵想象了一下澹臺漭穿着大紅嫁衣的樣子……

似乎,也挺不錯的。

外面的澹臺漭:他确實沒往這上面想過,求親變成被求親,這……

洛無塵會同意麽?

可是為了聘禮變成自己嫁人,這是不是太不負責了?而且洛無塵鐵定不是為了聘禮就不嫁他的那種人啊。

澹臺漭沉默了。

澹臺卓更是老臉通紅,實在是,他覺得自家小子配不上洛無塵,奈何國師眼瞎。

“要麽,我跟無塵商量一下。”澹臺漭有些猶豫地開口。

澹臺漭這輩子是認定洛無塵了,哪怕傾家蕩産,他也得跟洛無塵厮守一輩子。

而且方才洛無塵看他的眼色讓他也不敢确定洛無塵是不是想嫁他。

澹臺卓覺得自己卑鄙了一點,可好歹覺得澹臺漭現在終于「孺子可教」了一回,拍了拍澹臺漭的腦袋,一副「交給你了」的表情邁着他的将軍步從慢到快,溜得比兔子都利索。

澹臺漭:他隐隐有種被爹坑了的感覺。

可是想跟洛無塵成親的事兒現在在他心裏就像是一團急不可耐等着燃料的火。

最重要的是,荙楚大公主蘇荷看洛無塵的眼神實在太讓他不爽了,他覺得自己現在不有所作為,洛無塵可能就會被他弄丢了。

澹臺漭腳步沉沉地上了馬車。

洛無塵正端着一盞茶好整以暇地輕輕抿着,姿态散漫,可那雙桃花眼裏藏着幾分揶揄。

澹臺漭有種自己被看穿的心虛感。

林柚都聽到他們的談話了,洛無塵還能聽不見嗎?而且澹臺卓更是一個大嗓門。

澹臺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不知道這話應該從何說起。

他不願委屈了洛無塵,可又不願承受他心底的那幾分不安。

“那個……”

“林柚,回府吧!”洛無塵未等他開口,便叫林柚駕馬。

馬車裏瞬間變得很靜,只餘洛無塵烹茶的瓷器碰撞聲。

就在澹臺漭準備開口的時候,一道身影猛地落在了他們的馬車頂。

林柚以為有刺客,瞬間拔出了腰間佩劍,見是邵雪月,便又把出鞘的劍插了回去。

邵雪月未曾理會林柚,翻身進了馬車裏,一見洛無塵便道:“洛無塵,出事了。”

空氣瞬間變得寂靜了起來。

邵雪月神色凝重,眉頭死死蹙起。

天際忽地炸起一道驚雷,秋風瑟瑟而起。

馬車內,邵雪月抿唇看着洛無塵,澹臺漭咬緊了牙關。

洛無塵動作輕柔地烹茶,擡眸看了邵雪月一眼。

邵雪月而今還在這裏,那便不算多大的事兒,他道:“回吧。”

邵雪月慣來見不得洛無塵不論面臨什麽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好似天塌下來也跟他沒有半分幹系。

他有些氣郁地坐了進去,雙手抱胸,這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洛無塵還好心地給他跟澹臺漭一人倒了一杯茶。

“是那條小黑蛇吧。”洛無塵輕聲細語,若不是談話內容他們知道,旁人怕是得以為他們在說,這天怎麽忽然就炸/雷了的閑散。

接到蘇荷公主的時候,洛無塵便聞見了她身上不一般的氣息,之前還奇怪,為何蘇荷公主二十有五卻不成親了,現今看來,這不成親的理由,還真是冠冕堂皇得緊。

荙楚一直有聖女,尋常時皆從民間選,卻不知道,這一屆的聖女,竟然直接從皇室選了一個過去。

為聖女者,從小便已五毒喂食,長大了便是一個毒人,傳言能驅得萬獸,乃是應門留下的秘方。

洛寒衣習得了應門巫蠱之術,救了洛無塵,也教了洛無塵,洛無塵從小身具蠱巢,現今蠱巢雖然已經盡數摘除,可那些味道,他可忘不了。

“你早就知道?”邵雪月覺得自己現在像個小醜,急慌慌地跑來通知洛無塵,結果正主什麽都知道。

邵雪月就好奇了,這世上究竟還有什麽是洛無塵不知道的?

“所以我現在回府,找沈牧亭商議。”

通過蘇荷公主,洛無塵基本知道了荙楚此行的真正用意,駐兵于他霁國邊境,當真就能威懾到他霁國嗎?

還是……他們已經想好了,如何憑一國之力,對抗他霁國與大盛兩國?

洛無塵嘴角勾着淺淺的笑,道:“那看來,沈牧亭在霁國的事,已經不是秘密了。”

馬車緩緩而行,邵雪月不知洛無塵話中的利害,澹臺漭卻清楚得很。他不由得攥緊了拳頭,往洛無塵身旁靠近了幾分,把人攬在懷裏,好像這樣就能讓洛無塵不操那麽多的心。

可洛無塵怎會不操心呢?

他要痊愈,那便少不了沈牧亭,楚陵在這件事上的分量便就不那麽重了。

荙楚想要抓回楚陵,不過是明面上的借口,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沈牧亭身體裏的長生劫。

回府後,洛無塵便直奔沈牧亭跟月燭溟的住所,卻被告知,這兩人現在不便見人。

三人:……

“勞煩告知沈王君,醒了請他前來找我。”洛無塵語氣輕輕,道:“于荙楚相關。”

門口的仇軒跟伏琴對視了一眼,領命。

沈牧亭的脾氣不好,不然現在他們就能進去通報了。

洛無塵便就回了房,讓邵雪月把那條小蛇帶過來。

那小蛇被赤雪叼在嘴裏,小乖的毒牙裏不時飚射出毒液,赤雪只是睜着一雙金色的眼睛看着小乖。

小乖:他又纏上了赤雪的喙,二獸就這麽打起來了,最終結果以赤雪要用喙啄小乖的眼睛結束。

洛無塵就在旁邊看着,同旁邊的澹臺漭道:“這蛇頗具靈性。”

都這樣了,澹臺漭又怎會看不出來,他問洛無塵:“這蛇究竟是什麽東西?”

“應當是應門遺物。”

衆人皆知應門人已盡數斷絕,唯一的幸存者應少安也于九年前死于沈牧亭之手。

“具體的,怕是得等楚陵跟沈王君前來解釋一番了。”洛無塵正在搬弄一盤棋子,棋盤上看不出什麽特殊的,可洛無塵卻将荙楚跟大盛還有霁國的國力擺放了出來。

荙楚是衆所周知的富裕,更有錦繡山河的美稱,其風氣更是秀麗無雙。

荙楚不如孖離北國那般悍勇,可荙楚國土之大,幾乎是霁國的兩倍之多,兵力卻是跟他霁國跟大盛加起來也難分秋色。

很快,楚陵便疾疾而來。

他神色不見焦急,甚至帶着幾分淡然,足間金鈴發出泠泠聲響,在看到赤雪腳下的小乖時,楚陵立即便懂了其中要害。

只是他也沒想到,蘇荷竟然會在不到十年的時間便已功成,他以為,蘇荷怎麽都應該早已死亡才對。

這邊沈牧亭也很快便到了,在看到那小蛇的時候,沈牧亭的眼睫微眯了一下。

這小蛇在他曾經身處的世界裏特別多,畢竟沈牧亭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并不是什麽古代人,而是魂穿的一縷孤魂。

他生于末世,死于末世,在那樣混亂的世界裏,還有什麽是他沒見過的?

小乖在看到沈牧亭的時候,不自覺的瑟縮了一下。

洛無塵身上有跟這個男人身上一樣的氣息,卻遠遠不足以到讓他懼怕的程度。

小乖很自然地把自己蜷成了一團,死死纏着赤雪的腳。

“沈王君,戰王爺。”洛無塵起身朝沈牧亭行了一個平禮。

沈牧亭:……

“都說不必拘禮了,何來那麽多規矩。”沈牧亭覺得洛無塵這點要改,不然連帶他也變得拘禮起來。

“你要說的與荙楚相關,不會就是這小東西?”沈牧亭居高臨下地看着黑蛇小乖,面上言笑晏晏,可那視線裏,莫名地多了幾分殺意。

洛無塵跟澹臺漭等人都很明顯地察覺到了,兩人不由對視了一眼。

“此蛇乃為應門……”

“我知道。”沈牧亭很不屑地将小蛇從赤雪的腳下撿起來,嫌棄的用兩根手指撚着它,小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地僵着扭曲的身子,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讓人一眼就看透它在想什麽歪主意,只是不敢動手。

“鲲赤蛇嘛,我知道。”沈牧亭将小乖拿到與自己平視的高度,笑道:“你來這裏做什麽?明明能感覺到我的存在,卻還來送死?”

洛無塵聽着這句「送死」,神色微動,于醫者而言,鲲赤蛇雖劇毒,卻渾身是寶,是一種僅次于霜燧鳥的靈物,就這麽殺了,在他看來,未免有點暴殄天物了。

“我能吃嗎?”赤雪聽着這話,感覺自己的肚子餓了,它很久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

自從洛無塵不再豢養那些奇奇怪怪的小蟲子,他就沒有好吃的東西可以吃了。

赤雪為了得到鲲赤蛇,還不要臉地跟沈牧亭撒嬌,妄圖得到一口食物。

鲲赤蛇小乖:整條蛇都開始有點抖了。

想它在荙楚,去哪兒不是橫着走,被他咬傷了的人盡皆變成了它的食物,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沈牧亭朝洛無塵看了過去,“如果你說的是這個,那麽,實在不足為懼。”

洛無塵不由開始對沈牧亭身體裏的長生劫開始好奇了。

書中言:得長生劫者可得長生。

沈牧亭雖然看起來沒有二十七歲,可也不是九年前那種十八少年郎的模樣。

“但聽王君直言。”洛無塵凝重開口,忽然發現沈牧亭身體裏的長生劫,與他所知的長生劫也是有所不同的。

不過也可能是以訛傳訛。

“我并非身具什麽長生劫。”沈牧亭安撫地拍了拍月燭溟放在他腰上的手,他走近洛無塵,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忽然問了洛無塵一個跟長生劫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你信借屍還魂嗎?”

屋裏的人全都震驚地看着沈牧亭。

沈牧亭在嫁給月燭溟之前是什麽身份人盡皆知,所有的一切變化,盡皆是在嫁給月燭溟之後發生的。

洛無塵目光沉沉地看着沈牧亭,随後在矮桌另一邊坐下,“我信。”

現今,沈牧亭說什麽,他便信什麽,也沒有讓他懷疑的理由。

這兩個字反倒讓沈牧亭微微一愣。

這件事他連月燭溟都不曾告訴,因為他太知道這世上的人究竟是什麽樣的。

他換了一個世界,活得放肆,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只為自己能潇灑一世,他從未想過有人會信他。

月燭溟看得沈牧亭眸間那一絲怔愣,忽然攥緊了拳頭。

他的阿亭,不信他嗎?饒是他們經歷了那麽多的生死,他也不信他?

沈牧亭沒有不信月燭溟,只是不想解釋,他喜歡的是月燭溟這個人,連帶靈魂,而不是區區肉/體。

可現在,他也沒有給月燭溟解釋,而是朝月燭溟招了招手,月燭溟一過去,沈牧亭就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随即讓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坐在他腿上。

澹臺漭:楚陵看也不看這邊,邵雪月則看得點頭,心道:學到了,下次給白芍用。

沈牧亭好笑地看着洛無塵,“現在是不是我說什麽你都信?”

“如何不信?”洛無塵給他倒了一盞茶,笑道:“畢竟沈王君而今與我洛無塵,怎麽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裏,沈牧亭給他們講述了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故事。

這個故事血淋淋的,描述的盡是人性的黑暗,與這個世界相比,這世道當真算得上是太平盛世了。

月燭溟在很久以前就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從來都不曾問過,更不想讓沈牧亭扒開他早已愈合的痂,将那些曾經血淋淋地展現在衆人面前。

而今聽着他這樣輕描淡寫的描述那樣血淋淋的世道,更讓他忍不住心髒抽抽地疼。

他把沈牧亭抱得更緊了一點,給了月燭溟一個釋然的笑。

前塵早已随風去,而今,他是這世界的沈牧亭,也是那末日的沈牧亭,這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洛無塵卻笑了起來,他忽然發現,他有點羨慕沈牧亭的心性,他能放下、能肆意、更能灑脫,既然有仇,那便報仇,想那麽多作甚?

可洛無塵終究不是活在那樣世道的人啊,能理解,卻不能感同身受。

場面一下安靜了下來,楚陵一直看着窗外,狀似不曾關心房裏訴說的一切,嘴角卻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

恐怕,打死荙楚也想不到,事實根本就跟他們想的不一樣。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長生劫,沈牧亭身上那詭異的治愈之力,并非長生劫的功效,而是他的身體自帶的。

沒有長生劫,荙楚能如何呢?

楚陵的視線不由落在足間的金鈴上,這金鈴裏的小秘密,或許沒幾個人知道,盡皆道他是荙楚的罪人,可他何罪之有呢?他究竟做錯了什麽,要背負這樣的罪名一世?

邵雪月走到楚陵身邊,把手搭在他肩上,捏了捏他的肩,不動聲色的安慰着他。

楚陵偏頭,就見邵雪月的神色像是看穿了他,不由略微失笑。

邵雪月這段時間,是真的長大了不少,從前他遇見這種事都是能躲多遠躲多遠,別說這麽安靜的聽着了,讓他在沉默的房間裏待片刻他都是待不下去的。

“我沒事。”楚陵輕聲道。

沈牧亭的視線卻直直地看向楚陵,問他:“五皇子,現今,你總該把你知道的所有說出來了吧!”

衆人的視線瞬間全都看向了楚陵。

所有人都知道楚陵有秘密,比如:他足間金鈴,究竟為何鎖他一世?

可是衆人都沒想到,楚陵開口的第一句,便是:“我是荙楚的罪人。”

他臉上是故作輕松閑散的嘲諷,随後道:“可我卻不知道我罪在哪裏。”

初始的時候,他懷疑是因為自己的出生,可自己出生就是罪孽麽?為何他們視他為罪,卻又不再他出生時便殺了他。

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他是上一任聖女的孩子罷了,足間金鈴裏有什麽楚陵不得而知,可是,他恨足間金鈴。

衆人聞言,都沉默了下來。

唯有沈牧亭,他道:“難道不是因為你是聖女之子麽?”

楚陵臉上的笑漸漸放大,“沈牧亭,你知道些什麽呢?”

“你讓我看看,不就什麽都知道了?”九年前沈牧亭便聽得他足間金鈴有異,卻因他跟應少安是一夥兒的,未曾言明,那時,沈牧亭甚至想要殺了他的,只是他跑得太快,沈牧亭沒有得逞。

楚陵失笑,伸出了自己的腳,撩開褲腿,露出了金鈴的真正樣貌。

金鈴的鎖鏈盡數鑲嵌在他足腕的肉裏,纏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小腿,另一頭沒進了他的皮肉裏。

緊接着,楚陵拉開了左胸的領口,那裏墜着一枚金色的圓環。

這模樣讓所有人都是一怔,鎖鏈纏身,全部鑲嵌在他的身體裏,好似只要拽一拽他胸口的那個圓環,這個人便會被扯得四分五裂。

沈牧亭盯着好奇地看了一圈,楚陵沒有他這樣異禀的能力,能活下來已經是一種奇跡了。

“啧啧——”沈牧亭靠在月燭溟的胸口上,幽幽道:“看着就好痛。”

那細細的鎖鏈在他身體裏二十七年之久,每動一下,那都是一種疼。

楚陵時時刻刻地帶着這種疼活了二十七年。

“金鈴裏有什麽?”洛無塵不信楚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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