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嘴抹了蜜

玉壺居的甘老板家裏死了個女兒——此事剛過沒多久,就以一種異常飛快的速度,傳遍了來楓鎮的大街小巷。

畢竟鎮口橋下那條小河,已經好幾年沒出過落水溺亡這一類堪稱稀奇的事件。

但人們對此持有的态度,大多都是見怪不怪。

要說甘老板這樣一個人,雖然他與鄰裏之間的關系還算不錯,但背地裏将夥計又打又罵不當人看,那也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常态。

就連後來成道逢知道這事兒,也如是評價道:“老甘私底下脾氣暴躁,不排除有仇家伺機報複的可能。”

只是印斟對此一無所知,他一直以為成道逢與甘老板之間交情不錯,所以覺得讓謝恒顏在他店裏做些小活,也必然不會是什麽壞事。

——哪知謝恒顏這麽一來,第二天甘小竹就在橋底下淹死了。短短一晚上,甘家便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凄慘下場。

而在甘小竹死後不久,印斟特地回玉壺居查探過一趟——謝恒顏不在,再問甘老板本人的時候,他也始終對之前的事情含含糊糊,完全記不起來一星半點。

印斟并不想一直逮着謝恒顏懷疑什麽,但歸根結底,事實就擺在眼前,這厮身上疑點重重,加之自他踏入拂則山那一刻起,周邊也确實在發生一些顯而易見的變化。

“如果不是我判斷失誤的話,鎮上多半混進了一些不幹淨的東西。”成道逢說,“近來這幾天,還需你多加留意一番——鎮內鎮外,但凡有足夠可疑的地方,務必事先斬草除根,直接斷絕它們的後路。”

印斟猶疑半晌,最終還是向他問道:“師父,有沒有可能存在這樣一種妖物……他的業生印不在頭頂,而在身體某處隐藏更深的地方。”

成道逢一愣,旋即立馬反問:“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

印斟神色平淡,沒有太大情緒起伏:“想到了,就覺得有些好奇。”

“不太可能。”成道逢擺了擺手,看起來并未多疑,“至少,我和你師祖當年尚還年輕的時候,從未見過哪怕半只業生印錯位的畸形妖物。”

印斟緩緩道:“那就是說,這類妖物……根本不會存在?”

“也不是說完全不存在,但存在的可能微乎其微——恐怕在你我有生之年內,都很難有機會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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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不說這些有的沒的。”成道逢肅聲将他打斷,“現在你需要做的事情,是寫符紙,布結界,仔細打探來楓鎮內外的一切動向……而不是在這裏探究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是……弟子知錯。”

印斟埋頭抱拳,刻意斂去眼底過于繁雜難言的鋒芒:“弟子定會竭盡所能,率先查清真兇所在。”

正午,一輪烈日炙烤着小鎮無數層疊堆繞的房頂。

謝恒顏身着一襲水紅色的薄衫,半躺不躺地癱在一把平坦寬闊的矮木椅裏,頭頂兩塊巴掌大的柚子皮,嘴裏嘬着一口冰鎮梅子湯,像是過得無比舒适惬意。

“小綠姐,你說為什麽……白天的空盞樓,幾乎都看不到客人?”

謝恒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尤其慵懶地道:“柳姨喊我在門前拉客,這都拉了一早晨了……怎一個活人都沒見着?”

而在他旁邊不遠處的另一把椅子裏,赫然癱坐着一個濃眉大眼,杏臉桃腮的漂亮姑娘。

“這還不好想嗎?因為男人啊……本身都是不愛歸家的夜貓兒。”小綠如是說道,“咱這些身在青樓裏的花姑娘,為的就是俘獲男人們一顆不甘寂寞的心。”

小綠那一身水綠色的輕紗長裙,映照在正午火燒般的大片陽光之下,綠得近乎有些刺人眼睛。

兩人一紅一綠,并肩癱坐在空盞樓偌大一塊招牌的陰影之間,一個像是枝頭曬蔫的喇叭花,一個像是地裏拱爛的大白菜,彼此之間相互襯托照應,便愈發顯得情思倦怠,萎靡不振。

——其實一直到現在為止,謝恒顏都認為這份被稱為“拉客”的絕活兒,簡直太适合像他這樣游手好閑的懶鬼角色。

經營空盞樓的老板娘柳周兒,也就是昨晚賞他一塊肉餅的紅唇美人兒,說是近來樓裏生意不夠景氣,便想挑些更新鮮有趣的“玩物”,來引誘一衆客人們夜不歸宿,長久流連在此地花錢買醉。

柳周兒一眼相中謝恒顏的樣貌,當晚就領他回到空盞樓,好吃好喝的供着,香料衣裳一樣沒少給,那待遇甚至比樓裏一些姑娘還要好。

而要求也只有一樣——叫他整日守在門前拉客。

甭管人妖牲畜男女老少,但凡是看對眼了的,便給他死命朝店裏拉,一個都不能放過。

反正謝恒顏認為,這項活兒比之前在玉壺居當苦工要好得太多,就是大多時候沒頭沒腦,還略微有些費解——

“小綠姐,要如何才能俘獲男人一顆不甘寂寞的心啊?”謝恒顏拿開頭頂兩塊柚子皮,轉而不明所以地望向一旁閉目養神的綠衣姑娘。

“主動出擊。”小綠懶洋洋道,“讓他對你好,聽你的話。”

謝恒顏心念一動,立馬又起身追問:“怎麽讓他聽我的話?”

小綠:“勾引他,挑逗他,取悅他。”

謝恒顏又問:“怎麽勾引?”

小綠深吸一口老氣,剛準備給他好生教育一番,忽不知怎的頭頂猛然一黑,冒出一張眉目上挑的倩麗人影。

柳周兒抱臂站在門前,伸手啪啪兩下賞他一人一記爆栗,随即冷冷嘲諷道:“還想着怎麽勾引男人?大白天的,連條野狗都沒上門光顧,像你們這樣偷懶耍滑,咱空盞樓遲早一日得關門大吉!”

小綠哭喪着臉,委屈巴巴道:“柳姨,這天氣太熱沒有客人,當真不能怨我們偷懶啊!”

“還狡辯!”柳周兒瞪眼道,“自個兒不夠賣力,拿天熱當借口?”

小綠軟聲軟氣,嬌滴滴地蹭在柳周兒手邊,一個勁拉長尾音道:“哎呀柳姨,人家一會兒努把力就是了,您不要生氣,生氣傷肝——”

柳周兒面無表情,擡手一指小綠,對着旁邊一頭霧水的謝恒顏道:“學會沒有?這就叫勾引,叫挑逗,也叫取悅。”

謝恒顏:“……哦。”

柳周兒又道:“會使了嗎?”

謝恒顏:“可我……是個男人。”

“管你是男是女是畜生,有的人天生就好這口——喜愛本身又沒有對錯之分。”柳周兒朝他勾了勾手指,“……過來,我另外給你找樣活兒幹。”

“什麽?”

“有東西吃,有錢拿。”柳周兒說,“不來白不來。”

小半柱香後,空盞樓門前不疾不徐停下一輛馬車,紅木雕窗,織錦長簾,局部鑲金,其間隐隐泛有流雲卷邊。

半晌自車內緩緩走出一人,衣衫齊整,腰系白玉,手邊還握着一把水墨折扇,彼時正随夏風起伏一上一下,搖搖晃晃甚是悠閑惬意。

看那樣子,似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富家公子。只可惜天生長得一副簸箕臉,上邊窄下邊寬,那回眸笑時臉頰一癟,瞬間露得滿口龅牙白裏嵌黃,瞧來甚是驚心動魄。

柳周兒附在謝恒顏耳邊說:“這位是京城裏來的容公子,大戶人家有錢有勢,你陪他在鎮裏逛上一天,能撈多少銀子,看你自己的本事。”

謝恒顏愣在原地,一臉懵懂:“啊?”

柳周兒懶得理他,又滿臉谄媚地跑向容公子身邊,一把攙上他的胳膊,尤為親昵道:“公子,您瞧這孩子,就是您上次托我尋的‘新鮮玩物’,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呀?”

容公子盯着謝恒顏上下打量片刻,忽而咧嘴一笑,點頭贊道:“甚好,甚好。”

柳周兒趕忙推了謝恒顏一把:“快去,哄他開心兩把,也好伸手讨要打賞。”

謝恒顏:“……”

容公子又道:“這孩子生得這樣好看,可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

謝恒顏有點納悶了,怎現在京城裏的公子爺不愛花姑娘,改來青樓裏找男人尋歡作樂?

“當然是男的,你要看看嗎?”他道,“掏出來,比你的還大……嘶,啊!”

柳周兒伸出一手,适時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一把。

好在容公子這人脾氣不差,反而稍事湊去些許,以折扇輕輕挑起謝恒顏的下巴:“這小嘴真甜,抹了蜜似的——給我說說,你叫什麽名字?”

謝恒顏:“問人名字之前,不是應該先自報家……嘶!!”

柳周兒又在他胳膊上用力擰了一把。

“有意思,有意思。”

容公子撫掌大笑三聲,半晌又以雙手抱拳,吊兒郎當地對謝恒顏道:“在下容不羁,你可以喊我羁哥,或者羁哥哥。”

謝恒顏:“雞哥哥?”

“真乖。”容不羁笑盈盈道,“現在可以說了吧,你叫什麽名字?”

謝恒顏回頭去看柳周兒。柳周兒冷冷甩他一句口型:“簡單,通俗。”

“我叫狗蛋。”謝恒顏想也不想,同樣拱手道,“你可以叫我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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