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動心
康問今日一早,就聽見隔壁房間翻天覆地各種混亂聲響。
那時成覓伶還特地跑出來問:“大早上的,師兄突然怎麽了?”
康問擺一擺手,說:“別問,多半是昨晚……喝多了酒,這會兒還沒醒呢。”
成覓伶愣道:“師兄咋還喝酒?”
“誰知道呢?”康問提溜轉着眼珠子,“師兄偶爾也想來次一醉方休呗!”
待得好不容易哄走了師妹,康問推開師兄那邊的房門朝裏一看,便見謝恒顏那厮衣衫不整,正一人站在牆角裏面壁思過,而印斟則扶穩腦袋坐在床頭,伸手在太陽穴上一下一下地揉。
“我不是說過,以後不準睡床嗎?”
印斟皺眉望着謝恒顏,不知怎的,似頭疼得有些厲害:“衣櫃都騰出來給你了,為什麽不睡?”
謝恒顏怯生生地窩在角落,那小眼神有點飄忽,也有一點點心虛。
他小心翼翼盯着印斟的眼睛,直至确認他對昨晚發生的事情毫無記憶之後,方才極小聲地開口:“我昨天太累了,就靠床頭……打了一會兒小盹。”
印斟扶額:“……你累什麽?”
“反正,就……”謝恒顏小臉泛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就是很……累。”
“累你也可以上衣櫃裏睡。”印斟感覺自己一副好脾氣,快要被他磨幹淨了,“我之前怎麽和你說的?”
謝恒顏撇嘴:“不準出櫃,不準睡床。”
“還有呢?”
謝恒顏看了看康問,低聲說:“不能叫你家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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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斟冷聲道:“那你現在犯了幾條?”
“都……都犯了。”謝恒顏怯懦道,“我錯了,對不起。”
印斟說:“我不是叫你道歉,是想讓你清楚……既然沒地方可去,那麽寄人籬下,就需要遵守別人家的規矩。”
謝鹌鹑耷拉着頭,憋了半天,還是那麽一句:“……對不起。”
印斟摁着眉心,感覺不論說點什麽,都和眼前這人說不大通。
兩人中間像隔着一層未知的障礙,印斟跨過不去,謝恒顏更走不過來。
“算了。”沉默幾許,印斟長嘆一聲,終只淡淡喚謝恒顏道:“你過來。”
謝恒顏同手同腳地走過去,印斟便從床前抓過一件外袍,抖了一抖,随手将他半露在外的肩膀罩上:“衣服穿好。”
謝恒顏吸了吸鼻子,立馬又是一副感天動地的表情:“……穿好了!”
印斟伸出一指,抵着他的腦門兒輕輕朝後一推:“今天不準跟着我上山,安生待在衣櫃裏,哪裏都別去。”
“要說厲害,到底是師兄最厲害。”
臨近正午的拂則山上,烈陽高照,人跡罕至。
康問并肩與印斟站在一處,邊走邊拍他馬屁:“你看那小倌多聽話啊,像小媳婦兒似的——你叫他進衣櫃呆着,轉眼就進去了,中途都沒敢出來。”
“哎我說師兄,不如你就娶他進門填衣櫃罷,我看他這麽黏你,一時半會兒也送不出去。”
印斟側頭看他:“要送他走的是你,要他留着的也是你。你既這麽感興趣,今晚讓他去你房裏?”
“別別別別。”康問連聲道,“受不起受不起,還是讓他跟師兄混吧!”
印斟道:“那你少說兩句,別一天到晚拿他沒完。”
兩人正說話間,已然慢行至山腰處的神祠門口。
因着近來鎮內異事的頻繁攪擾,一些個相對不安的鎮民會選擇到往此處供奉香火,繼而求得一時的心安。
所以這些天的祠堂裏外,灰塵散盡,包括神像以及對應的拜墊香爐,都已在印斟和康問的打理之下煥然一新。
至于事後會否起到作用,也不再是區區人力能夠決定的結果。
康問剛要朝石階上方邁出短短一步,便聽得裏間傳來幽幽一道女子低柔的聲線:
“願神君保佑阿償能夠早日康複,此生再無傷病折磨。”
“願神君保佑阿償能夠早日康複,此生再無傷病折磨。”
康問渾身一個激靈,趴在門前悄悄朝裏望過一眼,果見是那昨天匆匆離去的白衣女子,如今又只身一人,跪伏在游清神君的石像面前,嘴裏不斷重複着那一句話——
願阿償能夠早日康複。
康問回頭,無聲與印斟四目相對。
“這年頭,還真有把游清神君當菩薩拜的?”康問壓低聲音道,“……以前咱為啥沒發現過?”
印斟和他的關注點并不一樣:“康問,你看她的肩膀。”
“什麽肩膀?”
“一天不見,你不覺得她瘦太快了麽?”印斟道,“同一件衣服,肩膀那邊已經榻了。”
康問一時還有些愣神,身後卻忽而傳來一陣腳步聲響。他陡然轉身一看,竟是那好些日子沒見的哭包趙憑疏,手裏提着好大一個籃子,拿白布裹着,同樣是邁小步往神祠裏走。
趙憑疏一見他師兄弟二人,便樂呵呵地揮手打了個招呼:“喲,斟哥,阿問,好久不見!”
康問盯着他手裏的籃子,直截了當地問:“确實好久不見……你也跑來祠堂裏參拜神君了?”
趙憑疏如實答道:“哎,哪裏是我要參拜?我這是應我娘的吩咐,專程過來給黎姑娘送飯的。”
“黎姑娘?”
康問默默朝神祠裏一瞧,裏外前後這麽大塊地盤,怕也只有神像面前那位跪着的白衣女子,是趙憑疏口中說到的黎姑娘了。
“前段日子我娘下山崴着了腳,就是這位黎姑娘一路背她回來的。後來一問才知道,她也住這山上——我娘還說對她有印象,就小時候做過鄰居的丫頭黎海霜,她和她爹住一塊兒的。”
趙憑疏一面搗鼓着籃裏的飯菜,一面小聲說道:“反正我是沒什麽印象,但我娘念着舊情,總想給她一些好處。”
“什麽黎海霜?”印斟問,“這山上有住姓黎的?”
趙憑疏搖了搖頭,說:“山裏有沒有姓黎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姑娘她爹剛走不久,據說家裏太窮,一點積蓄也沒有……不光買不起棺材,連飯都難得吃上一口。”
“這麽可憐?難怪一天比一天瘦弱!”康問瞪眼駭道。
趙憑疏道:“我娘也說,看着太可憐了,所以每天家裏做多的飯菜,都叫我拿來給姑娘送去。”
康問仍是盯着那一大只籃子:“做這麽多東西,她家總共有幾口人啊?”
趙憑疏剛想說點什麽,人家姑娘拜完神像,便從墊上站直起身,迎面走了過來。
先是對趙憑疏,一句冷冷清清的:“多謝。”
随後望着面前三個大傻男人,淡淡彎腰鞠過一躬,便提着籃子轉身跨了出去,頭也沒回。
冷美人果真是個冷美人,連那随風飄起的每根頭發絲兒都是梅花香的。
康問一人在後聞得心曠神怡,霎時連魂兒都跟着人家飛出去了,半天沒能醒過心神。
半晌,還是趙憑疏出聲打破了沉默。他說:“黎姑娘是當真長得好看,我娘總說,這般天仙容貌的姑娘,若能娶回家當了媳婦……也不失為一種福分。”
于是因他這短短一句無心之話,康問從當天正午,一直酸溜溜地悶到了傍晚太陽落山。
後來師兄弟二人準備下山回家,康問就始終蹭在印斟旁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師兄,我覺得那姑娘有點可憐。”
印斟神色寡淡:“嗯,是很可憐。”
康問兩眼亂轉,忽而帶有幾分試探地道:“師兄,你覺不覺得……”
“覺得什麽?你也想給她送飯?”印斟一語道破天機。
“我可沒有這麽說。”
印斟冷聲道:“……你認為,師父會管這份閑事?”
康問小聲嘟囔:“可以偷偷的,偶爾蹭個眼緣也是好的。”
印斟反問:“你和那姑娘很熟?”
“不熟。”康問想起什麽,又補充一句,“你和那小倌也不熟。”
印斟:“……”
“你給他飯吃,還給地方他住。”康問悶聲道,“虧我沒有告訴師父,不然他鐵定會被趕走。”
末了,再補上一句:“……師兄偏心。”
印斟足下一頓,最終停下腳步,無奈問他:“你很想與那姑娘搭讪?”
康問眼睛泛光,老老實實道:“有一點點。”
“那我告訴你,想都不要想。”
印斟回轉過身,仍是聲線冷漠道:“別人姑娘理都不願理你,何故要去自讨苦吃?”
“師兄這就不懂了——但凡是冰清玉潔的姑娘,最難上鈎,卻也最是專注。”康問不服氣道,“聽話的那都是花心,是濫情,再怎麽黏人都不抵用的。”
印斟:“你又什麽都懂了?”
康問:“師兄這是缺乏經驗。不信……不信你去問小倌,保證他比你懂得要多。”
“我不問。”印斟面無表情道,“你想做什麽,我也不管。”
康問瞬間樂了,咧嘴便問:“師兄這是……同意我去搭讪了?”
印斟頭也不回:“懶得管你。”
“那咱今天可說好了,這事兒不能告訴師父。”康問搓手道,“小倌的事,我幫你保密……黎姑娘的事,你也得幫我保密。”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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