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射得好!
半個時辰後的拂則山, 天已毫無保留的暗沉下來。至于早前林間泛濫的那一星半點微光,都盡數沒在夜幕最深一處,不知所蹤。
入夜幽深茂密的山林內外,基本很難見到活人的影子。
山路崎岖且多沙石,更多時候, 還需防止蛇蟲一類毒物的偷襲。
——然而眼下這般時候, 總有某種東西,比世上任何蛇蟲猛獸,還要可怕得許多。
“根據我多年除妖捉鬼的經驗, 咱現在遇到的這類情況, 沒準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
“所以, 到底要怎麽回去?”
樹影昏暗的草叢巨石之下, 謝恒顏被迫和康問緊緊擠在一團。兩人繞着原本下山的方向走了近十萬八千裏的路程, 走到最後四條腿都在不斷打着哆嗦, 然而集中精力再往不遠處匆匆一看——離他們最近最眼熟的地方,仍舊是黎家灰矮破舊的一磚一瓦。
“我就說那女的肯定有問題。”謝恒顏道, “當時符紙都飛她身上了, 叫你和師兄趕緊檢查,你倆都不肯去。”
康問急得滿地打轉,邊轉邊道:“問題是人家頭上沒業生印啊, 咱璧禦府沒後臺又沒靠山的,總不能直接上去扒姑娘的衣服吧?”
謝恒顏道:“這會兒你想扒, 恐怕也沒機會扒了。咱們困在這鬼地方, 走都走不出去。”
康問單手往前一指:“要不還是進那姑娘家裏瞅瞅?反正走來走去, 都是在她家破門跟前轉悠。”
說罷大手大腳,徑直便要朝另一頭的圍牆處走。結果走一半的時候,又被謝恒顏死命給拉了回來,順帶小聲喝道:“你不要命了,怎還敢上她家門溜達?”
康問道:“怎就不敢?”
謝恒顏二話不說,将黎海霜方才交與她的小瓷瓶給掏了出來,擰開瓶蓋,随手朝地上撒一長串——但聞窸窸窣窣數道草木焦枯的詭異聲響,待康問再次低頭望向腳下的時候,方才還凹凸不平的一地枯枝碎石,已被瓶中毒性強悍的液體腐蝕成了一攤粉末。
謝恒顏冷笑道:“就這堆破爛玩意兒,拿來給我塗臉?”
康問一時駭得呼吸停滞,竟半天說不出一字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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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恒顏将那瓷瓶抛到一邊,轉頭問他:“現在明白不明白?”
康問哽了片刻,方一字字反問:“你啥時候發現的?我怎麽都不知道?”
“上臉的東西,誰敢亂塗啊?”謝恒顏只搖了搖頭,凝聲說道,“開始我還沒想太多,就覺得這姑娘有點奇怪。直到後來她說她老爹的故事,我就愈發聽得毛骨悚然。”
康問:“什麽毛骨悚然?”
謝恒顏:“她爹是因為摸進別人家裏偷吃,被人活生生給打死的。康問你一顆榆木腦袋,難道就不覺得事情聽來很是耳熟嗎?”
“耳熟什麽?人又不是我打死……”
這話說到一半,康問自個兒倒沒由來地心慌起來。
根本無需多加回憶,也就不久之前剛遇見謝恒顏那會兒,他們三人在趙憑疏家裏,現捉到一只幹癟瘦削……同時也對吃食有着莫名執着的老妖。
——可是後來,那只老妖下場如何呢?
康問倒吸一口涼氣,繼而瞅向謝恒顏道:“還真像是……有這麽一回事。但沒準兩件事情之間,只是恰好相似呢?”
謝恒顏道:“你信巧合嗎?”
“不信。”
康問笑得一臉空虛:“不過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兩人肩并着肩,仍舊擠在一處,借着天外微許薄弱的光芒,繼續朝山腳處走。
然而這樣倉皇的跑路過程并未持續多久,康問再擡頭時,便見不遠處的山林之間,似隐約站着一道瘦矮的人影。
康問疑道:“誰這麽晚了,還在山裏亂晃悠?”
謝恒顏道:“鬼呗。”
話沒說完,突然自暗中伸出一只小手,借力攥上他的褲腳,狠狠朝下不斷拉扯。謝恒顏登時駭得心頭一跳,一聲慘喝尚未沖出喉嚨,便見是那白天時候遇見的黎家弟弟,此刻正委屈巴巴拉着他的衣角,喃喃說道:“漂亮哥哥,陪我玩兒躲貓貓吧!”
“我去,吓我一跳!”康問也是駭得不輕,忙低頭瞧着那小男娃兒道,“幹啥啊你?大晚上的,不回家玩什麽躲貓貓!”
黎弟弟道:“可是家裏沒人陪我一起玩。”
康問擺手道:“別鬧,老老實實回家去!”
黎弟弟不依不饒,忽又纏上康問将欲邁步上前的小腿:“我不管,哥哥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怎麽回事……這臭小鬼!”
康問極不耐煩,伸手随意将人朝外一推,然而好巧不巧,指節正是觸上男娃兒左右亂晃的頭皮!
片刻之餘,只覺面前刺目一陣異樣光亮,一抹清晰可見的光印霎時映入眼簾——康問還未及做出任何反應,謝恒顏已高聲在他耳畔大喊:“康問,閃開!”
此話方才說完,但見那前一刻還純真無邪的孩童笑顏,已在光印暴/露的一瞬之間分崩離析,轉變成為枯瘦而又扭曲的骷髅鬼面。
“是妖啊——”
康問臉色煞白,倏而大喝一聲,曲腿退後數尺之距。與此同時,謝恒顏慌忙在他耳邊喊:“符紙,你的符紙呢!”
趕在那骷髅小妖即将撲面襲來的短短一剎那,康問終于鼓起勇氣站定腳跟,單手自袖中掏出一張半大不小的符紙,兩指并攏,猝然運功道:“臭小鬼,這拂則山可是我師父的地盤,何時容得你們這群無賴妖物前來造次!”
謝恒顏道:“少廢話,貼他啊!”
康問二話不說,手心一揚,堪堪将符紙按上小妖光印閃爍的頭頂,旋即一字一句開口念咒——反正謝恒顏是聽不懂他念了什麽,只見片刻過後,妖還是那只妖,符紙還是那張符紙,甚至正随着夏時吹過的微風嘩啦作響。
康問臉色一變,當即慘嚎出聲道:“完蛋了,那是……那是師兄給我畫的姻緣符啊!”
緊接着又是一陣妖物咆哮的嘶吼聲響,骷髅小妖渾然不怕,張開獠牙啃向康問揮動符紙的手臂,霎時之間,康問已然駭得眼前一黑,拼命掙脫也是使不上勁。
幸而此時,身旁早有預料的謝恒顏一揮衣袖,猝然喝道:“喂,小鬼,看我!”
骷髅小妖先是一愣,待得再擡頭時,已被飛撲前來的什麽東西糊了一臉!
謝恒顏翻身躍上樹梢,手裏攥着白天拿來的南瓜小餅,揚手朝外一丢,簡直一抛就是一個準。
那骷髅小妖應接不暇,接來一個,便胡亂朝嘴裏一塞,全然不經咀嚼,還未下咽便急着去吃另外一個。
謝恒顏耐心将所有的南瓜餅全部喂完,最後徒手拆下半截粗糙的樹根,對那骷髅小妖喊:“乖,嘴張開,哥哥賞你吃個大的!”
骷髅小妖應聲照做,然嘴巴還沒拉開半條縫隙,忽然便被飛射而來的巨大樹根給狠狠砸了滿臉!
康問在旁拍手大喝:“射得好!”
“好什麽好?趕緊跑!”
謝恒顏陡然拽住康問的衣角,兩人腳底抹油似的,壓根不顧方向,拼命就是朝前一陣亂竄。
待得确認将那骷髅小妖徹底甩下,康問适才停下腳步,狼狽喘氣問道:“你從哪裏掏出來的南瓜餅?”
謝恒顏白他一眼,說:“從胃裏摳出來的,你信不信?”
話剛說到一半,康問突然一拍腦袋,慘聲喝道:“哎喲我的娘啊,怎麽就又這樣了!”
謝恒顏道:“什麽又這樣了?”
兩人同時擡頭一看,只見經由方才一陣沒頭沒腦的瞎跑過後,此時他們腳下這片平坦均勻的土地,已不再是黎家圍牆之外的幽深草叢,而是……轉了一大道彎,直接闖進了黎家狹窄擁擠的後院當中!
康問拼命搖頭,簡直難以置信地不斷後退:“這哪裏還是鬼打牆啊……明擺着就是活見鬼吧!”
謝恒顏也道:“剛才分明不是從這邊方向來的,怎麽也不可能回到他們家裏吧?”
“多半是有人在背後施法!”康問忍無可忍,終是咬牙怒道,“我偏不信,一群沒見過世面的二愣子妖物,還能動手把拂則山拆了不成!”
謝恒顏神色一慌,忙追上去問道:“喂,你幹什麽去?”
只見康問那混賬小子,大概一時有些惱怒上頭,壯着膽子昂首挺胸,便直朝院後破舊攢灰的低矮長康沖了進去,邊沖不忘邊喊:“妖呢?妖在哪裏?給我滾出來!爺爺一拳把你們業生印通通打爆!”
“你冷靜一點!”謝恒顏道,“喂……康問!”
正說話間,忽而側面一扇門扉吱呀一聲,驟然拉開一道半人寬的細縫。
康問滿頭惱火,幹脆用力将那破門朝裏一推,喝道:“裝神弄鬼,玩兒什麽把戲!”
卻見那小屋當中陽光明媚,暖風拂面,一張木桌擱有一碟空盤,兩盞茶煙袅袅升起,與此相對應的,還有小桌後方一扇着實礙眼的泛黃屏風。
同時一道女子低柔入耳的聲線幽幽傳來,像是夢中久遠未散的遺音:
“不苦了,不苦了,霜兒給你多加些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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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存稿的時候仔細看了一眼大綱,感覺這篇文不是很适合走燒腦劇情流,最開始寫也只是想寫面癱和戲精的戀愛日常,不知不覺加了很多支線進去,大概是對兩人的感情起輔佐作用吧!
畢竟捉妖人要真正愛上一只妖,克服的不僅僅是性別上的難關,還有背後很多原則性的問題~
所以傀儡和師兄的愛情要做到一見鐘情實在太難了!
我個人也喜歡細水長流的感情故事,愛意都是從日常生活裏一點點積累出來的,不過小天使們可以放心,積累過程中的小甜餅肯定不會少——謝恒顏是一只灰常主動的傀儡,戲精和面癱的日常,大概就是在撲和反撲之間不停循環叭!
【這周都是隔日更QAQ,小天使們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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