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章

烏黑色的眸子裏透着破釜沉舟的勇氣。

雷神上前，握住了尋陌的肩膀。

“平煞叔叔，您握疼我了。”尋陌平靜闡述道。

雷神一手松開，另一手卻更加用力了：“我從來都想過取代你。”

在明淵逝去之前，眼前的少年是神界最小的孩子，幾乎是衆神捧在掌心長大。

神向來是得天獨厚的，衆神也不吝于給予新神肆無忌憚的寵愛。

雷神自然也不例外。

“我雖對你嚴厲，卻也是為了你好。按照規劃好的路走，不要再與凡人有糾纏。”他皺着眉，一字一頓。

“傀儡嗎？”尋陌歪頭一笑，“可是叔叔我不願意呢。”

雷神皺着眉頭：“尋陌，這由不得你。”

尋陌無所謂地笑了下，道：“那實在很無趣了，這還不繼續放我在凡界輪回。”

世人常道神生來高貴，高貴如神明又怎麽會随意沾染凡俗之氣呢？

這句話，屬實謬論。

神界的諸多神明，其實是很喜歡跑到人魔妖鬼四界去玩的。

與芸芸衆生擦肩而過。

而在喜歡下凡的一衆神明之中，尋陌敢稱第二，敢稱第一的也只有花神子汀——畢竟年齡差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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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是随明淵一起，有時候是跟着子汀，更多的時候是自己一個人偷偷溜下凡，熱鬧處看千帆競發，寧靜處聽漁舟唱晚。

就像春雨喜歡嫩芽，尋陌喜歡這凡俗，是以他可以毫不猶豫獻祭神珠護六界平安。

就算沒了神珠，也可以化作這天地一蜉蝣，樂得逍遙。

天神被流放凡間，以為樂。

雷神只當他還在說些孩子氣的話，呵斥道：“放肆！”

尋陌哼笑一聲，遂不再言語。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杳杳姐也該醒過來了，造成凡界驚慌的疫病也該消除了。

他這個繼任兩萬年的傀儡大抵是不再适合做天神了。

少年閉上了眼，洞頂的微光照射在他的面頰上，觸上他微翹的睫毛。

睫毛輕輕顫抖着，滾落一滴燙人的血類。

淚落成珠，在空中破碎，四分五裂，染紅了冰冷的石頭。

雷神這才發覺出一絲不對勁來。

剛剛還風平浪靜的海面忽起波瀾。

黑雲侵壓，狂風怒號，電閃雷鳴，吞天的波濤席卷而來。

守在島上的仙人尚來不及逃離，便被海浪吞噬。

像是要毀天滅地，又像是要重塑這六界。

***

事後，魔尊聽聞林烨的話，心裏閃過一個念頭，立刻喬裝巡視了魔界的部分地方。

心中疑問得了答案之後，他面色鐵青，下令整個魔界封城，随後趕往了妖界。

這疫病一視同仁，魔族凡人修士都不可幸免。魔界沒有鬧出來，不過是因為魔族歷來有嗜殺的傳統。

那妖界很可能也已經飽受疫病之苦。

因為唐覓許久沒有來此而生出來的氣也在此刻煙消雲散。

不同于魔界的實力就是絕對權力，妖界勢力交錯混雜，管理起來只會更難。

實際上，魔尊想象裏被妖界各路長老逼迫得眼淚汪汪的小貓咪正在醫館裏陪兩個小蘿蔔頭踩水玩。

昨日發生了一件極為惡劣的事，程枝、玄玉君都被叫去共同商議對策了，林烨染上疫病之後越發虛弱，只能躺在自己屋裏休息。唐覓便自告奮勇攬下了照顧阮璋阮瓒的任務。

她哄着兩個小朋友玩累了，也鬧了滿身的泥水。

正到中午，小姑娘阮瓒說有些困了，唐覓便化為了原形，趁着他倆的目瞪口呆時，給自己和兩個孩子施了清潔術，複又抱起小阮瓒去午睡。

阮璋跟在後面，繃着小臉。

到了他倆的房間，阮瓒已經睡得很熟了。

唐覓把小姑娘安置好，回身又問臭着臉的阮璋：“你要睡覺嗎？”

阮璋腦海裏閃爍着她對爹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畫面，眼底映出她明眸善睐的臉龐，沒有說話。

唐覓不知道小家夥在想什麽，但是他她到底忽悠小朋友的功底深厚，笑容愈發和藹可親：“乖乖睡覺，睡醒了你們爹爹的病就好起來啦。”

阮璋皺着眉頭，問道：“在夢裏？”

唐覓笑着嘆一口氣，道：“當然不是。”

“姐姐，爹爹很老了，他要是惹你生氣，你不要欺負他，你欺負我，他就會心疼，你也就出氣了。”說完，小孩神色暗淡，又加了一句，“爹爹只有娘親可以欺負。”

這是偷偷瞧見的？

唐覓看了眼窗外，回頭在小孩真誠的目光裏，不怎麽真誠地點頭，話裏也帶了戲谑：“好孩子，姐姐不是欺負你爹爹，姐姐是在幫你爹爹開竅，好讓他知道，不只有你娘親喜歡那樣欺負他。凡界的好多公主也喜歡那麽做。”

有人敲了兩下窗戶。

唐覓輕輕咳兩下：“好了快睡覺吧，不睡覺就看好妹妹，別讓她蹬被子。”

阮璋得了唐覓回應，遂不再糾結于此，走到阮瓒床邊，點頭應好。

窗外，林烨蒼白着臉，傳聲入耳：“不要同他說些亂七八糟的。”

“嘁。”唐覓不以為然，“你可別把小孩當傻子，他們心思敏感着呢。你同阮玉又鬧得這麽明顯，他倆就是太懂事，才沒有問你們。”

林烨輕輕咳了下，消去掌中血跡。

兩人走出了小院。

唐覓揚起一抹天真無邪的笑：“走吧。”

林烨問：“做什麽？”

唐覓反問：“你找我做什麽？”

林烨道：“我來看看璋兒瓒兒。”

唐覓氣結：“好吧，我還以為你找我幫你治病了。”

“你會？”

唐覓道：“放心，殺個人就能好。我替你背鍋。”

林烨皺着眉頭，問道：“殺誰？”

唐覓道：“一個人，一個原本有大造化的人；後來變成了一只鬼，一只本該有完美轉世的鬼；最後，他成了一只妖，一只原也可以改過自新的妖。”

林烨依舊有些不明。

唐覓解釋道：“那人曾是首陽外門弟子，名喚阿笑。他與鬼修熊沂散播疫病，後又将殺人可治愈一事散播開來，造成如此亂象，留不得。”

林烨心中一緊：“他是如何得知治愈之法？”

唐覓冷笑：“主人查閱生死簿知道了那些往事，只叫我告訴枝枝四國之事，殺人治病一事叫我告訴你暫時瞞下來，告訴枝枝也是徒增煩惱。誰知有人假扮主人的模樣快我一步拿西洲人威脅于你。我暗中查探，又發現阿笑潛伏在你身邊。那日你們前往魔界，我因照顧病人沒有暗中跟去，結果又晚了一步。”

林烨恍惚接下：“我透露出來的內容被阿笑聽到，這消息就傳播了出去。”

“對。”唐覓想起此前種種，神情冷冽，“散播疫病是大罪，傳播恐慌更是不能容忍。”

阿笑這人，心比天高，命……雖然一般，但也不薄，若是不碰上主人，也能以一名外門弟子的身份平安度過一生。雖然不會與年少時驚豔了自己的湯彩有交集，但也能夠尋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碰上了主人，雖然會多吃些苦頭，到苦中處處機緣，日後也會更進一步，擁有更高的地位與更長的壽命，再努力一點，還能改寫湯彩的結局，兩相厮守。

可偏偏，他心中起了妒，從自認為掌握主人入魔證據開始，一步一步走向早已設置好的圈套，并兩次犯下大錯。

“繞這麽一圈，為什麽非要從我口中聽到？幕後之人直接告訴阿笑不是更方便？”

唐覓道：“你看，繞這一圈，有那人一點關系沒有？他還告訴你別說出去，這不還是功勞了。”

林烨久久無言。

***

瘟疫蔓延時期，能驚動修真界高層的事情不多，找到治愈之法是一個，找到這樣的治愈之法更是一個，治愈之法以這樣不堪的方式被爆出來也是一個——大大小小的疫區，均發生了大規模的殺人事件，殺人犯都是患者，作為殺人犯的患者的疫病全部不治而愈。

大堂之內，氣氛一時有些嚴肅。

程枝垂眸看着杯子裏翻滾的茶葉，一言不發。

水霧染濕了睫毛。

她靜靜聽着其他人讨論如何處罰殺人者，如何控制流言的擴散，如何防止無辜百姓被殺害。

精神卻游離到了天外。

沒有更好地解決途徑，所有的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

一起沉默的還有玄玉君。

她知道的不多，但是知道的這些足以讓她保持沉默了。

她記得，林烨曾經把西洲的故事講給兩個孩子聽，而故事的結局是滅國。

兩個孩子因為最終的悲劇苦的不能自已。林烨便安慰璋兒和瓒兒，說是故事不可怕，當故事照進現實才是最可怕的。

妹妹阮瓒就問，如果真的是現實了，那該怎麽辦？

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林烨的回答：“用盡全力，避免悲劇的發生。”

可是，到底該怎麽做？

“什麽才是殺人？自己一刀捅死是殺人。如果是控制傀儡一刀捅死，那是誰殺的人？”少女忽然問道。

她的側顏浸在茶水氤氲的霧氣裏，清透的光芒從眼睛瀉出。

有些鋒利。

“借刀殺人的患者，會痊愈嗎？”程枝放下了茶杯，“這場瘟疫，要留下的究竟是莽夫，還是智者？”

莽夫會自己拿刀，智者會讓別人拿刀。

不大的聲音，震耳欲聾，一波未過，另一道聲音又回響在耳畔。

“最近發生了什麽事？”毫無預兆地，大堂中央出現了一名女修。

女修纖弱素淨，形容還有些狼狽，卻無端地令人心安。

上一代唯一幸存的修士，當之無愧的第一醫修——攬音君來了。

天邊閃過一道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