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還喜歡我嗎

從李岚家中離開的那個下午,陶明灼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外面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

他擡起頭,盯着頭頂的太陽看了一會兒,直到眼眶發燙,眼睛痛到無法再繼續注視下去的時候,才有些頹然地低下了頭。

一開始陶明灼只是感到荒誕,他甚至以為李岚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因為他從來沒聽說過,也完全無法理解這種病的存在。

像陶明灼這種從小到大每頓飯都吃得認認真真,将一日三餐當作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的人,根本無法理解長時間沒有食欲,一直吃不下飯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

而荊瓷……又為什麽不願意告訴自己呢?

當時的李岚嘆了口氣,說:“這樣的進食障礙我其實也是第一次聽說,但是小瓷的秘書說,在認識你之前,他其實已經有好幾個月都沒有辦法正常地吃飯了。”

“不過好在他後來遇到了你呀。”李岚笑眯眯地拍了拍陶明灼的肩膀,說,“梁京京和我說,你這孩子吃飯特別香,小瓷當時在你們公司食堂一眼就看到了你,說是只要看着你吃飯時候的樣子,他就也能跟着一起吃下飯了。”

陶明灼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啊。”李岚說着把燕窩放到陶明灼的手裏,看着陶明灼臉上的表情,她有些詫異地問,“你難道不知道嗎?”

陶明灼愣愣地接過燕窩,後退了一步。

他搖了搖頭,半晌後幹澀地開口:“……沒有,我……我知道的。”

李岚沒多想,“哦”了一聲,又笑着說:“對嘛,所以我才要謝謝你呀。”

此刻陶明灼的大腦是空白的。

明明整件事荒謬到讓他有些想笑,但是回想起這一陣子的點點滴滴,卻又發現原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尋的。

荊瓷只有看着自己……才能吃得下飯。

陶明灼突然又意識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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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時自己在荊瓷的辦公室門外,聽到他對梁京京描述自己的重要性,聽到他說自己是他“人生的意義”,這個“意義”會不會指的其實不是別的,而是指他只有看着自己的臉,才能吃得下飯這件事?

按照這個思路繼續思考下去的話,荊瓷之前在公司食堂之所以會一直偷偷地盯着自己的臉看,并不是出于別的目的,只是因為他需要一直看着自己的臉,才能夠吃得下東西而已。

那麽之後主動邀請自己中午和他一起吃飯,在吃飯過程中時不時“深情”地注視自己,原來也是出于這樣的目的嗎?

陶明灼的胸口很悶,他深吸了一口氣,卻發現自己好像無論如何都喘不過來氣了。

其實當時的他就覺得奇怪,自己和荊瓷明明在之前沒有任何的交集,他為什麽會對自己産生如此深厚的情愫?

只不過因為當時的巧合實在是太多,一旦“他是不是暗戀我”這個想法冒了出來,之後每一次陶明灼分析荊瓷的一舉一動的時候,都帶上了自己獨特的心理暗示,他就這麽一步接着一步地走錯了。

原來願意和自己一起吃那麽辣的燒烤,不論自己做出什麽下頭的舉動都可以溫和地笑着說沒事,只不過是因為當時的荊瓷覺得只要能夠和自己吃一頓飯,不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都無所謂而已。

原來荊瓷……當時并不是喜歡我啊。他呆呆地想着。

太多太多當時在自己眼裏非常奇怪的細節,似乎一下子就可以解釋得通了,但是陶明灼卻不願意再想下去。

因為現在他突然不知道,荊瓷對自己的那些溫柔那些好,每次望着自己時的笑眼彎彎,有多少是發自真心的,又有多少……是出于和自己一起吃飯的目的呢?

他不願意去思考,又或者說其實是害怕去思考。

哪怕回到家之後,陶明灼依然有些僥幸心理地做了那樣一桌子的菜,告訴荊瓷“一定要在我下來之前吃完這一碗飯”。

但事實上陶明灼并沒有上樓,而且站在樓梯拐角的暗處,将荊瓷當時所有的動作都看在了眼裏。

荊瓷盯着那碗飯時露出的略帶猶豫的神情,皺着眉咀嚼時有些痛苦的神色,以及将飯重新倒回鍋裏并壓實的手法,陶明灼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

荊瓷露在袖口外面的那截手腕纖細而清瘦,可以清楚地看到凸起的骨節。

陶明灼感覺自己的眼眶在燒。

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剎那變得冰冷,明明是初夏,但是陶明灼卻感覺吐出來的氣是帶着寒意的,他突然沒有了力氣。

他首先是感到難堪,因為自己之前的自作多情。

随後便是恐懼。因為陶明灼突然意識到,既然之前兩人之間的種種都是誤會,荊瓷從未暗戀過自己,那麽他後來主動提出的同居,甚至答應和自己在一起這件事……會不會也是出于一些別的打算呢?

然而在這些混亂的思緒之中,占比最大的其實是心疼和難過。

因為明明是這樣嚴重的病,明明陶明灼以為他們已經是再親密不過的關系,荊瓷卻始終不願意向自己坦白。

荊瓷覺得陶明灼這兩天的狀态是有些不對的。

他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但是在兩人視線交會的時候,陶明灼會不自在地立刻錯開視線,假裝忙碌地勾勒起眼前的畫稿。

荊瓷感覺陶明灼似乎在有意識地躲自己,然而每次開口去問,陶明灼給出的答案都是“我沒事”“我很忙”。

這兩天荊瓷在忙着U國分部的事情,陶明灼則在陶雪的事兒以及周年慶的畫稿工作中奔忙,在兩人都疲憊不堪的狀态下,便一直沒有一個很好的契機去開口聊聊。

好在陶雪這邊總算是平穩地安置下來,她準備一邊安心養胎,一邊向法院提起訴訟離婚。

為了向李岚和荊瓷表示感謝,她讓陶明灼帶了話,說是要在周末的時候請他們吃一頓飯。

荊瓷感覺陶雪和陶明灼的性格是很相似的,都是只要欠着別人人情,心裏就會一直不安的那類人,便也沒有拒絕。

那天晚上陶雪點了一桌子的菜,李岚則是帶了幾瓶好酒。

荊瓷和陶明灼面對面地坐着,李岚和陶雪聊着她們最近一起看的電視劇,荊瓷微笑着傾聽,陶明灼則在一旁悶頭喝酒。

陶雪敲了敲陶明灼的腦袋:“是咱們請人家吃飯,你小子喝這麽多幹什麽?這麽好的酒進你的肚子就是暴殄天物。”

李岚豪爽開口道:“哎呀沒事,多喝多喝。”

陶明灼沉默着沒說話,只是放下了酒杯。

陶雪和李岚全程都在熱熱鬧鬧地聊着天,荊瓷放下筷子擡起眼時,就發現陶明灼在看自己。

對上荊瓷視線的瞬間,陶明灼低下了頭,悶悶地往嘴巴裏塞了一大口飯。

陶雪聊了幾句,發現陶明灼雖然沒在喝酒,但是卻悶聲不吭地把桌子上的菜一掃而空,頓時哭笑不得:“你這小子,不當酒鬼改當飯桶是吧?”

荊瓷感覺有些不對。

陶明灼雖然在吃,而且吃得很多,但他是帶着情緒在吃飯的。

不像平時那種高高興興的狼吞虎咽,而是吃一口就偷偷摸摸地擡頭看自己一眼,然後繼續低下頭悶聲不吭地往嘴巴裏塞飯。

這感覺就像是……在吃給自己看一樣。

從前天晚上的那頓飯開始,荊瓷就覺得陶明灼的狀态有些古怪,當時他以為是陶雪這邊又出了什麽事情。

可是今天一見面,荊瓷發現陶雪的氣色和精神都很好,他才意識到事情可能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簡單。

陶雪的事情在某種意義上已經算是安排得比較妥當了,荊瓷覺得自己可以在今晚試着和陶明灼坦白自己的病情。

但是回家後,陶明灼卻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

荊瓷剛在玄關處換完鞋,一轉過身就被陶明灼握住了肩膀,壓到了身旁的堅硬的木質櫃子上。

陶明灼身上的酒氣很重,他親得莽撞,不像平時那樣試探中帶着羞赧,更多的像是在發洩着什麽情緒,動作甚至算得上是有些粗暴的。

荊瓷回應得很艱難。

之前陶明灼親吻的時候雖然也會笨手笨腳莽莽撞撞,但是在過程中,他從來都會小心翼翼地照顧着荊瓷的感受。

現在的他就像是發狠的小獸一樣在單方面地發洩着自己情緒,這樣的壓制讓荊瓷感到有些陌生。

手腕被禁锢得很牢,陶明灼越逼越近,荊瓷的後腰又一次重重地撞在了櫃子的邊緣上,他吃痛地皺眉,下意識地說:“疼……”

他叫的這一聲其實很輕,卻讓陶明灼一下子從混沌的狀态中恢複了神志。

荊瓷看到他茫然地頓了一下,看向自己,随後有些慌亂無措地松開了手,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陶明灼喝了不少酒,他的嗓音有一些發啞:“……對不起。”

此刻他的狀态看起來是很不對的,荊瓷心裏一驚:“沒事的。”

後腰還在隐隐作痛,但荊瓷沒有猶豫地主動擡起手,摸了摸陶明灼的臉,想要安撫着重新吻下去。

陶明灼卻別過了臉,徑直躲開了荊瓷的手。

他說:“……不要繼續了。”

荊瓷一怔。

“陶明灼,”荊瓷仰起臉,撫摸着陶明灼的臉,輕聲問道,“最近到底出了什麽事情?可以告訴我嗎?”

陶明灼是一個不會隐藏自己情緒的人。

一般如果在工作上又或者是別人那裏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情,哪怕憋了半天不願意說,只要荊瓷像現在這麽溫聲一問,他也會忍不住全都招了。

但是此刻的陶明灼依舊偏過臉,沒有說話。

荊瓷終于意識到,陶明灼的情緒是沖着自己來的。

回想起這兩天陶明灼反常的舉動,以及他剛剛在餐桌上的狀态,荊瓷的心裏突然有了一個不是很好的猜想。

他深吸了一口氣,顫抖着輕聲問道:“你是不是……”

荊瓷的後半段話并沒有說完,因為他察覺到有什麽溫熱的、濕潤的液體一點一點地打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只是茫然地盯着自己手背上晶瑩的水珠看,看到它們像是雨滴一樣越下越多。

荊瓷擡起眼,才發現陶明灼哭了。

青年鼻尖和眼眶已經紅得不像話,為了憋住自己的眼淚,所以努力地将眼睛睜得很大,眼眶裏蓄滿了淚水。

他想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兇巴巴的,可是只要看着荊瓷的臉,就發現自己根本兇不起來,反倒是眼淚控制不住地越掉越多。

陶明灼哭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他覺得自己很丢人,不想再看荊瓷的臉,于是便低下了頭。

“荊瓷。”他哭着說,“你生了病,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荊瓷的眼睛驟然睜大。

陶明灼好像很努力地在忍着自己的眼淚。

但是忍到了最後,忍到整張臉乃至脖子都憋紅了,在擡起頭看向荊瓷的臉的瞬間,他卻又控制不住地扁了扁嘴,眼淚吧嗒吧嗒地又重新落了下來。

“而且,”他斷斷續續地問道,“如果……如果當初在食堂裏吃飯很香的那個人不是我,如果以後你的病好了的話……你還會喜歡我嗎?”

“你喜歡過我嗎?”他這樣問。

“可是……”陶明灼一邊笨拙地擡起手擦着眼淚,一邊抽噎了一下,自顧自地說,“可是我已經喜歡上你了啊。”

他低下了頭,無措地哭着,像是在問荊瓷,又像是在問自己:“我現在……我現在到底應該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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