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科塔爾綜合征（完）

一群人一直在偷聽, 因此并沒有對這話感到驚訝。

說低落肯定是有的，好歹是一直蠻有好感的醫生，但他的病情當前, 每個人都表示能理解。

“之後還會回來嗎？”亂步睜開眼睛, 透徹的碧色瞳孔仿佛能将一切看透：“之後, 還會幫我包紮傷口嗎？”

“……”抱歉，能幫你無痛包紮傷口的醫生在很早以前就已經不在了。

北條星沐抿唇靜靜的看着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江戶川亂步深吸一口氣, 鼓起臉看着面前的醫生。他年紀其實比北北條星沐大, 但是由于他們認識的很早再加上當時還都是小孩子，因此兩人之間從未用過尊稱。甚至說兩人相處的大部分時間裏北條星沐都要比他更像是長輩。

但是這樣的北條星沐, 現在也要任性一次了。

江戶川亂步吸了吸發酸的鼻子，大聲對北條星沐說到：“疼痛是會影響我的發揮的！要是異能力使用不出來怎麽辦……”

“抱歉，都是我的問題。”在江戶川亂步話說完前北條星沐打斷了他的話：“但事實上，現在的我也沒辦法幫亂步包紮了。”

別說是觸碰他人, 就算是待在同一個屋子裏少年醫生指尖都會忍不住發抖。

本應讓人感到安心的武裝偵探社在北條星沐這裏宛若毒蛇窟一般，但是他心裏又十分清楚這些都應該是同伴, 所以只會更痛苦罷了。

無時無刻不清楚自己是個異類的事實，無時無刻不覺得痛苦。

對他來說這也是沒辦法的。

“就算包紮不了也沒關系啊！”至少留下來吧……

并不擅長和人交心的大偵探眼裏終于蓄滿了淚水，但是落下來北條星沐想要隐瞞的事就沒辦法隐瞞了。

江戶川亂步胡亂抹了抹眼睛，轉頭小跑着奔去了社長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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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好好給他道個歉吧。”少年醫生漂亮的眼睛裏閃過絲愧疚，站在原地愣了好久, 最後只能深吸一口氣咽下心裏的苦澀，轉過頭給身為前搭檔的國木田獨步說。

“我會把話給亂步先生帶到的。”國木田獨步認真的點了點頭,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少年醫生之後的想法, 因此只是鄭重的囑咐：“如果可以的話, 請配合醫生好好治療。”

“我會的。”北條星沐苦笑了一下, 又喃喃道：“我盡量會的。”

“我們大家會一直等着你的。”國木田獨步本來想最後擁抱一下，但是看着少年醫生的樣子只能遞過去一個禮物盒，“嗯……是我給星沐君準備的禮物，當作是留念吧。”

“謝謝。”北條星沐伸出雙手接過，指尖還是在顫抖，但卻還是努力給國木田獨步扯起一抹笑。

“國木田君好狡猾！！”一直面無表情看着這邊的太宰治突然委屈巴巴的說：“準備離別禮物都沒有給大家說一聲！”

“哈？”國木田獨步眉頭皺起，大聲反駁到：“這一開始并不是離別禮物啊！”

是他準備在北條星沐傷好了後送出去的禮物，只是湊巧在這個節骨眼送了出去。

“那就當作是武裝偵探社大家送的禮物吧。”國木田獨步推了推眼睛，看着北條星沐的發旋表情極為認真：“而且這也并不是離別，等星沐君的病好了後随時可以回來。”

“所以暫時當作是寄托吧，武裝偵探社的大家會一直陪着星沐君治療的。”

“……國木田先生竟然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一幫人靜了靜，最終還是中島敦小聲碎碎念。

“什麽叫我竟然也會說這樣的話！”曾經身為老師勉強算是很會激勵學生的國木田獨步額頭上迸出了“井”字，眼神犀利的望向了中島敦。

“抱歉！！”中島敦猛地站直，瑟瑟發抖的認真道歉。

除了江戶川亂步這個插曲，最後離別的氣氛并不算傷感。大家都對北條星沐充滿希望，都堅定的認為他最終一定是會戰勝這個病的。

不過這也是北條星沐希望的效果，因為忙碌現實裏沒有朋友的他并不擅長應對過于溫和的場景。

唯一讓他不滿意的大概就是他身邊為什麽還跟着太宰治這個家夥啊！

“因為國木田君沒辦法放心星沐君，所以叮囑我無論如何都要把你送到員工宿舍呢。”太宰治雙手插兜走在北條星沐身後不遠的位置，聲音懶洋洋的回答。

【叫國木田君一聲麻麻真的完全符合呢。】北條星沐并沒有理會太宰治，反而是忍不住在心裏給系統碎碎念。

系統：【……】

雖然但是，身為同樣愛操心的存在，它不會也在心裏被宿主叫做麻麻吧？！

沒想到最開始來這個世界打交道的是太宰治，最後離開時還是還是太宰治。

真不愧是世界重要角色啊！

北條星沐在心裏感嘆一聲，餘光突然瞥到了太宰治的手腕，頓了頓然後說：“太宰君，你的繃帶開了。”

“啊，難怪總覺得今天的感覺不對呢。”太宰治垂眸看了一眼，思考了幾秒後加快腳步幾步走到了北條星沐面前舉起了手腕：“幫我綁起來吧？”

北條星沐沉默着，并沒有動作。

“诶——”太宰治委屈巴巴的鼓起臉：“星沐君可是醫生诶，對這種事應該很熟悉才對。”

“所以綁的蝴蝶結一定會很好看。”太宰治綻開很好看的笑，像只任性的貓咪：“所以幫幫我吧。”

少年醫生琉璃般的暗紅色瞳孔盯了他幾秒，最終還是沉默着舉起了手，蒼白的指尖依舊冰涼，太宰治皮膚感受到了一陣涼意，但他鳶色的瞳孔還是直勾勾望着少年的臉。

好似，透過皮囊看到了靈魂似的。

【…我本身就張這個樣子。】北條星沐被這眼神盯的發麻，最終無奈的在心裏給系統吐槽：【他這一副想了解我本人的樣子讓我很無奈诶。】

系統：【……】不是很了解人類的感情，不給予評價。

少年醫生最後果然綁了個漂亮精致的結，然後猛地後退了幾步胸口劇烈浮動着：“這樣可以嗎？”

“謝謝星沐君。”太宰治擡高那只手對準了太陽仔細端詳了一會，然後說：“我很喜歡。”

謝謝，我也很喜歡！

·“那真是太好了。”少年醫生松了口氣，然後轉身加快了腳步：“這裏已經是員工宿舍附近了，所以請放心我不會出事的。”

“太宰君，請先回去吧。”

太宰治沉默了幾秒，然後随意的笑了笑：“才不要回去！難得有這麽光明正大的翹班機會，我當然要去找适合自殺的地方了。”

“那祝您早日找到稱心如意的地方，”少年醫生逆光轉過身，對他揮了揮手：“再見。”

然後北條星沐就沒有多看太宰治一眼，直直走進了自己的屋子。他先是将國木田獨步送的禮物拆開，裏面不出所料地靜靜躺着一個本子。

看樣式和質感應該是他經常用的那款，但考慮到北條星沐不一定會喜歡那個樣式的原因很貼心的重新設計了一番。

——封皮變成了黑色，唯一的裝飾是個小醫箱。

很簡單的設計，但是非常好看。

如果是原來的北條星沐一定會很喜歡吧。

北條星沐抿唇笑了一下，最終還是從抽屜裏拿出了張A４紙寫下了自己的“遺書”和那個本子一起放在了進門就能看到的明顯位置。

【距登出時間還有２小時。】

北條星沐鎖上了門，穿上自己的白大褂漫無目的在街道上走着。

長相好看的少年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但他卻像是什麽都沒感覺到似的只是望着前方。

終于，在登出時間還有１０分鐘時他在門把手落着灰的醫所前停了下來。

這是“北條星沐”僅有的人生裏待得最久的地方，雖然他并沒有在這個地方感受到過什麽快樂，但确實最能讓他安心的地方。

——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是個異類，不會有人刻意靠近，為數不多的和人接觸也只是做他最喜歡的醫療。

所以這個地方是最适合的地方。

北條星沐伸了個懶腰，按照記憶打開櫃子拿出了個藥劑瓶。

神秘的淡藍色液體在裏面輕輕晃動着，他打開輕輕問了問，最終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這是原主一開始就為自己準備的毒藥，沒有解毒劑會對它有用。

北條星沐呼吸漸漸急促，臉色也泛起了不正常的紅暈，明明是這樣的情況他卻還有心情和系統開玩笑：【統，你猜猜他們什麽時候能發現北條星沐的死亡？】

【第二天？】系統努力回答着他的話試圖分散北條星沐被毒藥摧殘時的注意力。

【錯啦！我猜應該是半個小時後。】江戶川亂步和太宰治幾乎什麽都察覺到了，雖然沒有拆穿自己，但是應該不至于讓北條星沐的屍體就這麽躺在這個地方。

所以，很快就會被發現。

可惜自己沒辦法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了……

北條星沐意識逐漸模糊，在又一次的死亡中登出了世界。

——

如北條星沐所想，他的屍體果然很快就被發現。

第一個找過來的是太宰治，他在外面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推開了門。

少年醫生的屍體尚且溫熱，如果不是沒有一絲呼吸自己甚至都會以為他只是睡着了。

身為前港口ｍａｆｉａ幹部的他見識過太多死亡，但無論是自己人還是敵人都不能激起他絲毫情緒波動。太宰治時常覺得自己也許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才對。

畢竟……人類該有的情感他好像一絲也感受不到。

直到他有了羁絆。

他很喜歡看中原中也炸毛生氣的樣子，喜歡和織田作之助還有坂口安吾一起喝酒，就算這個世界還是一如既往的垃圾，但他卻能感覺到自己活着。

會開心、會生氣、還會洋洋得意。

後來摯友去世，自己加入港口ｍａｆｉａ敵對組織，朋友好像瞬間散去，他又回歸到了和以前沒什麽兩樣的生活。

雖然他不清楚幫助他人的意義是什麽，但也許比之前要強一點……？

但卻依舊無趣，什麽都能看透什麽都能了解，就連《完全自殺手冊》上的方法都試了個遍，一天比一天更無趣。

然後，他遇到了北條星沐。

他很清楚的感受到北條星沐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有時能明顯感受到他的算計，但卻沒有一絲證據。

［人間失格]毫無作用，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所以他一點點靠近了北條星沐。

無論是吃飯自殺還是任務，從一開始覺得他是別有用心到後面的種種任務後，他愈發看不懂少年的想法。

但卻覺得愈發有趣。

少年的戰力說是負數也不足為過，但卻有個靈活的腦子。

除了陀思，太宰治又有了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而這個人是同伴，……應該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吧？

明明下午還是豔陽天，晚上卻奇怪的下起了大雨。

武裝偵探社的成員趕來時正巧是雨勢最大的時候，少年的屍體逐漸冰涼，所有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地樣子。

除了平日裏像孩子一樣的江戶川亂步。

不過看着他腫起來的眼睛太宰治猜他應該是來之前就在社長那裏哭過了。

“是、是遇到了什麽的意外嗎？”國木田獨步額前的發絲微濕，眼鏡上也蒙了層霧氣，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事實。

“并不是。”與謝野晶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星沐是個很厲害的人，雖然異能力不是戰鬥系，但是并沒有人能輕易殺死他。”

國木田獨步瞳孔微微顫抖，壓下了即将說出的為什麽，“這是星沐君自己期待的吧……”

“是啊。”太宰治手插在兜裏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雨幕裏：“之後的事就麻煩國木田君啦，我先回去了。”

這并不是身為他同伴的北條星沐，所以本質上和任何他見過死亡的人并沒有區別，因此太宰治表現得很是平常，甚至連表情都是淡淡的。

他說不上來自己現在是什麽感覺，并沒有織田作之助去世時的悲痛，甚至相反，心裏憋着一股憤怒。

——大概是因為直到最後他還是沒有知道少年的真實身份吧。

不知道名字、不确定長相、甚至就連年紀都無法得知。

不過看他作案熟練的樣子估計一定是個老頭子吧！

啧，他還以為最後少年一定會告訴他些什麽呢。

一起自殺那麽多次了，至少…也應該算是朋友了吧？

雨水将太宰治栗色的頭發淋到透濕，又順着擰成股的發絲滴落，他并沒有躲雨反而望着水坑發起了呆。

北條星沐走的太快了，快到他甚至沒來及反應，也沒辦法了解…

為什麽自己喜歡看他那雙眼睛。

嘛，算了。

——總歸會在世界的某一角再次重逢。

而他需要做的，只是靜靜等着這一刻的來臨就好了。

到時候，應該就大概懂了自己的想法了吧。

武裝偵探社雖然絕對是站在正義一方的組織，但他們面對的生離死別絕對不比港口mafia少。

可惜即使已經習慣了如此，真正面對同伴死亡時每個人還都是會很難過。

尤其是、當這個人的死亡明明有辦法可以避免時——

也許一開始不讓北條星沐加入會好一點？或者說，不要貪心的想要治好他的病，不讓他做那些任務。

可能性實在太多了，但他們好像偏偏選了最錯誤的方法。

一直這麽以為的他們直到看到了少年醫生的信：

抱歉，明明拿到了心理醫生的名片最後還是沒有聯系他，最後任性了一次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原諒。

在武裝偵探社和大家成為同伴的日子的日子很開心，很有趣，大概是我人生裏最值得紀念的時光。

我的病在貧民窟時就在加重，如果沒有這段時間和大家的相處大概很早前就離開了。

所以謝謝各位…

真的謝謝各位。

他只字沒提自己被病折磨時的感覺，但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他寫信時的絕望和痛苦。

如果連為數不多的幸福時光都這麽抛棄，那足以說明他對自己已經絕望到了什麽程度。

身為醫生不能治療患者，身為人類把自己當作“異類”，這樣的生活無論換做誰都接受不了。

但同樣，換做哪個同伴都沒辦法接受。

每個人心裏都充滿了無力感，但每個人都無可奈何。

少年就像是虛無缥缈無法抓住的風，就算是刻意挽留也無法換來他稍微的停頓。而他們能做的，只有将風銘記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