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欲求知己

向天南一行人此刻正馳騁在迷霧叢林外的驿道上,向天南臉色陰沉,目光冷冽,雙腿不停夾着馬腹,催促坐騎前行。跟在他身後的堂主們面面相觑,茫然不解,這是向護法頭一次抛下宮主,獨自離開,以前宮主縱使任性犯錯,向護法也不曾對他紅過臉。

湛藍的天空萬裏無雲,空氣中充滿令人神怡的青草芬芳,本是個惬意的日子,卻沒人敢貿然詢問,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前面埋頭生着悶氣的向護法,七煞宮處置犯錯宮人的刑罰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堂主們稍稍拉開與向天南的距離,用眼神和他們之間獨特的腹語開始交流。

“向護法是不是因為宮主不打招呼,三日不歸而生氣?”

“我看不像,向護法為宮主療完傷後,臉色還是正常的。”

“難道向護法又被宮主調戲了?”

“那不可能,向護法被宮主調戲慣了,也許是宮主受傷了沒精力調戲他,他生氣?”

大家都笑了,連連點頭。

“向護法已到娶妻的年紀,卻一直沒有女人,我有個大膽猜想。”

“他對宮主有情……”烈火堂堂主一語道破。

青玉堂堂主木讷道:“兄弟情嗎?”

衆堂主鄙視之。

又有人道:“宮主與他也算青梅竹馬,可惜都是男人。”

烈火堂堂主道:“都是男人怎麽了?現在江湖中人就好這口,前任武林盟主不就跟個男人雙宿雙栖了,那還是堂堂正道中人,就算于世俗不容,我們七煞宮也沒什麽好怕的。”

水木堂堂主附和道:“那是那是,向護法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宮主呢,我看不出他對向護法有什麽特別之處。”

烈火堂堂主道“去……你常年在外,才見過宮主幾面?依我看,宮主對向護法也不錯,調戲也是一種感情的表達嘛,怎麽不見宮主來調戲我?”

一語激起民憤:“宮主天人之姿,怎麽看得上你,少做夢了!”

烈火堂堂主略尴尬:“我只是打個比方!”

衆人紛紛投給他一個“你想多了”的眼神。

後面讨論得熱火朝天,前面的向天南忽然拉缰立馬,驟停下來。

堂主們還沉浸在臆想中,一時沒反應過來,胯/下馬兒歡快地撒着四蹄,沖過了向天南。

“籲——籲——”堂主們手忙腳亂地大喊着,趕緊勒馬。在他們正前方,姬無影靜靜地騎在一匹壯碩的白馬上,表情複雜。

“宮、宮主,您怎麽來了。”堂主們紛紛滾下馬,匍匐在姬無影腳下,連連參拜。

姬無影簡單地揮了揮手:“你們去前面等着,我有話要與向護法說。”

“是。”堂主們瞬間撤退,連馬都忘了牽走。

“你們的馬!”

“是。”堂主們抓着頭,又灰溜溜跑回來牽馬。

姬無影不再理他們,跳下馬朝向天南走去。

向天南巍峨不動地坐在馬上,見到走來的姬無影,只抱拳表示了一下,并不下馬。

姬無影也不在意,站在他馬前,想了想,仰頭道:“對不起。”

向天南目不斜視,看着前方某處:“宮主沒錯,為何道歉?”

姬無影摸着馬兒的鬃毛,小聲道:“昨夜我不該說那些混話,還兇你,我錯了。”

向天南對着空氣說:“宮主的話句句出自肺腑,屬下聽了也覺得在理,就算錯,也是屬下錯了,壓迫宮主十幾年,宮主只噴了屬下幾句,屬下萬分感激。”

還在說氣話,姬無影皺了皺眉,道:“你不要這麽別扭好不好?我都認錯了,你敢不敢正眼看我一眼?”

“屬下、不敢。”

“你……”向天南油鹽不進,姬無影煩死了,用力一抓馬兒的鬃毛,馬兒受驚,撒腿想跑,無奈馬缰被人緊緊拽着,只好擡腿蹬腳。

姬無影沒想到馬會發飙,剛想閃開,忽覺手臂一緊,已被向天南拉上了馬背。向天南坐在他身後,一手攥缰穩住烈馬,一手緊緊護在姬無影腰間。

姬無影着實被驚到,這匹駿馬膘肥體壯,若被它踢上一腳,滋味肯定不好受。

姬無影坐直身體,拍拍胸脯,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後背和腰間傳來向天南的溫度,姬無影舒适地往後一靠,眉眼彎彎道:“明明放不下,還在裝。”

向天南對他這話不置可否,緩緩道:“若不是答應過師父,我才懶得管你。”

姬無影轉頭瞪他:“僅僅如此?”

向天南挑眉:“不然呢?”

姬無影瞪了他一會兒,又笑了:“我爹還讓你早日娶妻來着,你怎麽不遵從?”

“……那又另當別論。”

姬無影“噗嗤”一聲笑出來:“若是因為宮中事務繁忙,耽擱向護法尋找良人的話,我可以給你放個長假。”

姬無影只是打趣他,向天南卻認真道:“原來宮主風塵仆仆地追來,是要削去屬下的職位,也罷,只要宮主高興。”

姬無影垮下臉:“你煩不煩?明知我是開玩笑的。”

向天南面無表情道:“我卻當真了。宮主沒有別的事就先下馬吧,莫耽誤我去找良人。”

“向天南!”姬無影低吼一聲:“你贏了。我追來是向你道歉的,錯也認了,你還想怎樣?”

向天南忽略他的問話,望了望天,仿佛在自言自語:“這個時節草長莺飛,去江南是個不錯的選擇。西子湖畔畫舫歡顏,桃李争妍,或許良人在水一方。”

“我也要去。”姬無影從未去過江南,聽他這樣敘述,心中癢癢。

向天南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我去找良人,帶着宮主不太方便,也不好向人介紹。”

“就說我是你表弟。”

“表弟……”向天南嚼着這兩個字,品味了很久。“從未聽說有人帶着表弟去花前月下的,你快下馬!”

“我不!”姬無影死死抓着馬鞍,賴着不動。“你去哪,我去哪。”

“去騎你自己的馬!”

“我偏要與你同乘一匹。”

向天南被他逼急了,縱身躍下馬背,“宮主不是一再強調自己長大了嗎?力量強大可以保護自己保護宮人,還說不想像木偶一般被我操控,如今又賴着我不讓我走,到底要怎樣?”

姬無影也急了:“向天南你何時變得這般小氣了?我一時的氣話,你要記一輩子嗎?你我情同手足,我說那些話的意思不是說你不好,而是希望你我之間像知己一般親密,不是父與子那種距離,你懂不懂?”

“我何時被宮主當成父親般看待了?我當真不知道。”向天南迷茫地搖了搖頭。

姬無影跳下馬,與向天南對立而站:“那我問你幾個問題。”

“你關心照顧我,會求回報嗎?”

向天南搖頭道:“不會。”

“看見我受傷,你會心疼,恨不得自己代替我承受傷痛?”

“是。”

“只要我想得到的東西,你會傾盡全力去尋找,不計任何代價。”

“是。”

“把我當寶,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揣在兜裏怕掉了。”

“是……”

姬無影擡了擡眉:“這不正是父子親情嗎?只有父親對孩子的愛才能做到無限包容。我有沒有說錯?”

姬無影一連串問話把向天南問迷糊了:“愛一個人理所當然會對他好。”

姬無影卻否認道:“親情以外的任何感情都做不到無限包容。如果你真是我爹,我能接受,但你不是,你只是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我更希望我們之間能成為知己摯友,一起河中泛舟,琴簫合奏;或是雙劍合并,叱咤江湖,豈不快哉?”

“原來一開始我的方式就用錯。”向天南喃喃道。

姬無影笑了笑,伸手攬住向天南的肩:“從現在開始,你可以試着與我兄弟相稱,別老是一口一個宮主的叫,我們一起去江南,賞賞美景,看看美人。”

向天南看着肩上姬無影的手,感覺有點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姬無影的話已經把他套進去了。

“走呗,還愣着幹嘛?”姬無影怕向天南想明白後反悔,便催促他。

“去哪?”向天南一頭霧水。

“說好的江南呢?我還從未去過。走啦,走啦,再不走天就黑了。”姬無影推着向天南走向駿馬。

向天南手扶馬鞍,不肯上馬:“不對,我何時與你說好要去江南了?你的傷還沒好,應該回七煞宮療養,去什麽江南?”

“向護法!”姬無影臉色一沉,口氣嚴厲道:“本宮的傷已無大礙,現在命令你帶我去江南,如若不從,宮規處置。”

姬無影第一次用身份壓制向天南,甚至搬出宮規來。向天南皺了皺眉,很是為難,宮規是七煞宮最高律法,約束着每一個七煞宮人,若不服宮規便是對宮主不敬,輕則砍手挖眼逐出七煞宮,重則酷刑加身,一生囚禁。

向天南看了看遠處幾個正在竊竊私語的堂主,心想:若是我不帶他去,他也能命令其他人帶他去,沒想到幾句戲言,竟勾起了他的興趣,看來這次江南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向天南嘆了一口氣,道:“宮主真想去,屬下帶你去也行,但宮主不能騎馬,到了前面的迷霧鎮,屬下去找輛馬車,再給宮主易個容,宮主這妖顏還是不讓人瞧見為好。”

姬無影心中大喜,嘿嘿笑道:“一切聽從天南兄的安排,你別宮主屬下地叫,來,喊我一聲無影弟弟。”

向天南愣了愣,剛才他還用身份壓人,現在又這般親厚,變臉比翻書還快,還說了一堆歪理,看來那次受傷,真的留下後遺症了。

姬無影哪裏知道向天南心中所想,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倒是叫啊……”

向天南被他惹得煩躁,沉聲道:“叫什麽叫!你再磨蹭,天一黑,馬車就找不到了,還想不想去江南了?”

姬無影立刻松開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好吧,天南兄請先行。”

向天南握缰的手緊了又緊,一口濁氣憋在胸口,難受得要死,偏偏姬無影還一副沒事人的悠然樣子,眉眼彎彎地看着他。

“駕——”向天南一鞭子狠狠甩在馬屁股上,駿馬吃痛,瘋狂朝前奔去,馬蹄揚起的塵土撲了姬無影一臉。

“呸!呸!”姬無影連連吐嘴,大聲喊道:“向天南,你能淡定點嗎?這麽着急,江南真有人在等你呀?!”

向天南的背影越來越小,姬無影連忙叫人牽來自己的白馬,一躍而上,追了過去。

“你們先回谷……回谷……谷……”姬無影的聲音震徹雲霄,回音久久不散。

“他倆真有戲哎!”堂主們感到歡欣鼓舞,七煞宮已經好久沒有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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